他后退一步,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不好意思,失陪了。”
景迟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霍宁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江边汽轮的鸣笛声忽然响起,这才清醒了过来。
他拿起手机给程余山发了个消息:你回来一下,我不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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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夜幕低垂,新塘江两岸的灯光亮了,蜿蜒曲折,宛如一条长龙。
南荇坐在露台上,欣赏了大半天的夜景,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可是霍宁辞却还不见人影。她纳闷了,打电话过去,霍宁辞的手机关机。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正要打电话问问程余山,手机震动了一下,景迟日的电话进来了。
“你没事吧?”景迟日担心地问。
“我没事啊,”南荇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景迟日倒是愣了一下,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刚才他一时冲动刺激了霍宁辞,冷静下来后又有点后悔,忍不住打电话来问问情况。
“霍宁辞还没有和你说?”他沉声问,“他知道你入股丽睿的事情了。”
南荇呆住了,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餐桌上。
心跳一下子加速,南荇霍地站了起来,又手忙脚乱地捡起了手机,急急地道:“迟日,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去找他。”
飞一样地跑出了望江阁,南荇气喘吁吁地茫然四顾。
她多希望景迟日是在开玩笑,此时此刻霍宁辞会忽然从马路对面走来,像以前责怪地揉揉她的头发,问她怎么不在饭店里等着。
明明她今晚就打算和霍宁辞坦诚这件事情,明明她已经想好了各种对策,可偏偏这样冒出来了一个意外。
无论霍宁辞是从别人口中知道还是自己发现了她的欺骗,和她主动坦诚这件事情,两件情况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她不应该心存侥幸,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真想被揭穿的这一天。
霍宁辞的手机还是关机,南荇只好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宁辞,你别生气,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和你解释。
尖锐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南荇抬头一看,老周从车上急匆匆地下来了:“太太,邵管家说先生已经在家了,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让我赶紧来接你回去。”
一跨进客厅,南荇就看到了霍宁辞。
他穿着家居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一个名家讲堂,一个有名的历史学家正在讲述宋朝朱熹文化。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的迹象,南荇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心里忍不住升起了几分希冀。
“宁辞……”她轻柔地叫了一声,“我今天约你吃饭,就是为了丽睿的事情,我……”
“我不想听到这两个字,”霍宁辞抬起眼来看着她,眼神淡漠,“以后也别提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南荇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已经和你哥说过了,东行传媒立刻转让,连同你在丽睿娱乐的股份,”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还有,这周你和丽睿的人交接一下,下周开始就不要再去上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站南荇,还是站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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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蔓菁(十三)
南荇呆立在原地, 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忽然感到了一丝好笑。
原来,她为之奋斗了这么久的事业, 在霍宁辞的眼里就好像一块随时可以丢弃的抹布, 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那么多次殚精竭虑的策划、那么漂亮的销售额、那么多被人夸赞的封面照……都不值一提。
也是, 香悦集团每年的营业收入,是她这一本杂志无法仰望的存在, 霍宁辞当然不可能会有心情去了解、去关注。
可霍宁辞为什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说出“转让”的命令?那是她的心血啊。
“宁辞,你别这么霸道好吗?”南荇强忍着心头的激荡, 恳求道,“我瞒着你买下了丽睿, 的确是我的错,我骗你去实习,实际在丽睿工作, 也是我的错。可我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我不想放弃, 现在杂志经营得很好, 公司团队也很齐心,你可以来了解一下,我们是认真地在做杂志的, 和你理解的时尚圈完全不一样……”
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怒意,重新在胸口肆虐了起来。
霍宁辞要努力克制, 才能让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
事到如今,南荇居然还想要继续在丽睿工作下去,她到底在留恋什么?
“小荇,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对你没有任何底线?”他冷冷地问,“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过,时尚圈不适合你,也在一开始就让你不要和景迟日有任何来往,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
南荇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泛起了泪光。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是她太贪心了吗?一直妄想两全其美,左支右绌,最后却还是逃不过二选一的结果。
“宁辞,你就不能从我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有些绝望地问,“那是我喜欢的事业,我每天忙碌得很快乐,我不想失去这份满足感和成就感。要是哪一天你要被迫放弃你的香悦集团,你会怎么样?不是和剜你的血肉一样吗?你就不能多一点包容,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霍宁辞看着她的泪眼,沉默了片刻,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四周忽然静默了下来,空气变得令人窒息。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好像短得才只不过弹指一挥,南荇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后退了两步,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会放弃丽睿的,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暂时搬出去住吧,彼此都冷静一阵子,再想想接下来我们俩该怎么办。”
霍宁辞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场二选一的抉择中,他会是被放弃的一方,这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南荇上了楼,不一会儿就拖着行李箱走了下来,邵瑜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她不敢和霍宁辞多嘴,只好拖着南荇的胳膊连声劝道:“太太,你别冲动,和先生好好说说,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啊?别让我们担心。”
“我去我朋友家,已经联系好了,让老周送我一程就好了。”南荇的说话声带着鼻音,显然刚才在房间里哭过了。
“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呀。”邵瑜忍不住恳求霍宁辞。
霍宁辞没有说话。
南荇不敢看他,她怕自己一看,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快步出了客厅,她站在草坪上等着老周的车开出来。
霍宁辞不自觉地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花园里的路灯昏黄,灯光洒落在南荇的脸上,将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看起来越发温柔了。
这一刻,他忽然困惑了,他是不是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枕边人?明明是这么柔弱的一个女人,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倔犟、固执?他什么地方对她不够好吗?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样温柔以待,全心全意地呵护疼宠,可现在南荇却这样决绝地要离开,难道就为了那么一本杂志?
“你为什么要拿香悦集团来类比,那和丽睿完全是不一样的性质。”他冷冷地问,“还是说,那本杂志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魅力?”
南荇倏地转过头来,眼里跳动着愤怒的火苗:“霍宁辞,你不要含沙射影地侮辱我。”
“既然这样,那就放弃那本杂志,我们之间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吵架,不值得。”霍宁辞的语气稍稍和缓,朝她伸出手去,“过来,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南荇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迷惘了一瞬。
往前,是霍太太养尊处优的生活;往后,则是渺小且未知的事业和理想。
她的选择,可能会被很多人都说一声“傻”吧。
“宁辞。”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目光在霍宁辞的脸上掠过,落在了花园的草坪上。
清新的草木香气在夜风中若隐若现,一簇簇的小草轻轻摇晃着,就算在夜色中也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此时此刻,南荇的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你看这些小草,虽然无人关注、弱小可怜,可它们也努力地生长,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阳光。我的确比不上你的才华和能力,可是我不想永远活在你的荫蔽下,我想要有属于自己的阳光。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接受不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心脏那里仿佛有“啪”的一声裂缝出现,慢慢扩大,蔓延到了整颗心脏。
“那就照你的意思,我们……分开吧。”
南荇去了郁青青的公寓。
郁青青的父母家不在安州,自从郁青青决定在安州发展之后,他们就给她在城郊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落脚,付了首付,郁青青背贷款。
接到南荇的电话后,她收拾了客房,又下楼把南荇接了上来。
南荇看起来很平静,郁青青却心里发飘。
等南荇安顿好了,她终于忍不住,把人拉到沙发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了解了一番。
听到最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担忧地问:“小荇,你这样值得吗?好好再和他沟通一下,会不会还有转机?”
南荇摇了摇头。
霍宁辞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了,以今晚霍宁辞的态度,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要么放弃丽睿,要么放弃婚姻,用不着再心存幻想。
郁青青坐在那里发愁。
她的性格外向,爱憎分明,一直没少表示对霍宁辞这种大男子主义的鄙视,甚至也说过好几次让南荇甩了霍宁辞另觅幸福的气话,但真到了这个地步,她却心慌了。
毕竟,那是霍宁辞啊,要是南荇和他离婚,失去的不仅仅是金钱,更是万人景仰的“霍太太”头衔。
为了这么一本时尚杂志,值得吗?
“小荇,我有点后悔把你拖进这个坑里了,”郁青青愁眉苦脸地道,“怎么办,你家里肯定也不会同意的,你这是要腹背受敌啊。”
的确,家里肯定不会同意,这就是南荇为什么跑来郁青青这里的原因。
当晚,南慕川就打了电话过来,责怪南荇太孩子气了。
“夫妻俩吵架,怎么也不应该从家里跑出来,这样会激化矛盾,”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而且你瞒着他做这件事情,本来就有错,等他这气消了,再和他好好磨一磨,实在不行,这公司卖了就卖了,女人嘛,相夫教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荇一声不吭。
“你这丫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倔……哎呦……”电话那头不知道怎么了,南慕川叫了一声,随后听筒里发出了一阵杂音,好像有人打起来了似的,随后话筒被捂住什么都听不到了。
“哥,你怎么了?”南荇慌了。
“别听你哥的!”夏叶孟的声音忽然响起,夹杂着争抢过后的喘息声,“小荇,这次我支持你,你的这本杂志办得很好,凭什么要听霍宁辞的放弃?气死我了,这帮男人怎么一个个都这副德行……”
手机又被抢过去了,南慕川气急败坏地道:“好了,小荇我不和你说了,你嫂子的话别听,明天我再来找你们谈。”
电话挂了,南荇呆了片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好笑还是该心酸。
其实她早就感觉到了,自从那次于彤华的家庭投票后,夏叶孟对她的态度改善了很多,尤其是在春节度假的那段时间,有时候还有话没话地找她来聊上几句。
今天这样支持她,想必是因为同为女性相同的困扰。
南慕川虽然是个好哥哥,但对于夏叶孟这个妻子也一直有着一些大男子主义的要求,两个人矛盾的焦点就是南慕川一直不希望夏叶孟太过注重乐团的演出,而希望她尽早怀孕生孩子,把重心放到家庭上来。
现实中很多的女性,虽然没有了边远贫困地区女性生存权利的困扰,却不得不面对工作权、生育权以及婚嫁中的各种劣势,努力想要拥有一份平等的机会。
幸好,很多人并没有放弃,依然在努力争取。
预想中的劝说接踵而至,南远征和南慕川的意见一致,于彤华则趁着一个春假从千里之外的非洲赶了回来,母女俩彻夜长谈了一番,最后全家人聚在一起,又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达成了共识。
婚姻的事情,希望小两口不能鲁莽决定,要慎重考虑,但是不管南荇最后做出了什么决定,南家,是南荇永远的后盾。
能得到家人的谅解,南荇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彷徨茫然,偶尔会脆弱地怀疑一下自己的选择。
现在,她终于有了底气。
于彤华在家呆了一个星期就飞回去了,临行前把南荇拉到一边,正色道:“小荇,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宁辞他对你很不一样,心里一定是爱你的,男人就是爱面子,如果他有那么一点软化的迹象,你也不要太犟,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好不好?”
南荇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目送着于彤华的背影离开,南荇心里忍不住苦笑。
作为一个妈妈,于彤华的心愿很美好,可是,她真的不了解霍宁辞。
这一次,霍宁辞是不可能软化的。
快两个星期了,他没有打过一通电话,更没有来找过南荇,倒还是邵瑜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南荇什么时候回家。
现在,霍宁辞一定在心里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说不定连离婚的日子都已经安排好了。
一丝疼痛在心脏的裂缝处泛起,渐渐向外蔓延。
南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那个名字从脑海中驱除。
幸好,她一直以来都在警醒自己,不要沉溺于霍宁辞的温柔;幸好,她还没有陷得太深,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