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点头。
乌家战死沙场的三位少将军不止是老将军的痛,也是全济县父老的伤。众人在寺庙里给三位将军点的长明灯占满了整座佛塔,逢年过节到乌家坟前烧纸、府前磕头的乡亲不计其数,秦氏便是其中之一。
这就是民心,这就是为什么乌家明明卸了兵权却无人敢撼动的原因,也是三爷迟迟拿不下右金吾卫的原因。
因为右金吾卫的兵权所在,从来不是那枚小小的虎符,而是乌铁崖这个人。
小暖来此半载,无数次从乌府门前经过,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都会莫名地心潮澎湃。因为这里边住着的,是济县人心中的神!
能得见真神,小暖激动无比。她早早穿好道袍带着绿蝶赶到长春观。见师无咎还是那身似乎从来不洗的破道袍,小暖隐晦的提示,“师傅,您不是说今天是乌老将军一甲子的寿辰吗?”
“是啊。”师无咎一脸不解地看着小暖,“九清吾徒,忘记带贺礼了?”
小暖摇头叹气,“师傅放心,徒儿带了。”
“绿蝶在道观内等着,乌府你进不去。”师无咎正了正自己的道冠,咳嗽一声,“九清吾徒。”
“徒儿在!”
“去了乌府别给师傅丢脸。”
“……是。”
绿蝶望着小暖,小暖点头,让她留在道观内。自己一路上几番拖住途中还要给人算桃花的师傅,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赶到了乌巷。
乌府的大门依旧紧闭,但门前来给老将军贺寿的人还是水泄不通。师无咎带着小暖到了后门,小暖见这里虽也被车马围住,但比之前门少了许多。
师无咎大摇大摆地挤开众人,走到门口,有节奏地在门上拍了三长两短。紧闭门忽然打开一条缝,守在门口的众人立刻拥到门前,拼命伸手往里递贴子,报着自家主人的名号。
开门的管事对塞到鼻子前的贴子视若无睹,只确认了师无咎的身份,开半扇门,“您来了。”
师无咎甩拂尘行揖手礼,一本正经地道,“老道奉长春观观主之命,来给老将军送平安符。”
小暖……
管事……
“有劳道长,请进。”
小暖正要跟着师无咎进去,却被人拉住了道袍。她不高兴地转头,却见到了渣爹的脸。
“小暖?”
“施主快放手,贫道要跟师傅进去送平安符了。”小暖扒拉他的手,却扒不开。
陈祖谟笑容里带着讨好,“带为父一起进去,可好?”
小暖真想给他翻个大白眼,“这里不是贫道的道观,乃是将军府!”
师无咎见徒儿被人缠住了,转身一拂尘打掉陈祖谟的手,“无量天尊,施主放手,莫误了良辰。”
陈祖谟吃痛放手,眼睁睁地看着小暖走进去后,大门哐当一声又关得不留一丝缝隙。
墙外热闹,墙里冷清。
六十大寿乃是周人大肆庆祝的生辰,但乌家莫说庆祝,门廊上不见半点喜气,来往的仆从连条红腰带都没扎。
这样一步步走过安静肃整的将军府,小暖心中生出浓浓的悲壮和凄凉。
不过乌家人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他们个个的面容比起道观里的道士还平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小暖心里嘀咕着,穿过演武场、练功房,走到书房前,管事行礼退下,师无咎直接上前推开房门,“乌鸦,老道来了!” .
第二四四章 得见真神
乌鸦?
小暖抽抽嘴角,原本心中的庄严肃穆之情被这不合时宜的称呼冲淡了不少。她抬头见屋内有一老者正坐在虎皮椅上一手抚须一手握书册,抬头望过来。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小暖想到了关公夜读春秋的的画面。同样的美髯公,同样的微红的脸庞,同样的精神矍铄,只是关羽发色如鸦,乌铁崖两鬓如雪。
乌铁崖越过师无咎,虎目落在小暖身上。小暖顿时感到一阵有如实质的压力,“虎将”一词用在乌铁崖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
特别是他坐的还是斑斓虎皮椅,更添了十分的霸气。小暖心里不得不承认,若论将气,乌铁崖胜过严晟三层,不过三爷是皇子,贵气高了乌铁崖五层。
从从五官可以看出,乌老将军年轻时一定也是位玉面将军,老将军如此三位少将军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难怪公主会对其子倾心了,想到他战死的三个儿子,想到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寿,小暖心情又开始沉重了。
“咳咳!”师无咎咳嗽两声,不满地回头看着小暖。小暖赶忙微赧着跟进去,明明答应过不给师傅丢人呢,初一照面,自己就盯着老将军看呆了,实在是坠了师傅的名头……
乌铁崖的目光依旧在小暖身上,“这是你的九徒弟?”
“不错。”师无咎招手,“九清。”
小暖赶忙上前行揖礼,“陈九清拜见老将军。”
还真是个女娃子,乌铁崖让她起来,便问师无咎,“何时进京?”
师无咎奸猾地笑了,“过完年就去。”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了。”
“那是,九个徒弟收齐了,还不许老道去师妹面前显摆显摆?”师无咎恣意靠在凳子上,自在地端起茶杯,一脸得意地笑。
小暖……
合着她成了师傅显摆地资本了……
“你的一千个有缘人算完了?”乌铁崖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开始捅刀子。
师无咎脸色一僵,“还差一百一十二人……”
“离着年底也只有半月了,你确定自己是去显摆,而不是被师无尘痛骂?”
原来师傅算姻缘卦还有这么个缘由,不过一千人还差一百多,也就是说师傅这一年早出晚归地给八百八十八个人算了姻缘?
想到他每次算姻缘时挨的白眼和抢白,小暖觉得师傅也是蛮可怜的。
“哈哈”乌铁崖则是直接幸灾乐祸地大笑。
这样的乌铁崖,神气去了八分,人味儿添了九成,有了武将该有的活力。
“九清吾徒!”
小暖赶忙回话,“徒儿在!”
“剩下的一百多人你帮为师想办法!”师无咎气鼓鼓的,他是来显摆徒弟的,不是让这老乌鸦看笑话的。
“这有缘人只要是未婚配的、自愿让您算卦还给卦钱的女子就可以,对吗?”小暖问道。
师无咎点头。
这还不简单!小暖立刻道,“师傅放心,徒儿保管让您明后两日便把人数算满了!”
师无咎得意地看了乌铁崖一眼,“这么聪明的徒弟你有吗?”
“等你算满一千再说。”乌铁崖哼了一声。
小暖见两个老人要呛呛起来,赶忙站出来道,“老将军……”
“叫伯父便好。”许是家里太冷清了,见到这么鲜活的小丫头,他看着也欢喜。
小暖也不客气,“伯父,九清给您带了贺礼,不知您喜不喜欢。”她本还想说几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但觉得乌铁崖可能不会喜欢这种客套,便直接把两瓶药膏拿出来,递到乌铁崖的面前。
一见到这通体白润的观音玉瓶形的小药瓶,乌铁崖便明白了八分,打开闻了闻后,问道,“华云琦的药膏?”
“正是。”看来老将军对着药膏很是熟悉了。
“你出手倒比当今圣上还大方,每年御赐的药膏也只有一瓶罢了。”乌铁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小暖眨巴眨巴眼睛,这药膏当真如此珍贵?
师无咎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是让你弄一瓶么?”
“徒儿想着华郎中的药一定是好东西,就多要了一瓶……”小暖好东西不该多多益善吗?
“多一瓶你该孝敬为师才对!”师无咎起身去抢,却被手疾地乌铁崖抢了先。
乌铁崖把药膏往怀里一塞,得意地道,“你这徒儿果然不错,如此圣上该更放心才是。”当今圣上每年赏一瓶药膏给他治伤,今年他还拐着弯地“求来”两瓶,这是表明他的伤势愈发地沉重,可以让圣上放心了。
师无咎哼哼两声,问小暖,“华云琦怎么会给你两瓶,你答应了他什么?”
小暖如实道,“答应他改日华家有难求到徒儿这里时,徒儿定要尽力帮上一帮。”
“这个老狐狸!”师无咎咬牙,徒弟还是嫩了竟被他算计了去。小暖则心虚地低着头,生怕师傅发现她为了两瓶药把师门坑了进去……
乌铁崖看着小暖却越发地顺眼了,“听口音,九清是本地人?”
“是。我俗名陈小暖,乃是县城南秦家村人。”小暖立刻自报家门,“家母知道九清今日能得见伯父,让我替她给您老人家多磕几个头,祝您老安顺。”
说完,小暖撩道袍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乌铁崖眼睛眯了眯,“你就是陈小暖?”
小暖微微惊讶,然后又有些喜不自禁。自己的名号已经这么响亮,都传进将军府了?
“带着母亲和妹妹从陈家搬出,独自撑起一家的生计,还能过得滋润痛快。”乌铁崖捋胡须点头,“无咎这次的眼光不错。”
还不等师无咎说话,小暖开口纠正乌铁崖,“是家母与九清共同撑起家门,不是九清独自支撑。”
乌铁崖看着小暖露出笑意。师无咎择徒必有过人之处,陈小暖一个小女娃有走出陈家辟屋另居的勇气,这是师无咎选中她的原因?
应该不是,这老杂毛挑了十年才收的关门弟子,不可能如此简单!
他们师徒既然是打着送平安符的名义来的,便不可能待太久。小暖跟着师傅从书房出来,走了一段隐约听到矮墙那边有人“哈!哈!”地呼喊着努力练功。
听着到这声音,小暖不由得停住,这是……乌羽?! .
第二四五章 为师有钱了!
待她站住耳听时,却只听到武器乒乒乓乓地撞击声,没有了呼喊,小暖微微皱起眉,刚才真的是乌羽吗,还是她听错了?
“九清吾徒?”师无咎见她不走了,转头唤道。
这里是将军府,小暖不敢多问,快步追上师傅同出府门。见他们师徒这么快就出来了,门口的人立刻围上来立刻问道,“老将军可安好?”
“小将军可长高了?“
“府内摆了几桌宴,都请了什么客人?”
师无咎颇为为难,“各位施主请让让,老道和小道就是来送平安符的,怎么可能见得到将军呢?施主们有事可以直接问乌府的管事大人。”
“哐当。”乌家的管事冲着师无咎抱了抱拳,又把门关上了,众人……
陈祖谟硬拉着小暖走到一边,“告诉为父,将军府里什么情况,你们都见到什么人,说了什么?”
小暖看他急切的脸,缓缓笑了,“刚才我师父说的爹没听见?爹到处跟人说您救过乌老将军的命,乌老将军拿您当忘年交么,您怎么会连乌家大门也进不去?”
自己那是阴差阳错好不好!陈祖谟觉得没脸,“忘年交之言并非为父所讲,乃是众人以讹传讹,张观主为何让你来送平安符?”
“谁知道呢,兴许是看贫道面相带福气或者八字好?”小暖从陈祖谟手里夺回自己的道袍,“贫道还有要事,先去了。”
说完,她大摇大摆地跟着师无咎走了,身后带着一串打算探听消息的尾巴。陈祖谟回到马车上,脸色阴郁。
柴玉媛急切问道,“小暖什么也不说?”
“她只是进去送平安符,也不晓得什么。”陈祖谟叹口气,将军府的门太紧了,他回来两个月一次都没进去过。进不去大门,他如何完成大皇子的重托。
柴玉媛冷笑一声,“我父王的帖子都叩不开将军的大门,一个老道却能轻易进去,平安符只是个借口罢了,此中必有蹊跷。必须查清楚他们与将军府的关系,金不换立场不明靠不住,咱们又进不了将军府,只能以小暖为突破口了。”
“为夫与夫人想到一处去了,已让陈忠跟去打探消息。”陈祖谟道,看来这几日有必要把小暖叫过来问问话了。
小暖看了一眼身后一长串尾巴,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师傅,咱们出去摆摊算卦吧?”
“为师还没吃晌午饭呢。”师无咎捂着瘪瘪的肚子。
小暖嘿嘿一笑,“到了卦摊上咱再吃,师傅快去抄家伙。”
“为师要吃红柳巷口的肉包子。”
“好,徒儿待会儿去给您买。“
师无咎回去拿了算卦的装备,小暖带着他到离着霓裳布庄不远的地方一坐,开摊!
等着打探消息的人立刻围拢上来,不待他们发问,小暖一指招牌上的大字,“诸位请上眼,今日我师父只给未成亲的姑娘们算姻缘,两百文一卦!”
众人立刻转身去找姑娘。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师无咎面前就排了十几个等着算卦的,将师无咎乐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小暖送来的包子都顾不得吃了。
小暖抽空去了趟绫罗坊,让展柜去找霓裳布庄的仲韧,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又回到师傅身边,老老实实地学算卦,虽然她以后不吃这碗饭,但是学几个专业名词以后忽悠人也好啊。
待排着的姑娘们算完了,师无咎才满足地啃了两个大包子,“九百一十,还差九十个!”
“师傅快吃,一会儿算卦的人就要来了。”小暖笑眯眯地啃包子,师傅嘴刁,只要是他挑的东西,味道都非常好,这大包子回去时也给娘和妹妹带上几个。
“哪里来的姑娘?”师无咎刚问完,就见一群姑娘自远处蜂拥而来,把他的破卦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