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扬长而去。
一点儿亲人间的亲昵都没有,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使他生出半分温情。
每每看见这样杀伐果决的九皇叔,小官家就在想,要是我也有九皇叔这份铁面无私的本事就好了;管他是母族还是外戚,若敢触犯国法,一视同仁,数罪并罚。
可他就是做不到呀。
“九皇叔……”小官家怔怔望着男人的背影,无助地喃喃:“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是我的亲人……”
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
赵允承上半月处理公务,下半月不问政事这个规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而到了上半月,宫里宫外一片老实。
这个规矩太皇太后自然也是知道的。
平日里未免冲撞了政务繁忙的九皇孙,她老人家定下规矩,后宫的各位主子们,上半月可来请安,因为上半月赵允承不会踏足寿安宫。
下半月除非正事急事,就都不用来了,因为那是赵允承沐休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会上寿安宫走走。
撞上了就不好了。
六月初一上午,前头在上朝,后宫妃子们打扮妥当,在坤宁宫门前等候庄太后,然后一起去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过了初一之后,尽随意。
受太皇太后待见的主子,就多去两回,不受待见的,去了也是遭白眼,何必呢。
今日里,太皇太后不知怎的,竟是心情大好,连着赏赐了几名嘴甜讨巧的妃子,看得旁人眼红极了,便也嘴甜地说了句:“怪不得臣妾一早醒来,听见有喜鹊在枝头上喳喳叫呢,原是老祖宗今个心情舒畅。”
“好,你也有赏。”太皇太后眉欢眼笑,具不吝啬。
寿安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沉稳娴静的庄太后思索来去,也没想透太皇太后眉间的喜色,是打哪儿来。
难道,是摄政王府有喜讯?
摄政王不待见自个王妃的事儿,也没藏着捂着,因此庄太后知晓,怀孕的定不是摄政王妃,那么就有可能是梅侧妃。
若真如此,到真是件好事。
现如今摄政王也二十有六了,太皇太后日盼夜盼,就盼着他能有个子嗣。
这样一来,朝中的大臣和福宁宫的那位,只怕要寝食难安了。
毕竟谁也说不准,小皇帝能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亲政。
如果摄政王有心,这天下,他随时都可以收入囊中。
庄太后作为两名帝姬的母妃,自是无所谓谁当皇帝,只要她的两个女儿嫁得好,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她想到永和宫仍被禁足的那位,不由笑了笑。
太皇太后说得对,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东西。
宫里都是闻一知十的精明人,这日里见太皇太后这般高兴,就也猜到了摄政王府可能有喜讯。
有些主子的外家就在东京城,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
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安郡公府,也就是原来的安国公府。
众所周知,大乾的袭爵制度是减等制,儿子承袭爹的爵位,比爹减一等,不过这只是律法,实际上还是看官家的意思。
说白了,要是你家没有戳官家的肺管子,官家看你听话顺眼,一般就不减你的等级。
而安国公府新旧交替的时候,就变成了安郡公府,区别对待十分明显。
这还是摄政王的岳家呢,混得还不如普通官员。
朝臣却夸赞安郡公明事理,以身作则,不占官家便宜。
安郡公心里有苦难言,无处诉说。
安郡公夫人小李氏,听到摄政王府的梅侧妃可能有喜的消息,手中的帕子一下就攥紧了,喃喃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梅侧妃怎么可能有孕?”
贴身伺候的常嬷嬷,一脸愁容:“夫人,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还说肯定是个男胎,这可怎么办呀?”
这常嬷嬷是安王妃以前的奶妈子,把安婉和当闺女疼,眼下也是真的急了。
“别自乱阵脚,是不是真的,问问婉和才知道。”小李氏强自冷静下来,这才吩咐了一声:“准备纸墨,我要写信。”
半个时辰后,一名安郡公府的管事,提着一些礼,亲自送去摄政王府,其中就有小李氏的信。
门房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漠,塞了好些银子,才勉强答应帮他送到后院。
安婉和住在王府里,像个牢笼,轻易不能进出,也不敢让自己的母亲上门相见,可谓是折磨死人了。
这时收到母亲托人送来的东西,她心中复杂万分,一面感念,一面埋怨。因为在她看来,自己是最无辜的人啊,要不是因为母亲不受表哥待见,她现在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娘娘,还有一封信。”丫鬟秋雨发现道。
“拿来。”安婉和兴致不高地接过,然后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让她脸色大变,整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变调了:“梅氏这个贱人,贱人!”
“娘娘?”瞧着一地扫落的东西,秋雨吓得脸色都煞白了,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了?”
“去栖霞苑。”安婉和丢下一句,自个气冲冲就出了门,往栖霞苑走了过去。
贴身伺候她的一众丫鬟见状,也浩浩荡荡地跟了上去。
栖霞苑是梅侧妃的跨院,离正院不远,不过二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一年也见不着几次面。
毕竟摄政王连后院的边儿都不沾,一院子的女人没有男人,着实没有什么可争的。
然而今天,王妃却冲到梅侧妃的跨院,狠狠把梅侧妃骂了一顿,然后罚她跪在自个院门前,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起来。
梅侧妃只是一个小侍郎的次女,王妃要她跪,她就得跪。
从晌午到晚上,足足跪了三个时辰,丫鬟扶着起来的时候,梅侧妃整个儿都不能动了。
膝盖青黑一片,满头冷汗淋漓。
搀扶她的丫鬟,哭得梨花带雨:“那女人好恶毒的心啊,自己过得不如意就来折腾我家娘娘。”
“慎言。”梅侧妃寡白着脸,在软榻上坐下来,淡淡说了句:“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遭报应的。”
第二日,梅侍郎家的仆人也送礼来。
梅侧妃看见当中夹着的信,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真是好笑,自己得不到摄政王的宠,就拿旁人出气,活该她一辈子都是黄花闺女。
不过,梅侧妃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怀孕这件事还是要澄清一下的,她想着,于是吩咐丫鬟:“请大夫来,我最近身子不太利索。”
看过大夫,怀孕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安婉和从大夫那里得知,梅侧妃并没有怀孕,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就说,梅氏长得那么磕碜,王爷就算宠幸也不会选了她去。
这后院的风吹草动,都牢牢掌握在高远的手里呢。
见安婉和这般兴风作浪,仗势欺人,他老人家冷笑,有这小蹄子吃亏的时候。
证实梅侧妃没有怀孕,朝廷上下都松了口气。
患得患失的小官家,也是极为害怕,如若九皇叔有了自个的儿子,只怕就更加不待见愚钝的自己了。
朝前闹了这一出,太皇太后稍一琢磨,就猜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老人家笑而不语,就坐在这殿中,静候佳音。
第12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真真是紧锣密鼓,脚不沾地,人人都忙得像个陀螺。
曹峰大人负责修葺南城的宅子,银子像流水一般哗啦啦地花出去不说,还得隔三差五地出宫坐镇,检验成果。
秦员外家则是在准备秦嫀的嫁妆,端的是绞尽脑汁,颇费了一番功夫。
因着这桩婚事,门第悬殊,为免秦嫀嫁过去被人瞧不起,这嫁妆定是不能少的。
幸而弟弟还小,对于姐姐出嫁把半个秦家都搬空了这件事,他也只能眼巴巴地接受了。
秦员外却觉得不够哩,毕竟他的女儿,将来可是太皇太后嫡嫡亲的侄孙媳,嫁妆是万万不能寒酸的。
届时哪怕没有十里红妆,那也得有两里才行啊,从自家门口一路排到沈家门口,岂不快哉。
却说白衣消失后,隔一两日里,秦嫀能收到一封未来夫婿的信。
她的心上人说,上半月功课颇为繁忙,因而常驻国子监,不便出门,只得书信来往,万望小娘子多加见谅。
既是如此,秦嫀怎好频繁打扰?
自然是只叫他安心读书,不必觉得内疚呢。
郎君来的回信,就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婚宴着人安排好了,小娘子放一千万个心。
那喜帖也准备好了,不知道小娘子这边有五十张可够?
果然,随着回信过来的,还有精美的一盒请帖,足有四五十张呢。
秦嫀笑了,然后将这精美的请帖交给阿爹,让对方自由发挥。
秦家到了秦员外这一代,家道已是衰落了许多的,大不如从前那般辉煌。
于是祖辈的旧识都疏远了,同在东京城生活,却其实没什么来往。
而最近那些疏远了数十年的旧识,倒纷纷想起了秦家这个小门小户来,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讨一张请帖。
秦员外性格倔强如牛,十分拎得清,又岂会给这些人有机可乘?
请帖自是紧着向来关系好的亲朋好友。
当然,大闺女和二闺女的夫家,那是必然得请的。
当年她们议亲的时候,因为秦府已经衰落了,女儿们懂事地挑选了家底丰厚的夫家,嫁过去难免伏低做小。
这件事一直是秦员外心里的疙瘩呢。
如此一对比,果然是三女婿这种大家子弟更加恭谦有礼,从不仗着自己出身高门便瞧不起人。
大姐和二姐各收到请帖和一车礼,在夫家把这事儿一说,好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一件事,她们姐妹同气连枝,但凡敢让哪一个不舒心,哼,那就要掂量掂量了。
*
皇宫正门,德宣门外,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御街。
这御街两旁诸多衙署林立,其中就有赵允承常驻办公的皇城司。
皇城司位于开封府左承天门内,出门就是御街。
却说这日,曹峰奉太皇太后之命,领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从皇宫运送家具前往外城。
这一景象,可谓是声势浩大。
毕竟家具都是大物件,用红绸布裹起,瞧着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主子办喜事呢。
赵允承牵着马走出皇城司,只听见曹峰那把尖细的嗓子,在那吆喝:“都仔细着点——别给洒家磕了碰了——慢点走!”
曹峰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正威风,忽地见到一道威严身影,连忙吓得滚下马来,过来给摄政王赵允承,谄媚哈腰地请安:“王爷万福,王爷恕罪,冲撞了您真是罪该万死。”
此刻在宫外见到穿绣金黑衣的摄政王,跟寿安宫见到的白衣摄政王可是两码子事。
由不得他放肆。
赵允承瞧了一眼那些裹红布的家具,问道:“这是做什么?”
曹峰哪敢隐瞒,忙笑着回答:“回王爷的话,却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大喜,于是太皇太后命小的前去送礼。”
同时心想,这桩婚事您也是出了力的呢,之前还是劳您帮忙去下的聘。
“哦。”赵允承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什么心思去管,闻言就甩了一下袖子:“让你的人走快些,别挡了本王的路。”
“是是,请王爷再稍等片刻。”曹峰说罢,连忙冷汗淋淋地退了回去,一边牵马一边吆喝:“后面的,走快些,快走!”
等到那长长的车队,终于慢吞吞地过去之后,眉宇阴冷的摄政王,不耐地翻身上马,朝着与车队反方向的东华门而去。
摄政王府就在那一块,真正的皇城边边。
而曹峰的车队沿着御街直走,出了内城,又过了龙津桥,这才算到了南城。
百十号人中,有侍卫,负责搬搬抬抬,还有工匠,负责将拆分开来的家具重新组装完好。
这一忙活又是一天。
总算终于把整座宅子给整拾完毕了,曹峰一把老骨头快散架地心想,太皇太后啊,老奴不辱使命。
“走——回宫。”曹峰唱道,随后带着一众人马披星戴月地回去复命。
夜晚掌灯时分,摄政王府内。
一道穿着皇城司墨蓝色官服的身影,腰间挎着一把雁翅刀,脚踏黑靴,来到了摄政王的书房求见。
此人年轻俊朗,是摄政王手下的副使严云祈,因办事利索,所以颇得摄政王倚重。
严云祈这个点儿还来禀报,只因不久前接到王爷的命令,让他查一查太皇太后侄孙在东京城大婚这件事。
若是旁人接到这种任务,只怕会惶恐,查太皇太后,不要命了吗?
可是他们皇城司,执掌宫禁,管制全城禁军和枢密院,直接受摄政王统领,权柄极重,向来干的就是这种厉害的公务。
严云祈进来,在赵允承书案前单膝跪下,直入主题,道:“王爷,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子叫沈辉,在不久前才过继到已逝的沈家二老爷名下,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说到这儿,严副使表情就有些怪异了,紧张瞅了摄政王一眼,因为据他查实,这聘礼还是自家长官……代劳送去的。
“……那和沈辉联姻的人家姓秦,只是个商贾小户,在南城开了一间酒楼,名唤广聚轩。”严云祈道:“沈辉娶的是秦家的三娘子,今年十八,据说长得美貌,但有些许胖。”
听到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赵允承便有些许兴致阑珊:“嗯,你下去吧。”
之所以命人去查实,只是赵允承的习惯,他是个极为多疑的人,不允许身边有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既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大婚,又是定在六月下旬,那就是白衣自己的事了。
黑衣没有心思管,也不屑去管这些凡俗琐事。
真要说起来,他向来没觉得这人世有什么好待,都是一群看不穿拎不清的俗人。
他留着这世间,不为旁的,等他日还赵家一个太平盛世,他赵允承自从哪来回哪去,不欠任何人的。
至于那贪恋尘世不愿离开的白衣,也是愚蠢不堪的俗物一个,黑衣自觉得能给对方几年好活,已是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