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岭之花——海派蜡烛
时间:2020-05-19 08:52:27

  见状,杨戬朗声说道:“无当师伯,你还要袖手旁观到何时?”
  话音刚落,极北的天空便涌起了朵朵白莲,那莲花如雾似幻,仿佛流云一般划过天幕,聚拢在了魔眼跟前。
  “趁此机会,”少年向凌玥伸出手,“师姐可愿随我一观天庭?”
  去天庭?
  放在今日之前,这可真是句惊天笑话,然而凌玥搭上了杨戬的手,随他踏上了羊肠小道。
  除了他们,还有许多人在顺着山道上行。
  恐怕连开山的开明都低估了昆仑仙境对玉清弟子的吸引力,纵使无人带头,所有人也不约而同的踏上了朝圣之路。
  凌玥看到了很多熟面孔。
  连蛟龙都带上了的五龙山可谓是浩浩荡荡,曾经与她有过过节的陆菡萏甚至还停下来特意点了一下头。
  二仙山人少但排场不容小觑,巨大的宝船之上,一个个弟子背着装满奇怪用具得布袋,一手拿着罗盘,另一只手在浮在空中的竹简上写写画画,似乎想趁机推出昆仑的真正所在。
  龙虎山正一教与素问派等人聚在了一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活像是来踏青的。
  就连本该在南洋与金鳌岛一分高下的太华山都到了,凌玥看到了衣衫褴褛的微北生和韩焉,而他们身后,则是一脸气鼓鼓的肖楚,似乎对全场自己最矮十分不满。
  等到玉清弟子走完,一南一北的山道就出现了两队不速之客。
  无当圣母以白莲掩面,带着罗教诸人缓缓前行,与之相对的,金鳌岛这边,光是给金光仙拉裙摆的道士就有近十个。
  无论阐教还是截教,甚至是居无定所的散修,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昆仑!
  没有人明说,但所有人心照不宣——修真界能否摆脱修炼到最后的穷途末路,就全看这一回了。
  眼前这座巍峨的山岳与昆仑幻境里的几乎一般无二,然而凌玥又深切的感觉到了二者之间的截然不同。
  假的就是假的,即便相像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一场虚无的幻影也无法令修士们产生热泪盈眶,乃至顶礼膜拜的冲动。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就像是给了在沙漠中跋涉了无数个日夜的旅人一捧清泉,甘甜的泉水滑过干涩的喉咙流进胃袋。
  在那一刻,足够心如钢铁的人泪流满面。
  凌玥跟着杨戬走近了山峰,从她的角度,已经能看到山体上纵横的裂缝与伤疤,顺着这些“伤疤”向上,隐约能看到峰顶一路通到了天上,直直的扎进了云层之中。
  而在那里,有着前往九重天的道路。
  仔细端详的,会发现昆仑上遍布碎裂的山峰,然而一柄锋利的长刀将它们串在一处,死死的钉在了山体之上。
  杨戬向着长刀伸出手,长长的的刀柄连同巨大的刀身化为流光从群山中飞出,奔向他的掌心,凝聚成了正常大小。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天幕之上,盘旋于顶峰之间,露出了一座几近破碎的白玉仙城。
  天庭!
  没来由的,这两个字同时出现在所有人心中。
  凌玥注视着残破的仙宫,视线却透过那矗立的宫殿,与一双写满了疯狂的猩红眸子对了个正着。
  漩涡疯狂滚动了起来,巨大的吸力油然而生,不由分说的将山道上的修士往仙宫拉去!
  天旋地转。
  天地像是一瞬间便暗了下来,等凌玥回过神,身体已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而原本拉住她右手的杨戬则不知去向。
  突然,在这片纯然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它迅速拉长、扩大,变成了一道拱形的长廊,而在长廊的尽头,则是一扇半开的门。
  “哒。”
  一踏上长廊,凌玥就听到了格外清晰响亮的脚步声。低下头,光洁的地面映出了她的容颜,仿佛正踩在一块镜面之上。
  越往前走,脚步声就越大,由最初的单音变为了密集的鼓点,仿佛有无数人正撵在她身后,七嘴八舌的催促道:“走快点啊!是不是没吃饭?”
  在这愈演愈烈的变相叫唤里,凌玥来到了半开的门前,伸手推开门扉,满目映入的是……鸟语花香。
  拨开挡在面前的丛丛灌木,少女迈出了花圃,迎面便撞上了一名彩衣姑娘。
  那姑娘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看到她也不慌不忙,双手觉着放慢瓜果的托盘,笑意吟吟的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被人直接穿体而出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凌玥活动了一下筋骨,没有感受到类似于“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什么东西永远的离我而去”之类的奇异感受,最多是被浓郁的果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那么到底是“我”是幻影,还是“我”所处此地才是幻影呢?
  一边思考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凌玥正大光明的跟上了拖着果盘的女子,二人一前一后在错落有致的花园中穿梭,没过多久,眼前便豁然开朗。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场欢宴。
  一道清泉自天而降,落入一口黄铜大缸之中,水流从缸头的兽口中淌出,被人用竹竿引下入地上以鹅卵石铺就的水道,化为了潺潺的溪流。而在溪流之中,有无数瓜果酒壶顺流而下,颇有曲水流觞的意思。
  参加宴饮的众人分坐于“曲水”两侧,无数与彩衣女子穿着相似的姑娘四处忙碌,有的将还沾着新鲜露水的瓜果放入水中,有的则温着酒壶,给每位上前讨要的人满上一杯。
  效仿先贤曲水流觞的宴饮,禅宗的大和尚们在珈蓝法会时也搞过,不过那场天海大师个人讲经会与眼下的场景比起来,只能算是邯郸学步。
  靠凌玥最近的,是一伙古怪的棋手。
  说是棋手也不贴切,因为这群人分成三撮,却只有两撮在老老实实的下棋,最后一撮竟然是在弹石子。就算是前两撮,下的棋也大不一样。
  正在下围棋的是一对须发皆白的老头,两个人胡子打在一起都能绕院子两圈了。其中一人生的不威自怒,然而眉间却多长了一只眼睛,每当有微风吹过,长长的白眉糊住了中间的那只眼睛,他就忍不住眨了起来,好好的威严仙人就变成了挤眉弄眼的糟老头子。
  而坐在他对面的老头就得瑟多了,瞧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和随着宴中乐曲抖动的老腿,就差在脸上写个“老子春风得意”了。
  谁占上风真是一目了然。
  两老头身后还有一众观棋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相貌堂堂,聚精会神的盯着胶着在一处的黑白二子。
  相比之下,第二撮的象棋局就吵闹多了。
  执棋人分别是两名高壮汉子,围观者也以勇猛武将居多,唯一例外的是一名清俊青年,不过他看的最为入迷,时不时就会击打其中一名执棋人的肩膀,口中高呼,“爹爹爹!别走这个!”
  这时候,快被他拍出血的武将就会无奈开口,“天化,安静点。”
  于是青年只能悻悻的闭上嘴,但没过一会儿就会旧态复萌。
  大概是嫌弃他们太吵,三眼老头在下了一步臭棋后,火冒三丈地喊道:“黄飞虎管管你儿子!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什么叫观棋不语吗!”
  “得了吧,闻老头!”他的对手哈哈大笑,“你自己水平不行,就别拿小辈撒火!”
  “姓吕的你别得意!”闻老头怒气冲冲的转回来,“老夫看你就是耍小动作才赢了老夫!”
  “闻仲你别血口喷人!”对面老头一听就变了脸,“你脑袋上的天眼可开着呢,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我告你啊,下棋归玩棋,你可别输不起,我吕岳怎么说也是瘟部正神,不怕你这个雷部正神!”
  “要不是那边玩象棋的小子太吵,你以为老夫会输给你?”闻仲拍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拐杖,“今日老夫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能被叽叽喳喳的莽夫影响,你老闻头真是越回越回去。”吕岳把脑袋摇的那叫一个欠揍,“就你这点定性,玩什么围棋啊,趁早去耍象棋吧!”
  这话黄飞虎他们就不爱听了,怎么围棋就比象棋高一等了?
  你他娘的是不是在歧视神?
  “老子说的是实话!”面对一圈气势汹汹的壮汉,吕岳颤着老胳膊老腿,嘴硬道,“老子是教主之下第一!老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女仙,金灵圣母出来打了圆场,“都是几千上万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你们吵不要紧,别影响人家弹石子。”
  对哦,那边还有一个玩石头的!
  两方人顿时找到了出气的目标,齐齐把鄙视的目光投向了最边上的二人。
  被强势围观的人不干了。
  矮个子的男人一下子蹦了三尺高,掐着腰冲这群家伙嚷嚷,“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别人重温童年时光啊!”
  他这一蹦跶,就把原本摆好的石子震离了方向,引得一旁的窈窕女子勃然大怒,“土、行、孙!”
  “啊啊啊啊……”男子惨叫一声,连忙低声下去的道歉,“禅玉我错了!”
  于是,一场棋艺之争顺利的变成了家庭矛盾,以土行孙被邓婵玉连揍好几拳为结尾,画下了句号。
  闻仲若无其事的坐回原位,颤颤巍巍的从溪水里掏出了一个桃子擦了擦,“哎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比不得年轻人啊……”
  说完,他张开豁口的嘴巴,对着水灵灵的大桃子那么一咬——
  “咔吧。”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金光圣母惊慌的叫声,“来人啊!闻太师的牙被咯掉了!”
  看着捂着嘴巴倒在地上的糟老头子,凌玥大大的向后退了一步,生怕沾上他的口水。此番的骚动也惊动了溪水另一头的人。
  与这厢的棋乐无穷不同,那边人手抓着一把牌九,不光如此,凌玥还一眼就认出了有人拿着她常打的叶子戏。
  可惜不是后宫版。
  打牌的仙人与闻仲、黄飞虎他们截然不同,并没有穿着代表身份的官袍,似乎并无一官半职。只见他们闻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心起了闻仲来。
  “老闻头还好吧?”
  “太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您就是这天庭的活古董啊!”
  “不就是牙劈了吗,让我老凌来给太师补补!”
  凌玥的目光扫过这群无业游仙,怎么看怎么觉得其中一个像自家早就飞升了的老祖宗。
  就在整个宴会都因为闻仲的牙乱成一团的时候,随着一声高亢的“帝君驾到”,一座华丽的步辇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扛着步辇的是四名威武的金甲将军,分持宝剑、琵琶、珠伞和长鞭,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极为相似,凌玥清晰的听到黄天化嘀咕了一句“魔家四将”。
  步辇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白面蓄须,衣着古朴,明明身为仙家,通体却透着无法忽视的贵气与威严,甚至比她见过的帝王更胜一筹。
  该男子一现身,原本对着闻仲嘘寒问暖的众仙家就呼啦啦地跑了过去,徒留老闻头一个人懵逼的躺在地上,手上还放着半颗牙。
  “陛下今日心情可好啊?”金光圣母殷勤的迎了上去,后面是前赴后继的“陛下吃了吗?”、“陛下老臣今日才见到你,简直寝食难安啊!”、“呜呜呜陛下就是我的掌中宝,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
  总之,这些马屁在敷衍中还透着恶心。
  起码凌玥就清清楚楚的看到步辇上的人眉头一皱,一捋细胡,脸上写满了“走开!你们这群溜须拍马的妖艳贱货!朕只想静静!”
  凌玥“噗嗤”笑出了声。
  这声轻笑在沸反盈天的马屁声中并不突兀,然而步辇上的人就像是听到了一般,缓缓向她扭过头来。
  男子扭头的动作十分怪异,比如活人更像是泥塑木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僵直感,而且他这么一动,就从眼前的场景中抽离了出来,以一种格外怪诞的姿态,向着凌玥伸出了右手。
  “……玥儿,”男子口中呼唤着她的名字,“……玥儿……”
  “啪。”
  男人脸上出现了数道裂痕,一块瓷片从他脸上脱落,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另一张脸。
  闹腾的群仙静了下来,一块又一块的面具从男子脸上掉落,尊贵无比的“帝君”就在凌玥眼前变成了另一个人。
  “啪!”
  抬着步辇四大金刚伸手抓住了“帝君”的手脚,将他死死按在了原位。
  “……玥儿……”凌伯海含混不清的念着女儿的名字,从嗓子里爆发出了一声悲鸣,“……快跑!”
  几乎是在男人发声的同时,围住他的仙人们齐刷刷扭头,将视线落到了凌玥身上。
  这些人好似在男子开口后便被换了一个芯子,眼中的红芒吞吐不定,然而黑色的眼球却占据了眼珠绝大部分,令他们比起活人更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我可没想到,你竟然会自己跑到我的肚子里。”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玥侧过身,就看到“闻仲”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了一口血水。
  “……折叶。”她添了一下嘴唇。
  “要叫爹爹。”
  这一次,是无数声音的合音。
  簇拥着“帝君”的仙人们一齐开口,吐出的却都是折叶的声音。
  唯一例外的,便是被扣在步辇上的凌伯海。他对“爹爹”这个称呼反应极大,四肢近乎痉挛,面部完全扭曲,一双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凌玥看着痛苦的父亲,陷入了沉默。
  然而折叶并不打算放过她,“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忽视长辈。”
  “叫啊!”
  随着这一声厉吼,仙人幻影依次炸开,血雾弥漫在空中,渐渐汇聚至一处,形成了一道高瘦的男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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