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白面书生与大汉齐声应道,不远处,一道乐音幽幽响起,像是在隔空回应。
说完这两句,来人放开了文玉山,转手一拨长剑,将少年弹开,才挽了个剑花说道:“罗教,文景焕。”
“呸,”李溪客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咧嘴一笑,“……五龙山,李溪客。”
说罢,火焰再起!
回枪、前刺,再回枪,前刺。
李溪客的攻势如燎原烈火,不给人片刻喘息之机。
一枪一剑转眼便交击了数十下,枪焰与剑气交织,纵横在战场之中。
“你让我想起了在漠北见到的一个人。”重重剑影之中,文景焕眯了眯眼睛。
“哦?”李溪客舔了舔嘴角,“怎么?那个人也揍过你吗?”
“不,她那时候只是元婴,跟你如今一样,”青年冷下脸来,“但我已不是漠北时的我了。”
话音未落,青年气势全开,分神修士的威压瞬间变冠绝全场,就连李溪客周身的火焰都被压得矮了几寸。
三尺青锋闪着寒芒,化为万千剑影,于这倾盆暴雨之中,旋成剑龙,对准持枪少年,俯冲而下!
“李师弟!”
考云臻一拍龙头,应龙转身回援,却突觉脑袋一晕,天旋地转之中,龙身一颤,竟然向地面坠下。
文子真握着珠伞的手青筋暴起,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
混元伞神通,乾坤颠倒!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剑龙已彻底将李溪客吞没,汹涌的剑气席卷了周边的一切,甚至不少西蛮士兵躲避不及,稍一碰触便被搅成了肉馅。
“哈……哈啊……”
等到剑气散去,原本平整的地面已经变成了一处深坑,而在坑洞中央,一个血人用枪杆撑住身体,艰难的站立着,不住的喘着粗气。
“哈哈……”李溪客挤出了一个溢满血腥气的笑容,“总算找回点感觉了啊……”
这么说着,他拔出红缨枪,一步一步的走向坑洞边缘。
鲜血顺着少年的动作滴落,掉到混杂着泥土的雨水里,绽放成了一朵朵璀璨的火花。
血液如水般淌下,火花连城一片。
在这瓢泼大雨之中,有一面火海正熊熊燃烧!
“你不会痛吗?”文景焕站在原地,一错不错的盯着少年。
“痛啊,”李溪客低下头,看着满身的血洞,“但这点疼,还不够看啊!”
“想要熄灭我的火,”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如星子,“起码要找个龙王来才行啊!”
身上的血迹与暗红色的衣裳连成一片,汹涌的火焰攀爬着血痕剧烈燃烧,火龙咆哮之中,少年抬起红缨枪,对准文景焕全力刺去。
“叮!”
文艺晟的手指划过琵琶的琴弦,一滴饱满的血珠出现在了食指之上,被他反手抹在琴弦之上,音波回荡,骤然染上了一分血色。
“我真是见鬼了啊。”
在他对面,不辞道人身体半蹲,双手扶住膝盖,踩在一片焦土之上。
“大雨、雷电还有一群冒着雨的傻蛋,这分明就是我的地盘嘛。”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你这家伙是哪蹦出来的啊,好好当你的乐师,别不务正业行吗?”
文艺晟对此的回答是轻拨出一连串的乐音,点点光芒没入周边的战士身体,狂风骤起,化为了一道道风墙,将他们与年轻道士彻底隔开。
“被小看了啊……”不辞道人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道爷我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玉清弟子第二,是时候拿出点真本事了。”
这么说着,他从湿透了的衣襟里掏出了一道血色的符箓,用颤抖的手指立在了身前。
看着这张被雨打不湿的血符,不辞道人吞了吞唾沫,“我丑话说在前面,死了也不要怪我——”
“老天爷,我去你大爷的!”
五雷轰顶!
血色的符箓在半空中炸开。
雷神大作之中,千千万万道雷蛇在云间翻涌,对准上京城外猛然劈下!
璀璨的白光笼罩了整个战场,稀疏的雷网在大雨之中化为了避无可避的雷池,惨叫声四起,焦糊的臭气四处弥漫。
雷霆之海足足肆虐了有一盏茶那么长,等到场中只剩下时不时跳起的电弧,上京城的城墙上遍布黑色的焦痕,像极了洪荒巨兽留下的爪印。
数不清的焦尸倒在了地上,然而等到烟尘散去,一名抱着琵琶的中年文士站在战场中央,他面如金纸,嘴角溢血,身后是满眼惊惧的西蛮残部。
“噗——”
男子张口,喷出一道血箭,整个人萎顿在地。
“二哥!”
在空中与考云臻缠斗的文子真拼着被应龙一尾扫开,将混元伞掷下,正好罩在了男人的头顶。
“雷、雷法不死……”
身体彻底被掏空的不辞道人惨笑一声,径直向后倒去,被灰头土脸的韵瑛没好气的接住,狠狠的瞪了一眼。
“你这家伙就不能分分敌友吗?!”
“我、我不行了……”不辞道人现场给她表演了一个伸腿瞪眼。
考云臻驾着应龙降下,长长的龙躯将二人圈起。
紧接着,李溪客踏着红莲挡在了三人一龙身前。
而在对面,文景焕的形貌比起最初称得上是狼狈至极,他面沉如水,手握青锋剑,同样站在西蛮大军的最前。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满地的焦尸与无数羽箭证明了方才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西蛮的攻势已断,但他们元气未失,这场战斗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然而李溪客却眺望着远方,神情凝重。
“大哥……”屠夫打扮的文玉山吃力的凑到了文景焕身畔,“你觉不觉得……这里……突然变冷了?”
冷?
任谁在暴雨之中淋了如此之久,都会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意,然而在场修士刚刚经历一场全力厮杀,体中热血尚未冷却,又怎会觉得雨水冰寒?
然而,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又却切切实实的顺着众人的脚心往上蔓延,好几个身体不济的蛮人已经打起了哆嗦。
文景焕侧过身体,向着来路望去,只消这一眼,便面色大变。
此时的官道已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远远望去,竟像是雪景一般,而一个个模糊的人影攀爬在结霜的路面上,正向着众人靠近。
“啪!”
一只灰白色的手臂从焦土中钻出,死死的抓在了文景焕的小腿上。
惊叫声四起,青年想也不想的削断手臂,却只得到了半截消散在空中的烟雾。
“是鬼门阵!”
顾不上装死逃打,不辞道人一下子从韵瑛的怀里跳了出来。
“那些东西是怨气,越斩越多!”
然而他提示的还是太晚了,或许说,就算事先知道,又有多少人能容忍一只鬼手在身上作祟?
文艺晟用尽心力保下来的军队很快就陷入了混乱,刀斧在空中疯狂挥舞,然而钻出地面的鬼手由一变二,由二变三,很快便数也数不清了。
“唔!呜呜呜!”
一名高壮的男人被满身的鬼手死死缠住,有些甚至塞进了他的嘴里,随着一声模糊不清的惨叫,他的内脏被鬼手硬生生的从体内扯出,鲜红的肉块撒了一地。
至此,西蛮大军彻底失了控。
不断有蛮人惨死在鬼手下,活着的人则疯狂想要逃跑,反倒是文家四兄弟身边罕见鬼手,就算有,也远不到怨念缠身的地步。
“是杀人数量。”李溪客当即有了判断,“这伙人一路从幽州杀回来,一路上死于他们之手的晋人不知凡几,如今鬼门阵一开,各路鬼怪顺路找来,就遭了报应。”
而文家兄弟只对修士出手,账自然算不到他们头上。
然而,即便如此,文景焕还是变了脸色,一手扛起重伤的二弟,“老三、老四,咱们走!”
“他们要跑了!”不知不觉间,考云臻已经把李溪客当主心骨了,“咱们追吗?”
“追什么追!咱们也得走!”回答他的是不辞道人,后者本就不红润的脸色此刻更显苍白,“怨念见血就收不住了,等到那些怨鬼杀疯了,咱们也没法幸免!”
“走走走!”他把剩余三人全部推上了龙,“赶紧飞起来!”
不等考云臻下令,察觉到威胁的应龙腾空而起,一个猛子扎到了云层之间。
“那是什么!”双手抓着蛟龙的鬃毛,韵瑛扯着嗓子喊道。
只见连通康乐郡到上京城的官道此刻已大变了模样,无数灰色的烟雾笼罩在其上,隐隐约约能瞧见烟雾中浮现的狰狞鬼脸。
而顺着官道一路往北,被灰雾笼罩的城池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圆,随着怨鬼的哭号声愈发响亮,灰雾的中央浮现出一道漩涡来。
“鬼门开了……”不辞道人瞪大了眼睛,“鬼门要开了!”
话音未落,漩涡已飞速旋转起来,化作了一道骇人的黑洞,无数铁链从中伸出,卷着一只只怨鬼没入漩涡,然而那洞穴深处时不时便会发出沸水煮开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阵而出。
像是察觉到了那东西的意图,层层锁链穿梭交织,化作了一张天罗地网,倒扣在了漩涡之上!
“砰!”
一声巨响从洞穴深处炸开,大地都为之颤动。
“砰!”
撞击声响彻云霄,紧扣的锁链寸寸断裂。
“砰!”
无数黑色的“汁液”飞溅而出,一个锋利的尖角冲破漩涡,来到了人间!
就在这时,天幕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巨大的眼球出现在了裂缝之后,只见它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便锁定在了漩涡之上。
“呵。”
李溪客隐隐听到了一声冷笑。
冷笑过后,眼球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手掌,从缝隙中伸出,对准成型的漩涡抓去。
“李师弟!”考云臻音调都变了,“这、这是不是、是不是昆仑幻境里的那人!”
昔日在昆仑幻境,也有这样一只巨手出现,全靠“昆仑十二金仙”出手对抗,他们才得以逃脱,只不过后来这神秘的巨手被归为柳千易搞出的障眼法,这才不了了之。
而现在,这只手出现在了大晋与西蛮的战场,这代表了什么?
是柳千易就在此处?
还是手的主人另有其人?
“啧。”李溪客咋舌,看着凭空出现的巨手,目光不善,但他将红缨枪背在身后,丝毫没有上去较量一番的意思。
巨掌越来越靠近漩涡,径直按在了尖顶之上,竟然打算这么硬生生的将它推回去!
鬼门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灰色的烟雾开始涣散,从深渊伸出的锁链也跟着四处甩动,引得冤魂厉鬼们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这座覆盖了整个北方的鬼门阵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划过天幕,疾射而来,直接洞穿了巨掌,将它斜斜的钉在了深渊之畔!
巨掌开始了激烈的挣扎,灰色的雾气翻涌,而当流光散去,那插在掌心的,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油纸伞。
那伞面如今已全部撑开,绘在其上的彩凤活灵活现,盯久了会有一种正在眨眼的错觉,而伞柄处则深深的陷入巨掌之中。
整把油纸伞就是一颗大号的铆钉,将巨掌牢牢的固定在了大地上。
愤怒的低喃透过缝隙进入人间,考云臻甚至产生了一种听到数万人合声的错觉。
那充斥在耳畔的低语和诅咒像是一首变了调的乐曲,引得听众心烦意乱。
长吟一声,众人身下的应龙忽然扭动了起来,一双黄玉般的龙目充满了狂躁。
考云臻一手握住龙角,另一只手按上了应龙的眉心,驭兽符印瞬间激发,试图安抚住发狂的蛟龙,然而收效甚微。
“抓稳了!”他大吼一声,尽力贴近应龙的背部,白玉般的龙鳞如今尽数张开,像是一片片锋利的铁扇。
上一次应龙发狂还是在羽化城,起因是凌师妹吹了天魔曲——该死!上次也好,这次也罢,为什么倒霉事都聚在一起了!
失去了控制的应龙一头栽到了地上,砸到了一片瓦房之上,庞大的龙躯顿时激起了一阵飞沙走石。
李溪客挣扎着从龙背上爬起,身下的应龙在剧痛后清醒过来,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用嘴巴叼起晕过去的考云臻,用粗糙的舌头舔舐他的脸颊,时不时还会发出类似于“jiojio”的龙吟。
少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时候他和堂兄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小子,抱着“出人头地”的心思跑去羽化城参加聚英会,傻乎乎的在城墙下等了好几个时辰,却迎来了一条砸穿墙壁的龙尾巴。
等等,当时好像也是这条龙吧?
“哒、哒、哒。”
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格外突兀,李溪客闻声看去,就见在这断壁残垣之中,有一道身影正不紧不慢的向他们走来。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身形纤长却不瘦弱,眼眸半垂半闭,鸦羽般的睫毛遮盖住了半个漆黑的瞳仁,在瓷白的肌肤上映出了一道浅浅的阴影。
少年的嘴唇并不殷红,反而少了几分血色,驱散了容貌本该有的浓艳,为他平添了几分清俊,就像是悬挂在夜空中的皓月,散发着清丽的光华。
李溪客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该死的眼熟。
只要再说一句“灌江口,杨戬”,就是羽化城初见的完美重演。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微北生调侃“清源妙道真君”了。
杨戬走过四人一龙,他周身气息尽敛,就像是一名从未修炼过的凡人,唯有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似乎包罗了森罗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