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未觉,笑着送他出去。
冬天扶着她胳膊,不放心问:“夫人,您乏了吗?”
“没有,就是有些饿。”躺了好久,吃的都是流食,她这肚子瘪瘪的。
“夫人快跟奴婢来!”冬天狡黠一笑,“大将军在厨房给您烧菜呢。”
“将军?”他那手素日里不是拿木仓就是握剑,会切菜烧火掌勺吗?
良宵深深怀疑。
冬天便偷偷说与主子听:“您昏迷这些天,除了药汤什么都吃不进,偶尔含了一块果脯也会吐出来,将军日日都要发大脾气,厨房的师傅们都被吓得不会做菜了。”
“后来将军大人就自个儿去烧菜,认定了师傅们手艺不好,膳食也不准旁人插手,可是大人做的更不好,奴婢们都瞧见了,乌七八黑的一团,府里最下等的奴婢都不吃那个,但奴婢们都不敢说话。”
“大人试遍了所有菜谱,最后只有煮的稀饭能吃,您吃不进东西,奴婢们不得法,也不敢忤逆大人,都焦心的瞧着大人端那熬得稠烂的稀饭去喂您。”
良宵有些替自己委屈,不由得惊疑问:“我吃了?”
“吃了,次次都吃完了呢。”
那……想必给将军累坏了吧?
不,他得欣喜才是。
良宵脚步越发急促起来,到了厨房外,她示意冬天噤声,自己悄悄的站在窗户边上瞧着。
厨房乱糟糟的,砧板上有剁好的肉沫,锅里翻滚着热汤,盖子哐当响,再不揭开便要溢出来了。
而将军正躬身添柴,起身时随手拿了一旁的粗布抹了额上的汗水,瞧见扑腾的盖子急忙去揭开,又直接端起砧板将肉沫倒下去。
肉沫倒不下去,他额上青筋暴起。
良宵眼眶温热,方才,将军是徒手揭开滚烫的盖子,好似不怕烫一般,而那原本拿来捂盖子的粗布被拿去抹了汗,再说,放肉沫也不是这么个放法啊。
将军本来就糙,进一趟厨房怕是更糙了,一身黑乎乎的。
良宵又觉得眼泪要掉下来了。
她不忍再看下去,于是走进厨房,想叫他不要做了。
“将军……”
良宵话没说完,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
大将军听到娇妻的声音,神色一慌,手上不妨,竟是下意识松开那沉沉砧板,重重的板子直接砸在他脚面。
*
那锅有肉沫和菜沫的丰盛稀饭到底是熬好了。
砸了脚的大将军,步伐依旧矫健。
宇文寂舀起一勺,小心吹气,递到娇妻嘴边轻哄:“来,先吃些垫垫肚子。”
良宵气鼓鼓的看他,想说你做的难吃死了,以后都不要做了。
却是口不对心的张了嘴,温热的粥与肉沫一起熬得粘稠稀烂,味道竟胜过她吃过的至佳美味。
合欢居收拾齐整的,夜里两人便在这里就寝。
小满细心,特地将当初大婚的布置换了一换,大红花帐和鸳鸯喜被都换成了良宵喜爱的颜色和图案。
虽有触景生情,但如今也都放下了。
宇文寂不是多细致体贴的男人,自幼时舞.枪.弄.棒,或说陪伴最长久的便是那几件冷.兵.器,见多了刀光剑影和生死存亡,人心是会被磨硬的,就如磐石那般硬。
他不曾得到过,自也不懂这世间最柔软的爱。
宇文忠当年只告诉过他,想要什么,要自己争取。
这话倒也真成了人生信条。
然而最想要的还没有得到时,他就慢慢变成了这世间最柔情细致的男人。
合欢居,他们百年好合,予她一生欢愉。
遥竺院,那是当年大将军面对这支离破碎的婚事,还想要遥遥祝愿心上人在那处住得好,住的舒畅。
扶良,奔宵,这是大将军得胜归来后给新取的名字,叫他惊鸿一瞥的人儿名唤良宵。
是以,奔赴良宵。
“将军?”娇娇的声音从净室传来。
宇文寂忽的回神,疾步进去,“怎的了?”
良宵白皙粉.嫩的身子半藏于氤氲热水中,伸出手,指了指那衣架,有些委屈道:“寝衣,我拿不到。”
忽的水花绽起,她整个人被捞了出来,“……呀,你,你做什么呀!”
宇文寂将人抱出来,拿干绢布包裹住,细心擦干上面的水珠,一面问她:“哪里没瞧过,你还躲?”
“那不一样!”
他手上动作一顿,悠悠抬起眼帘,视线最后落在女人红润的唇瓣上,哑声问:“哪里不一样?”
良宵羞得推开他,胡乱套上寝衣,“我都摸到了,那疤痕丑得要死。”
是暗箭伤愈合后留下的,因为箭上有毒,现今那疤痕是深褐色的。
“娇气包。”宇文寂笑她,复又将人抱起,回了寝屋床榻,“还拿这个跟我闹脾气?当初说了多少回?要你多顾顾自己,偏不听,现下好了,下次还敢不敢?”
将军忽然严肃,良宵就有些怯生生的,瞬间乖顺答:“不敢了。”
这哪是敢不敢的问题,事关生死,良宵宁愿死的是自己。
她惦记前世,永远都忘不了将军因她落魄获罪,今生便非要拿这些事情来衡量自己做得好不好,够不够爱将军。
她也可以为他不顾生死。
听着有些傻气,还执拗,但她就是要这样。
宇文寂最清楚她这性子,尤其是知晓或许有前世一说之后,她们不约而同的,从不提起。
宇文寂搂着怀里的娇娇说:“你不怕苦,最怕痛,我最不怕痛的,也最见不得你痛,明白吗?”
她们之间不是要比较谁对谁更好一点,谁对谁付出要多一点。
“明白,”良宵闷闷答,又腾的坐起,“就许你对我好不许我对你好!”
宇文寂拿她没法子,最后故意冷着脸,沉声道:“也罢,日后便不待你好了。”
“将军将军!”
良宵又恼又委屈,将头埋进男人胸膛,不安的四处乱拱,两只灵巧的手儿又抓又挠,直将男人心底那点私.欲全然勾了出来。
“宵宵,别闹,”
谁料这是个没皮没脸的,还要拿那柔柔的长发来缠他,明知晓他最爱这处。
偏那双好看的杏儿眸单纯又无辜,好似在说:我受委屈了还不给闹一闹?
宇文寂翻身倾上,把那两只作乱的手反扣在两侧,比墨色深沉的狭眸满满当当的情.欲。
他正.欲再倾身往下,去吻她白嫩的脖颈,刚碰上便听这“始作俑者”颤音开口:“别,我这身子还十分虚弱,很弱!”
“受…受不住的。”
月儿高挂,夜色朦胧,合欢居多了分缱绻多情。
*
几日后,朝廷的圣旨下来,封大将军为安晋王,妻一品诰命夫人良氏为安晋王妃,另赐王府一座。
大将军面色冷淡的接下圣旨,良宵有些茫然,旁的没关心,只问:“是不是日后要更忙了?”
她现在有些黏人。
宇文寂道:“不会,我已向圣上告假一月,明日便领你去玩玩,可还行?”
“一月啊!”良宵又惊又喜,待理智回笼,又摇头,神色认真问:“传出去会不会不好?别人会以为将军居功自傲,玩忽职守,到时将军府再陷危机……”
这话说的一眼一板,颇有道理,大将军却笑了。
上回把人给吓着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放心,”他轻轻握住她肩膀,“一月后我会向圣上请辞,将虎符交与能人将士,这滩浑水,就此作罢。”
良宵怔然,若宇文氏族祖宗有灵,会不会起来好好教训一顿她这个惑乱将军的女人啊?
“在想什么?”
“没……”
“宇文一族走到今日鼎盛不衰,是一条条人命堆起来的,若执着往下,不是有朝一日因帝王疑心陨落,便是因战争彻底灭族,无论哪个都得不偿失。”
“从父亲到叔父,一代一代,长此以往,终究不是良策,现在国泰民安,战争平息,我们该顺应时代,由武转文,宇文氏族永远不会没落。”
“宵宵不要有负担,明白吗?”
“嗯,”她的将军真的很厉害,胸有谋略,睿智灵敏,良宵不知道怎么运用这些权术,但他一说,她就能反应过来。
啊,将军会带她去哪里游玩呢?
良宵开始期待,收拾东西时兴冲冲的,逢人便笑,脸颊两个酒窝好似盛了天下最甜的蜜汁。
*
出城这日。
马车行至中央大街往北百余里,临近城门那处。
宇文寂唤车夫停下,掀开窗帘子,对娇妻道:“这里,便是当年我头一回瞧见你的地方。”
良宵倾身过去看,宽阔道旁,零星有几家铺子,烟火气息浓厚,很平常的地方,她问:“那你瞧见我哪里?”
到底是哪里才叫你一眼就喜欢上啊?
“及腰长发。”
良宵气得想打人,连正脸都没瞧见,就不怕找错人了?
她不甘心又问:“还有呢?”
“当时,你回了头。”惊鸿一瞥,便是那一回眸,叫他记到了心里。
良宵这才笑了,瞧见正脸就好,想了想,她装作神秘的靠近他,“其实那时候我跑出来,就是想来瞧瞧大将军英姿,当时我还说……”
宇文寂将帘放下,眉尾一挑,问:“说什么?”
“不说给你听!”
那时候她心性纯简,想来看热闹便拉着良景悄悄出府,谁料人太多,根本挤不进去,视线自也没有与马上之人交汇过。
良宵回府才感叹一句:也不知那人娶妻没有?
良景打趣她:怎的,少女怀春,你还想嫁不成?
当时,她没有想过。
全然陌生的两个人,不曾见过面,不曾说过话,可有人一眼便是一生。
时过境迁,光阴磋磨。
她们争执不休,也相互依偎。
前尘已过,余生有涯
她们患难与共,相守一生。
车架迎着灿烂的光辉,缓缓往城门驶去。
身后有繁华大道,笑声嬉戏,前方有她们不曾去到的新奇地界,有最心心念念的彼此。
良宵觉得,自己更喜欢,更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结局来迟了
接下来是番外,甜蜜带娃日常
然后就是前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