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后,少女把视线移向了脚下的八卦图,果不其然,代表巽的宫位亮了起来。
“咣!”
又是一下撞击,凌玥用力抓住八卦炉上的凸起,才没让自己被身后传来的大力给甩出去。她盯着阵图,脑海中无数画面浮现又沉降,一声声教诲在耳畔响起,然而……没有一个,能教给她如何去控制八卦炉。
太上老君的炉子,只有太上老君能用。
豆大的汗珠从少女的额头滑落,淌过白皙的脸颊,最终没入了深深的颈窝。
难道说……人事只能走到这一步吗?
低低的笑声从凌玥胸膛中发出,她长舒一口气,曲腿靠在了八卦炉上。
尽人事,听天命。
莫不是波旬的天命还未走到绝处?
“大概老天爷在波旬的诞生时候,在他脸上加了一行“不能死”的刺字?”她嘟囔道,抬手对准晃的最厉害的地方用力敲了一下。
一声低沉的闷响在殿中扩散,或许是被这一下给震的不轻,炉内的撞击竟然停了下来。
哎?
凌玥猛地抬头,像发现新世界一样看向八卦炉……抬手,又来了一下。
比方才还要悠长的闷响在耳边回荡,少女干脆抓起了先前扔到地上的毛笔,对准一处打起鼓来。
烧不死波旬,难道她还震不死他吗?!
八卦炉在内外夹击之下,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直到某一次敲击的时候,凌玥手中的笔杆突然停在了距离炉壁只有一寸的地方,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奇怪的是,直觉告诉凌玥,那挡住笔杆的人就坐在她的身畔,与她一同靠在八卦炉上。
“别敲啦,”一个带笑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傻孩子。”
话音未落,炉下的八卦阵突然尽数亮起来,阵图旋转,原本的巽宫瞬间就换成了离宫!
离卦为火。
明亮的火星从炉顶的冒出,八方卦象依次亮起,宫位变幻,竟然就这么转起了圈子。
没有痛呼也没有惨叫,噼里啪啦的炸响从前殿传出,通过毫无遮挡的拱廊,凌玥看到一片火光。
堵住兜率宫的风荷池被凭空冒出的火焰所吞噬,阵阵焦糊味顺着浓烟摸过来,模糊了少女的视线。
她扭过头,迟疑的问道:“……老君?”
然而,除了一阵拂面的清风,她的问题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从何时起,角落里的凌伯海连同还魂阵都已消失无踪。
而在熊熊燃烧的莲池深处,一具埋藏在污泥之中的尸首重现天日。
那是一名双目紧闭的男人,留着三撇胡子,佩戴着古朴的发冠,形容消瘦。身上缠绕的蔓藤化为寸寸飞灰,男人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瞳。
随着他的苏醒,在火焰中哭嚎的天庭众神突然安静了下来,一道道身影从妖异的莲躯里走出来,对着男人弯腰行礼。
“……哈,”男人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了低哑的喃呢,“玥儿,你长大了啊……”
说完这句,男人重新合上眼睛,泡到发白的躯壳迅速干瘪下去,化为了一具毫无生机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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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娘娘, 这是贵妃着人送来的宫花。
长秋宫内, 娇杏端着托盘,送到了皇后的面前, 那盘中放着几朵漂亮的花饰, 皆是清雅的素色。
“贵妃娘娘说,知道娘娘向来不爱首饰,但过于素淡未免会失礼于人前。她前日去贤妃娘娘宫中小坐,见这宫花精巧,便讨要了几枝, 献与娘娘。”
“宫丽娘啊宫丽娘,都到这时候了还要刺我几句。”
皇后捏起盘中的宫花, 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娇杏,你说, 什么人才会在死了夫君后还有心思去琢磨怎么簪花才妥帖?”
“娘娘, 娇杏不知。”侍女赶紧低下了头。
“贤妃耐着性子给他装了一辈子的解语花, 看样子是压抑的久了。”皇后把宫花扔回了盘子里, “这贤良淑德我是没看到,不过这自寻死路倒是做的不错。”
“……娘娘?”娇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官家去了,本宫悲痛难挨,她就算心中喜笑颜开, 装也要装出来悲伤欲绝。”皇后冷笑道,“既然不会做人,那也不用做人了。”
娇杏身子一颤,终于明白了丽贵妃为何会一反常态的给长秋宫送东西。
这送的不是宫花, 而是一条人命。
“去吧,”皇后摆了摆手,“这花还是给贤妃留着吧,她会用上的。”
端起托盘,娇杏战战兢兢的告退,刚走出里间就迎面撞上了太子。
此时的太子一身孝服,面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对娇杏一眼都欠奉,径直走入了皇后的寝室。
“母后,您找我?”
坐在榻上的皇后抬头,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残存着怒意的眼中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辛苦我儿,从皇陵赶回可觉得累?”
太子闻言摇了摇头,“儿臣底子好,倒也不觉得累。”
“又唬人,要是你父皇在,会拿竹板打你手心的。”说到这里,皇后顿了一下,“老四老五可安顿好了?”
“四弟和五弟自请去皇陵守孝三年,”太子答道,“我已允了。”
“他俩倒是乖觉。”皇后缓缓地摸过腕上的手串,“鸿轩呢?”
“二弟他……”太子有些迟疑,“二弟说想要回封地当个闲散王爷,我没答应。”
“当然不能答应,”皇后没好气道,“他不就是想去康乐郡躲情债吗?本宫才不给他收拾烂摊子!”
太子有些诧异的看了皇后一眼,“我还以为母后和丽贵妃不对付呢。”
“我是不喜欢宫丽娘,”皇后哼了一声,“但鸿轩心不在大统,又是你的亲手足,我倒是不希望因为我和她的关系,导致你们交恶。”
“西蛮来犯时,上京城人人自危,老四老五躲在府中不敢出门,唯有鸿轩敢上城墙督军,就凭这一点,为娘都高看他一眼!”
“你在前朝可能不知,这后宫中人一向把你俩比作周武王与周公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呢。”
被娘亲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太子抬手摸了摸鼻子。
实际上,他觉得自家母后和丽贵妃的关系也没二人说的那样恶劣,只是这话自然不能再这时说出口。
“对了,”皇后突然道,“为娘听说,你把云湖侯府的小侯爷放回去了?”
太子一点头,“当初软禁凌湛,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尘埃落定,自然要将他还回侯府去。”
皇后赞道:“做得好,比你父皇要强。”
云湖侯府作为大晋与玉泉山之间的纽带,在战后已隐隐有了三大修仙世家之首的势头。
当然,前提是凌湛要够争气。
“儿臣其实心中有一疑问。”太子迟疑道,“如今与西蛮争端已消,那封神榜还需要继续下去吗?”
他指的,自然是和玉泉山搞出来的那个。
“继续啊,为何不继续?”皇后想也没想的回答,“况且,这一回,谁能说咱们是假的?”
太子恍然大悟。
见他领会,皇后站起身,从床边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匣子。
“我这次叫你来,主要是为了这个。”
这么说着,她将匣子当着太子的面打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明黄色袖卷。
“你那个傻爹啊,生怕有人嚼你的舌根,就把这个留在了我这儿。”
“拿去吧,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疼你的。”
太子接过匣子,碰触袖卷的手指微微颤抖,即便心中涌起了千言万语,最终也之化为了一声叹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在已被烧成废墟的乾元殿前,大太监手持圣旨,尖利的声音在皇宫上空回荡。
在他面前,太子跪在地上,身后是同样穿着孝服的康乐郡王,二人之后,才是披麻戴孝的文武百官。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国事大端,不敢有一日自逸。朕自幼读书于古今,能粗晓道理,只愿海晏河清,一天下之心为心,共四海之利为利,奈何遭逢蛮祸,烽烟四起。朕疾患固久,缠绵床榻,亦与万民同悲。朕深知难以寿终,幸皇长子杨鸿鸣,为宗室首嗣,日表英奇,天明所属,必能克承大统。为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大太监将圣旨放到了太子举起的手中,后者摇杆挺的笔直,从地上站起,看向满朝文武。
在山呼的“万岁”之中,他悄悄地红了眼眶。
用手指在墙壁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一”,柳千易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在脚畔的破碗上敲了起来。
“饿死了——”
他扯着嗓子喊道。
“堂堂五龙山虐待俘虏啦——”
喊完一遍,青年把耳朵贴到了墙上,见外面没动静,眼珠子转了转,又把方才的话来了一遍。
这么翻来覆去的嚷嚷了好几回,回应他的还是此以为常的沉默。
用手挠了挠下巴,柳千易有些纳闷。
自打他被关进了这间牢房,这招用来调戏那群看守弟子真是屡试不爽,哪怕明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进食,那群家伙也会气呼呼的冲进来,然后满足他一两个无伤大雅的要求。
作为一名阶下囚,这是他仅存的乐趣之一。
然而,今日有些不同。
别说气哼哼的五龙山弟子了,就连一点额外的声响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干脆一扔筷子,手脚麻利的爬了起来。
他的修为早在投降时就被人为封住了,现在不过是一名身体强健到不像话的凡人,用筷子画个阵图都激不活,更别说空手逃出这间特制的牢笼了。
“喂!有人吗!”
柳千易开始拍打墙壁和栏杆,还试图把脑袋从夹缝里塞出去。
“来个人啊!你们是都死光了吗!”
然而喊了好久也没见回音,口干舌燥之下,青年又盘腿坐回了原位,盘算起了越狱大计。
直到他听见一段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来人走的不快,就连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都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吞。
“怎么现在才来啊?”柳千易单手托腮,故意拖着长腔,“我还以为你们故意扔下我跑了……”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把尚没说出的冷嘲热讽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一个提着食盒男人出现在了牢房前。
他穿着五龙山常见的暗红色单衣,还在外面配了一件褐色的外袍,长相称得上端正,眉宇间却透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男人的嘴角习惯性的抿紧。任谁见了他,都能察觉到那一股郁郁寡欢。
柳千易当然知道他是谁。
师千凡,五龙山本代第一阵法大师,也是他曾经的……授业恩师。
“他们都在忙别的,”师千凡轻声说道,“我听到了你的喊声,就提了点吃食过来。”
柳千易感到了后悔。
他喊饿只不过是为了逗弄那些年轻弟子,从没想过会惊动到师千凡。
若说整个修真界,能让他自感无颜再见,那必然不是便宜徒弟李晏,而是眼前这个男人。
要是可以的话,柳千易甚至都想替他许愿,就许这一生都不会碰到自己这只白眼狼。
师千凡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千回百转,而是以一模一样的姿势盘腿坐下,打开食盒,拿出盛着米饭的木碗,用筷子拨出了小半菜盖上去,然后透过栅栏的缝隙递给了青年。
柳千易双手接过饭碗,起筷往嘴里送,却食不知味。
他现在只求赶紧吃完,以摆脱眼前尴尬的处境。
“你被关在此处,可能不知道,”然而,师千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安安稳稳的吃,“老君显圣了。”
此言一出,柳千易狼吞虎咽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实在是呛的太狠了,青年咳的涕泗横流,不少未嚼烂的菜都喷了出来,然而师千凡也不觉得恶心,伸手穿过栏杆,在他的背上恰到好处的拍了几下。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不小心?”
咳嗽过了很久才平息了下来,柳千易用衣袖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男人的眼睛,“……请师父教我。”
“你走以后,我想了很久,”师千凡温声道,“深觉自己在为人师表上,有诸多错处。”
“我痴迷于术法一道,为求博采众家之长,无论玉清、太清,乃至上清的法术与阵道,都来者不拒。”
“如今想来,我根基已定,自然无需担心其他,却是把你带入了歧途。”
“……这都是我贪心不足,”柳千易垂下了眼,“和师父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师千凡叹了口气,“阵法一道,万变不离其宗,八卦出自四象,四象起于两仪,而两仪源自太极。”
“自你为阵道废寝忘食之时,我便应该料到会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