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扁担被他小小一个挥舞的虎虎生风,每砸下来的一扁担落在自己身上,梁改枚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都在疼。
她满嘴的脏话,满口的要挟,都在这样狂风暴雨的扁担剪影中,被打的不成调,不成句。
先前她敢操起扁担打人,那还不是因为,上次抢了□□崽子的东西,那□□崽子也不敢吱一声,打了也就打了,□□崽子不也没敢跟大队长他们去告状么?
看到□□崽子那么怂,她就觉得,□□崽子骨子里都轻贱,这绝对是害怕自己了,她不打白不打啊!
当时她想来,真是枉费自己白害怕两年,忍耐了两年没动手,太可惜了。
早知道□□崽子这么废,她干嘛还忍两年,自己亏大发了。
结果倒好,这样的想法才起了头,重新开打才一回呢,今天再动手时,眼前这个她从来不放进眼里的□□崽子,居然敢回手?下手还这么狠?
“嗷,嗷……”,痛死她了!
然,这还不算最痛,最痛的是,□□崽子居然还把自己身边的儿子也给带上了?
听着身边大儿一声声的痛呼,梁改枚终于知道了肉痛心又痛的滋味。
是啊,都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赵庆国遇到了生的希望,所以,忍无可忍的他,在沉默中爆发了。
被虐待压抑已久的人,爆发起来那是相当很恐怖的。
赵庆国越打越顺手,越打越疯狂,眼睛都跟入了魔障一样,双眼通红,唇角挂着令人冷如骨髓的冷笑,手里的扁担被他挥舞的密不透风,一下下的,狠狠的,重重的,砸落在这对可恶母子的身上,真有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
可怜牛毛哥,听了自家老娘的指派,没好气的出门在村里四下寻找自家那顽皮弟弟,好喊着弟弟一道去大食堂吃晚饭呢,才走到村尾的那条小道上,他就听到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哀嚎。
老远听着就渗人的很。
听声辨位,发现那是从老赵家的方向传来的哀嚎,牛毛哥下意识的在心里想。
我草,不会是虎姑婆又在打赵哑巴了吧?
想着这两年来自己跟李家乖乖关系挺好,他们一伙人也没少从李家乖乖手里得好吃的,想着曾经李家乖乖保护赵哑巴的举动,下意识的,牛毛哥就迈腿,朝着那条能看到赵家院子动静的小路跑。
一边跑,他心里还急切的想着,照眼下的动静,那虎姑婆可千万别怕赵哑巴给打死了呀……
关心则乱的牛毛跑的飞快,却全然忽略了,那哀嚎声中,有明显的一道是女声呀!
所以咯,等他一口气冲到曾经带着众小伙伴们围观的小路上,急切的朝着下头赵家院子里探头看时,看到的那一幕,却让牛毛哥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牛毛哥不可置信的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眨眼再眨眼,仔细的一看再一看,却发现,眼前自己的看到并不是幻觉,也不是自己心里认为的,是虎姑婆打赵哑巴,而是赵哑巴疯了,举着大扁担在狂揍虎姑婆跟她那霸王崽子时,不知为何,牛毛哥的心里还挺畅快的!
颇有些觉得赵哑巴好棒,打的好,打的妙是怎么回事?
明明看着眼前的虎姑婆跟她儿子凄惨的不行,明明赵哑巴的模样看着也吓人的不行。
牛毛看着已经被打倒在地,只能抱着儿子左右翻滚,哭嚎着狼狈的躲避密集扁担雨的母子,牛毛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慢慢的后退,再后退,然后一个转身,撒丫子就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一边飞奔,一边嘴里大声的喊,“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赵哑巴疯了,赵哑巴疯了……”。
这时候,找弟弟什么的问题,牛毛完全抛到了脑后,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得赶紧去找大队长,找支书,找李爷爷他们。
呜呜呜,疯狂挥舞扁担的赵哑巴酷倒是酷,可那打人的模样看着也贼渗人啊……
大食堂内,大家正排队打饭,因为食堂内的桌椅板凳不多,队上大部份人家也是想让小的打的饭家去,好分点给家里的劳动力吃,所以大多喜欢打了饭菜回家去分派。
牛毛跟撞了邪一般,撒丫子的一边跑一边喊,一路招摇过市的飞奔到大食堂来时,大队长跟大队支书正在食堂里商议着,他们大队交公粮的事情,俩老头正在为他们大队要不要放卫星的事情争论不休。
争论间,突然听到一声惊慌失措的变调喊声,抽着卷烟的大队书记不悦,看着突然出现在大食堂门口的小孩,皱着眉正要呵斥来着。
不料来人一眼看到了他后,不仅不害怕自己脸上板着的严肃面容,反倒是跟看到了大救星一般,撒丫子就白着张小脸跑了过来。
“队长爷爷,支书爷爷,大事不好了,赵哑巴疯了,他疯了,正在家里打他后妈呢,队长爷爷,支书爷爷,你们……”,咽了口口水,急急喘了口气后,牛毛哥继续道,“你们快去看看吧!”。
牛毛此话一出,就像凭空里甩了个大瓜出来,砸的众人一脸呆滞。
大队支书手里的卷烟也忘记抽了,不可置信的盯着牛毛,脑海里反复的出现一句,真的假的?
卷烟烫到手了,支书才茫然回神。
而李唯一的二舅公,也就是大队长,同样也是一副不可能的俨定模样。
不仅如此,在大食堂里听到这个事情的众人,也都纷纷摇头表示不可能,一致认为,牛毛这孩子是失心疯了。
面对大家怀疑的眼神,不信的语气,牛毛哥气的心累,只差没有赌咒发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们去看看呀,我来报信的时候,赵哑巴正打着呢!”,他牛毛可是从来不说谎的!
这时人群中有个弱弱的女声来了句,“要赵哑巴那孩子真要是打了梁改枚那懒货,一定是孩子被逼急了。”,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都咬人呢,更何况赵哑巴那苦命的孩子?
这句话仿佛就像是按下了开关键一下,大家纷纷醒神,目光望着大队长跟支书,看的两位队上最高领导点头说去看看,这一个个的也不忙着吃饭打饭了,反倒是全都精神奕奕的准备跟着一道瞧西洋景。
可不是西洋景么!
热闹难得有,还是小可怜大战恶毒妇,光这个名头,大家都能乐得讲上三百年。
报完信的牛毛哥,看着大食堂里的人一窝蜂的拥护着队长跟支书爷爷出门去,他擦了擦脸上因为急奔而发出的汗,深吸一口气,再次迈腿跑出了大食堂。
当然,他可不是去追同样跟着人群一道去看热闹的老娘,他啊,是朝着李家去,准备给乖乖妹妹报信去!
牛毛敲响大门时,李唯一正端着碗,吃着她奶给自己加餐特特做的红烧肉呢,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听到外头有人急促的敲门,李唯一还没动,她奶嘴里下意识蹙着眉头。
“是谁呀这是?吃饭都不安生,火急火燎的,敲的这么急。”,老太太一边嘟囔,一边放下碗筷就下了桌开门去了。
李唯一嘴里包着肉,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没等她分辨出来外头来人是谁,没多会她奶就匆匆跑了回来。
人都没踏进厨房,声音却是急切的传了进来,“老头子不好了,牛毛娃来报信说,庆国那孩子疯了,正在家里打他那该死的后妈呢!”。
好家伙,真的假的?
这是李唯一的第一反应。
这么大一个瓜,真是惊的她筷子里夹着的心爱肉肉都掉了。
在这之前,李绍成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考察,其实心里已经有点意动,想要收赵庆国那倒霉孩子为徒弟了。
虽然他心里还是有些嫌弃那孩子没有刚性,不过看在孩子不算笨,为人还算赤忱,对自己的乖乖有一个爱护珍视的心的份上,他觉得其他的都是可以□□的。
大不了他辛苦些,多费点心神去培养好了。
眼下听到自家老婆子的喊话,李绍成下意识的挑眉。
搁下手里碗筷的瞬间,李绍成心想着,要是那孩子真能刚起来奋起反抗的话,他倒是觉得此子可造。
嗯,不行,他得去看看。
“我去看看。”。
李绍成快速的起身就要走,李唯一听了,心里也着急啊,忙丢下碗筷跟上去。
“爷爷,爷爷,我也去。”。
饭也顾不上吃了,不由分说的蹦跶上前牵住爷爷的手,跟着一起出了厨房,迎上院子里焦急的牛毛,一行三人匆忙的往老赵家赶。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老赵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让让,麻烦让让……”,李绍成一手牵着孙女,一边拨开人群,嘴里不停的出声开路。
等他领着孙女好不容易挤进赵家敞开的大门里头时,一眼看到的,就是已经被四名村民控制着,人却还不断的在挣扎,在魔疯着的赵庆国。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抱着儿子,狼狈的团成一团,顶着张猪头脸的梁改枚时,李绍成一路听着身边人群的议论,一面走到赵庆国身边,心里还是挺佩服赵庆国这孩子的。
李绍成走到赵庆国跟前,蹲下来,伸手上下把人摸了一圈,确认孩子没受伤后,他点点头。
“庆国,庆国?”。
赵庆国听到熟悉的声音,茫然的回神,看着面前站着的一老一少,多年积压在心底的委曲求全,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
从来不哭的小倔孩,这一次哭的格外放纵。
没有任何话,没有任何辩解,赵庆国只是站着那里哭。
从啜泣变成嚎哭,哭声中包涵了太多太多委屈,太多太多心酸,太多太多隐忍,太多太多的悲伤,太多太多艰辛……
在场所有的人,哪怕刚才还有一些说赵庆国狠辣,下手太毒,认为梁改枚再不是,他一个晚辈也不该如此凶残的风凉话主人们,看着赵庆国凄惨狼狈的模样,一个个也呐呐的住口,也跟着为之动容。
现场有那一么一瞬间的死寂,除了赵庆国的哭声外再无其他。
李唯一边上看着,心里跟着发酸,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面前的小倔孩,只能默默走上前,伸手牵住赵庆国的手,重重的握了握,暗自给与鼓励。
在两只小手牵住的那一刻,赵庆国打了个哭嗝。
看了眼身边的人,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赵庆国渐渐收了声。
他抬起空闲的另一只手,狼狈的抹了把混着血水的眼泪,紧紧回握了下手中的小手后,他松开,而后毅然决然的朝着大队长跟支书走了过来。
啪嗒一声跪下,赵庆国顶着红彤彤的双眼,手指着自己还在冒血的额头,他俯身磕了下去。
大队长跟支书当下一惊,急忙伸手来扶,“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如今可是新社会,不兴跪拜的呀,这要是让外头的人看到了,他们两个老家伙得吃不了兜着走。
两老头齐齐伸手,分别抓住赵庆国的胳膊要把人拉起来,赵庆国却倔的很,就是跪在那抗争着不肯起。
“队长爷爷,支书爷爷,我要分家,我要单过,求你们给我做主。”。
此话一出,不要说两管事的老头了,在场的众人都不可置信的嘶了一声,看着赵庆国这孩的目光,就像是看不懂了一般。
赵庆国却不管身边的动静,固执的望着两老头,手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伤。
“队长爷爷,支书爷爷,我脑袋上的伤是梁改枚一扁担打的,她把我往死里打,我是被迫还手的。
九年了,我在这个家里熬了九年!
梁改枚打我、骂我是家常便饭,但凡能熬,我也愿意熬下去,可是……
二位爷爷,如今国家好,社会好,队里开了大食堂,同样是劳动,我在队上拼命干活能得一口饭吃,在这个家里,呵呵……我说错了,在这个没有我一点位置的家里,我不要说干活换饭吃,就是死了,都没人看一眼!”。
说着,赵庆国还自嘲般的扯起唇角,想要笑,可惜啊,他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小倔孩顶着一副看得人心酸的表情,又一个坚定的头磕下,“两位爷爷,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单独立户过日子吧,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干活,死劲挣工分,求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吧……”。
边上的李绍成默默看着这个孩子,本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不过不得不说,从听到这孩子动手反抗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局面,李绍成心里是暗暗满意的。
至于李唯一听着赵庆国的话,她却是眼前一亮。
现在有大食堂,赵庆国这小倔孩脱离赵家也不怕被饿着,等三年□□到来时,哪怕到时候大食堂解散了,大不了自己暗中接济这可怜孩子,不管怎么说,她都能帮他活下去,总比在这个狼窝强啊!
在场围观的人,心里各自有把秤,听到赵庆国这么决绝的要分家,要摆脱跟赵家的关系,人们的心里也各有思量。
只是不等大家张嘴发表意见,也不等李唯一想上前跟爷爷沟通,刚才还抱着儿子,顶着张猪头脸缩成一团的梁改枚,却忍不住的蹦跶了出来叫嚣了。
“草泥马,你个□□崽子,还要什么单独立户?麻辣隔壁的,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崽子,吃我的,喝我的,眼看着翅膀长硬了啊?想要自己飞了啊?麻痹的!老娘……”。
梁改枚也是气上心头。
今个自己跟儿子被从不被自己放眼里的继子暴打一顿,眼下这倒霉玩意,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要单独立户?这是把她梁改枚往哪里放?
□□崽子要是走了,家里的活计谁干?将来自己的两个儿子,谁来给他们扛活?
绝对不可能!死都不能放人!
她的想法是好的,放泼也是杠杠的,只是嘴里的话太难听,没等她骂完,队长跟支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张嘴就呵斥,“赵广濑家的,你可住嘴吧!”。
支书呵斥的话一出,可了不得,梁改枚先是愣了愣,随即没等看戏的大家伙反应过来,梁改枚立马开始放大招。
完全显露了她无理也要搅三分的泼妇劲头来,根本没给两位村干部发挥的机会,这货搂着猪头儿子,两腿在地上扑腾着,大手捶地,嘴里开嚎。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大队干部欺负妇女啊!欺负妇女啊!这是看我一个女人家家的好欺负,一村子的人,都来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啊……”。
这幅作态,看着在场众人不由的抽嘴,没眼看。
赵庆国却冷笑着,再度望着能给自己做主的两老头,“两位爷爷,你们也看到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家,我怎么呆的下去?求求你们,让我单独立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