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秦轲语气不慌不忙:“我有打扰到你休息吗?”
“……你不是说要道歉的吗?” 谈君子忍不住开口提示到,口气有点冲。绕来绕去,这人搞什么虚头巴脑。
“嗯,是的,你说的没错。” 秦轲沉默了片刻,直接开口道:“对不起,谈君子。”
两人等了十几秒,谈君子问:“这,就没了?”
听声音秦轲像是在那边吸了一口烟,像是在做心理建设。于是又经过漫长的沉默,他终于开口:“我为自己的冲动和鲁莽道歉……不该仗着自己的力量上的优势胁迫你,对你说一些奇怪的话,做那样奇怪的事。抱歉,谈君子。”
谈君子刚刚洗脸完,所以习惯性吸溜了一下鼻子,这一声被秦轲捕捉到了,他不确定地有些急切地问:“你哭了?” 有一丝慌张在里面。
谈君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自己没哭啊。秦轲的道歉她听进去了,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尴尬。
“秦轲。” 她犹豫地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问题他没有预料到,于是把这个直球又给打回去:“你觉得呢?”
“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但我又想不明白你说的冲动是什么意思。说真的,你的态度一直让我很疑惑,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那天你那样做,真的让我十分愤怒和不解。所以,不论如何,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正面的回答啊?”
谈君子鼓起勇气说完这一大段话,等了半天,那边也没有回音,只有北风呼啸,她喂了一声,隔了几秒,秦轲的声音才又出现。
“抱歉,刚才信号不好,我在阳台上。你刚刚说什么?” 秦轲的声音很低,根本不给她回话的时间他又说:“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谈君子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有几分怅然,因为没有把这个迷惑她一周的问题解决掉,对方又着急结束话题。刚刚说完那一大段话,气势已经没了,她有些郁闷地点头,然后意识到秦轲看不到她点头,于是说:“好吧。”
秦轲笑了笑:“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这话真是狡猾。
“算是吧。” 谈君子觉得很累,和秦轲这个人讲话总是这样,被牵着鼻子走,又绕又累。她不喜欢这么被动。
“那我就当你原谅我了。晚安。” 秦轲语气轻松,没等谈君子回答他就挂掉了电话。
谈君子躺在床上,她床边就挨着暖气。夜里睡觉会很干,一般她都搭一条湿毛巾在上面,电话挂掉后,她莫名觉得口渴,这屋里空气干燥得让她有些烦。于是她起来,拿起那条已经被烘得半干不干的毛巾走近厕所,用水打湿。
秦轲打电话来道歉,她其实挺意外的。而他那似真诚又散漫的态度又令她捉摸不透。她本来想从此不理秦轲了,但是秦轲已经和她道歉了,她不理他就显得自己特别不大度。以后还要继续做同学,坐前后桌,这关系不能一直僵着。
在池子前站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吧。就这样吧。但同时她给自己立下原则:如果以后他但凡再有一点过火的行为,她就彻底不理他了。这次先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
而挂了电话的另一边,秦轲坐在阳台上的小马扎上,往枯萎的花盆里弹着烟灰。这盆花一直半死不拉活,自从变成他的烟灰缸以后,就彻底萎了。
刚才谈君子说那一段话其实他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但他装信号不好。他不经常这样做,这不是他做事风格,但碰到谈君子,就一切都变了。
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人家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其实等同于“我喜欢你。”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喜欢你,但我怕说出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他也不想斩钉截铁说:“我不喜欢你,你想多了。”
他也不想说:“我喜欢你。” 因为他知道,一旦挑明,谈君子就是一个大大的拒绝。他不想让那个小丫头片子占上风。谈君子肯定是那种着急忙慌扛着大刀直接把这段关系斩断,和他一清二楚的人。想到这里,秦轲觉得心里挺堵得慌的。
归根结底,每次遇到谈君子,他都会变得不理智,变得幼稚。有时候他还挺佩服昌缨的,好能忍啊。昌缨总是能把握住那一条难以捉摸的线,不越过去,不让谈君子不舒服,春风化雨,潜移默化。小小年纪就是条老狗。真是不得了。
*
谈君子他们没去找罗子涵,罗子涵率先憋不住了。放学时罗子涵也没有冲去篮球场,而是在座位上不停地抖腿,看谈君子收拾好书包,罗子涵立马叫住谈君子。
“谈姐。” 这声谈姐不仅叫住了谈君子,也叫住了秦阮书和昌缨。
昌缨拐着罗子涵脖子就把他拎到了班级外。谈君子和秦阮书也凑了上来。
“你还挺能憋着的,我们还打赌你什么时候找我们。” 秦阮书笑眯眯地说。
罗子涵个子不比昌缨矮,但他不显个,因为老是哈着腰,人又特别特别瘦,此时他被三人围着,还有点害怕。觉得这仨人真鸡贼。就等着自己上钩呢。
“快说快说,张达到底怎么了?” 谈君子催促。她嫌书包沉,一下子就给甩在地上。把罗子涵吓一大跳。
“张达……他家出事了。” 罗子涵嗫喏道:“他其实不让我告诉别人,除了我以外应该只有班主任知道,但他现在、怎么说呢,我挺担心他的,状态挺吓人的。”
“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想找你们出主意。你们都比我聪明……”
“到底怎么了?” 昌缨手臂支在墙壁上,从远处看就像在壁咚罗子涵,罗子涵吓得又是一缩脖子。
“要不我们去别处说吧,我饿了,而且这事吧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肯德基怎么样?我们去肯德基吧。” 罗子涵慢慢退出三人的包围圈,扛起书包。
第23章 可以选择的和无法选择的(二)
四人找了个肯德基靠窗的位置坐下,昌缨去点了个全家桶,推到罗子涵面前,“说吧。”
罗子涵把张达家的事情大致一说。
“真的假的!?” 谈君子和秦阮书几乎同时说出口。
罗子涵啃着吮指原味鸡的三角架,边吃边点头:“是真的,骗你们干什么?”
张达父亲张建民搞医疗器械的,在省内做的挺大。张达母亲王翠芝是张父的小四还是小五,总之是情妇之一。十几年前王翠芝本来是彤城医院的小护士,挺小的年纪就跟了张达父亲,二十出头生了张达以后就没再去工作。
张建民具体有多少情妇张达也不清楚,反正张父经常跑的那几个城市都有家。张建民对这几个小老婆是要钱给钱,要房给房,只要要求不过分,都能尽量满足。所以几家之间一直也都相安无事。更何况都给张建民生了儿子女儿的,只要不作妖,一辈子生活有保证。偶尔有争风吃醋的,也造不成大气候。
去年年初张建民又新勾搭上了一个,本来以为是个图他钱的,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手段多,能闹腾,不仅如此,据说有个亲哥哥还有heidao背景。
一物降一物,把张建民给管得一愣一愣的。新找的这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想做唯一,让张建民和情妇们断绝关系,一次给清抚养费,以后再不能见她们了。
‘斩断关系’就闹腾了将近一年,有些小老婆拿到钱同意好聚好散,有的不乐意,但最后总算在事情闹大之前‘把屁股擦干净’了,家财是散了一些,总之一地鸡毛。
“哎具体张达爸爸和他小老婆们的事情怎么解决的我也不清楚,估计又恐吓又给钱吧,反正最后就是都断了联系。” 罗子涵吸着可乐。
“所以你刚刚说,张达妈妈闹自杀就是因为这个吗?” 自罗子涵开始讲话,谈君子是一点东西都吃不进去了。
“嗯……还真不是……”
“我还没说完。” 罗子涵有些为难道:“接下来才是重点,我艹我要是说了张达非得杀了我……唉算了,还是说吧,豁出去了。不过你们就假装不知道啊。一会儿去医院你们就装热心同学送温暖。”
罗子涵组织了一下语言:“张达妈妈闹自杀……是因为……嗨呀,是因为她喜欢上李老师了……”
谈君子喝了口柠檬茶,然后下一秒就呛到了。昌缨递过一张餐巾纸,一下下拍着她后背帮她顺气。
秦阮书也听傻了,不敢相信,以为听错了:“李老师,哪个李老师?”
“咱们班班主任啊,还能是哪个李老师……” 罗子涵说:“我当时也觉得三观碎裂,我给你们一点时间缓一缓。”
缓了没几秒钟,罗子涵没忍住又开始接着说:
“据说两人以前就认识,李老师以前住王阿姨家楼下,小时候是邻居弟弟,比王阿姨小七、八岁吧。上学期家访,李老师带着班长季帆去张达家,见到王阿姨,然后就老街坊相认了。这算是什么?青梅竹马?”
秦阮书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罗子涵:“别说废话,赶紧说重点。”
“因为是旧识,所以家访后就又恢复了联系。那时候张达家的事刚完没多久吧,虽然拿了一大笔钱,但估计王阿姨还处于情伤状态……我猜的啊,这时间点就比较寸,王阿姨正脆弱呢,李老师出现了,基于旧时情谊送了点关爱,一来二去的,王阿姨就对李老师动了心思……肯定觉得这个当年的邻居弟弟又贴心又优秀吧。”
罗子涵讲完还兀自感慨着:“背地里讲自己班主任的事情感觉真是怪怪的。尤其自己班主任还和自己哥们儿的妈妈有一腿。真是太怪了!这都什么事啊!”
谈君子是觉得这个劲儿缓不过来了。秦阮书也一阵发愣。现实生活总比艺术作品要精彩许多,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它就是发生了,没有不可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照你这么说,李老师对王阿姨也有感情吗?” 谈君子听到罗子涵的措辞“有一腿”,就意识到这感情可能不是单方面的。
罗子涵擦擦嘴,“应该吧,我猜的,不然直接拒绝就好了,不可能两人拉拉扯扯小半学期。我跟你们说,张达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们地下工作做的可好了。直到寒假过年那会儿,有次我俩从网吧回来,在他家小区门口远远看见李老师正从楼里出来。不过李老师应该没看见我俩。”
“当时李老师看着还挺生气的,能想象么,平时在咱们班多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啊,他出了门洞以后还踹了一脚花坛,然后捂着脚疼了半天,我俩都看愣了。”
“张达还以为自己犯什么事儿了被李老师偷偷告家长……结果回家就看见他妈妈把家里能摔的都摔了,我当时就站门口,他妈妈披头散发歇斯底里跟走火入魔的金毛狮王一样,吓得我连门都没进直接就告辞了。”
“后来的事就是张达给我讲的,说真的我现在都觉得挺震惊的……我本来以为,是王阿姨纠缠李老师,李老师不同意,求而不得才寻死觅活的。”
谈君子好不容易拎起一根薯条,刚要往嘴里送,听到这话停下了:“啊?难道不是吗?”
“你们也这么以为的对不对!对不对?” 罗子涵轻轻拍着桌子:“正常人都会这样想的对吧!我告诉你们,不是。他俩吵架,是因为李老师想和王阿姨正常谈恋爱,然后甚至考虑以后结婚,但王阿姨不乐意,张达他妈可能不想要正常的关系,就想和李老师这样吊着,在一起一天算一天,李老师就不愿意了,觉得她不负责任,就提分手。大概意思就是说:要么正常谈恋爱结婚,要么就断了,不想不明不白的。”
谈君子的薯条举在手里,罗子涵说“断了”的时候,薯条也正巧拦腰断了,她吓得一机灵,昌缨自然而然拿过去吃了。
好半天,“哇……哦……”秦阮书缓缓评价道。这事情已经可以用魔幻现实来形容了。想不到李老师这么纯情。
“然后没过多久,就是开学前两天晚上,估计张达妈和李老师又一次谈崩了,张达那天和我去打篮球了,晚上到家都快十点了。我和他进屋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家里亮着灯,通常这时候他妈都出去打麻将了,我俩还想着通宵补作业呢。”
“结果就发现他妈吞安眠药了。我俩赶紧打120,送医院,还进了ICU,不过现在转普通病房了……那天李老师还去了,在医院等了通宵,王阿姨醒之前走的……当时我们仨,我,张达,李老师,在医院待着,那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我还带着寒假作业想抄呢,李老师就在身边我也没法抄。”
“达哥真惨,家里摊上这么多破事,我要是他,阿姨还没吞安眠药呢估计我先吞了。” 说道这里,罗子涵正色道:“真的,你还别说,前两天我觉得张达就在崩溃边缘,看他眼神感觉他随时都能跳楼。”
“我找你们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张达……他妈妈和李老师的事我管不了,他们那一辈的事,咱们也管不着……但张达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之一。我挺想帮兄弟一把的,但我这猪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他怎么了?” 秦阮书忍不住问。
“你们去看就知道了,我形容不出来,就,死气沉沉的。完全变了个人,突然就成熟了。” 罗子涵说:“几乎不说话,说话也干巴巴的,没感情,也不哭,该吃饭吃饭,该陪床陪床,太正常了,正常的让我害怕。”
昌缨全程都在听,没说话,此时突然开口:“不是,你确定我也要一起去吗?我觉得照你描述那样,张达应该不会很想见到我。”
罗子涵重重地点头:“你一定要去……你可能不信,但我觉得吧,你去可能有奇效。达哥都不听我说话,但如果你说话的话,哪怕气一气他,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