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摆明了损老车间工作效率低,吃干饭的人太多。
“小范主任,你什么意思?稍微做出点小成绩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眉毛半竖而起,鲁绪沉着声音训斥她。
眼看着两人又要因为意见不和闹起来,许加连忙起身拉住鲁绪,却一不小心碰倒了茶杯,热茶洒了一桌面。
许俊捏起被热水淋到的本子,拿过一块抹布动作迅速地擦干净桌子,又重新给许厂长倒了杯茶。
这一打岔,鲁绪想再发火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照我看不如先从鲁主任的车间把工人暂时调过去,等以后老车间更换新设备需要人手的时候再把他们调回来,鲁主任,你看行不行?”徐副厂长笑眯眯地开口,语调看似是商量,实则暗含一丝不容拒绝的意思。
徐副厂长比许厂长的辈分要大,两人是远房亲戚,再加上许厂长很多时候不擅长做决断,所以厂里的大事多由徐副厂长做决定。
听到徐副厂长的话,鲁绪沉默两秒,右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徐副厂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照办了。”
这个老狐狸,真会画大饼,说什么等“老车间更换新设备”,纯粹是在敷衍他。可是从他的话里又找不出可以拒绝的点,鲁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范晴雪抱着水杯暖手,暗自庆幸自己把徐副厂长请过来的举动。如果只有许厂长一个人,依他不愿得罪人的性格,这件事恐怕有的磨呢。
用焐暖的指尖捏了捏耳垂,她冲徐副厂长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张了张嘴唇,无声地吐出“谢谢”两个字。
徐爱国摆摆手。
“那鲁主任,麻烦您明天把调动的工人名单给我。”范晴雪声音轻缓,声线中缀着两分笑意。
“不急,我是个民主的领导,关于调去香皂车间这件事,我一会儿回去让他们自己填个意愿表,看看他们到底谁愿意去。”
去管理严格动不动就罚钱的新车间,还是在管理松散天天摸鱼就能拿全工资的老车间,想必工人们肯定会选择老车间。到时候明天没几个人愿意报名去香皂车间,看看范晴雪有多丢脸。
范晴雪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对他的小九九心知肚明,只是懒得戳破,“行,那就麻烦鲁主任了。”
许加见事情圆满解决,忍不住松了眉心,从喉咙间叹出一口气。
徐爱国看他有些软怂的老好人样子,笑着摇摇头。
会议散场后,他收起范晴雪帮他做的会议记录,叫住了转身要出门的许加。
“许厂长,你觉得小范主任怎么样?”
没来由的一句话甩到许加脸上,他懵了一瞬,然后呵呵一笑,“小范主任从各方面讲都挺不错的,有一股拼劲和韧劲,脑子也灵光,是个干大事的人。”
徐爱国点点头,笑着应和:“我观察过她一段时间,确实不错,你觉得我退休后让她来当副厂长怎么样?”
敛下笑容,低头认真思考他的提议,“小范主任除了太年轻,其他各方面都不错……”许加知道徐爱国不是随便说说的,他还有一两个月就会退休,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准备从资历老的几个办公室主任中提上去一个,没想到现在范晴雪入了他的眼。
仔细想想,如果她当副厂长,应该能带红旗日化厂更上一个台阶吧?
许加抬头,和徐爱国对视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
“姑姑!”
范晴雪刚进门,就被小炮·弹一样冲出来的范深扑了个满怀。
“小深,等姑姑把外套脱了,外套沾上雪了,冷。”揉揉范深毛绒绒的小脑袋,范晴雪摘下手套、帽子和围巾,然后把外套挂到门边的衣架上,换上棉拖鞋。“小深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啊?”
范深扬起小脸,眼睛笑成小月牙,“我今天可乖了,妹妹才不乖,尿了一床!”他声音糯糯的开始例行告状。
何诗曼在年前生了个女宝宝,取名范浅。浅浅是早产儿,可能是受那次何诗曼差点流产的影响,从娘胎带出来的虚弱,三天两头的生病。
“小妹回来啦。”何诗曼摇着沏好的奶粉从房间里走出来,笑着和她打声招呼。
“嗯,大嫂。”
何诗曼的身体也受了影响,范浅生下来她就没有奶,只能靠范晴雪托关系从百货商场买奶粉给浅浅喝。
“你先去给浅浅喂奶吧,等我暖和过来再去看她,省的一身凉气冻着她。”屋里传来范浅弱弱的哭声,像个刚满月的小猫咪。
看着何诗曼钻进屋里给范浅喂奶去了,范晴雪转头用冰凉的手捏了捏范深的脸颊,捏的他半边脸鼓起,“你是小哥哥了,怎么能告妹妹的状呢?”
捂住脸,范深咽了一下口水,“我的同学郑小汪说,家里有了妹妹就没人会喜欢我们这些大孩子了,所以必须要经常跟大人告妹妹的状,这样才能引起大人的注意。”
范晴雪顿了一下,莞尔一笑,“郑小汪是胡说的,你看咱们家,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小叔跟小姑,谁不喜欢你了?妈妈经常看着妹妹,是因为妹妹还小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们小深是个小男子汉,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对不对?”
范深歪着小脑袋吸了吸手指,被范晴雪绕了进去,不住地点头,不一会儿就自信满满地开心起来:妹妹笨,竟然不会照顾自己,而他马上是个大人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挺了挺小胸膛,带着一丝得意的眼神望向范浅的方向。
范晴雪扶了扶额,蹲下身,“走,去姑姑屋里玩折纸。”
范深他们托儿所里偶尔会留一些手工作业,最近何诗曼和范卫东天天忙着浅浅的事,没时间照顾范深,范晴雪便自告奋勇的当起小家长,陪他做手工。
“姑姑,我要折大飞机!”范深兴奋得一蹦,张开手臂要抱抱。
没等范晴雪抱起他,范卫东和范卫华一起回到家。
“大哥,二哥。”
两人笑着点点头,然后范卫东边脱外套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卫华,你考虑考虑我跟你提的那家姑娘,她爸跟我说过好几次想撮合一下你俩。”
范卫华挠挠头,垂眸道:“大哥,我现在不想找对象,隔三差五的总出车,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路上,也陪不了人家姑娘,你帮我拒绝了吧。”
“行吧。”范卫东打开火炉的盖子,用铁棍拨了拨里面烧的通红的煤球,又铲了几块新的放进去。
范晴雪听了一耳朵,抱住范深回她房间玩。
她的书桌上除了《自学丛书》,摆满了小侄子的玩具和零食,铁皮青蛙、陀螺、九连环、木枪还有岭南饼干、奶盐苏打饼、糖水罐头等等,俨然成了范深的私人宝库。
第二天一早,范晴雪踏着晨光迈进红旗日化厂的大门,只见香皂车间门口停了一片黑乎乎的人脑袋。
“小范主任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那一片黑乎乎立刻把范晴雪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范主任,听说香皂车间要调人进去,你看看我行不行,我绝对服从命令听指挥,指哪儿打哪儿!”
“还有我,我一向遵守规章制度,绝对不会给香皂生产拖后腿的。”
“我也是,小范主任,我年轻力气大,只要让我进香皂车间,让我干啥都行。”
范晴雪头疼地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自荐,咳嗽了一声,冲他们压了压手腕,“安静一下,大家听我说,昨天鲁主任回去不是让你们填意愿表了吗,有意愿过来的我们车间就接受。”
“填是填了,可是填的人太多了,我们怕抢不上名额啊。”
“是啊是啊。”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自荐。
鲁绪提着公文包来上班,路过香皂车间时发现他手底下的工人不去肥皂车间工作,反而众星拱月似的捧着范晴雪说好话,一时间鼻子差点气歪了。
“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回你们该回的地方上班去。”强忍住翻腾的情绪,他面沉如水地斥责了他们一句。
放着轻松自在的车间不待,非要跑去动不动就扣钱的香皂车间,这群人脑子有病吧?
鲁绪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们,皮鞋重重地踩在沙子路上准备离开。
把头发撩到耳后,范晴雪勾起唇角,“鲁主任,回头记得把有意愿来香皂车间的工人名单给我,我筛选一下。”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清楚地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鲁绪脚步一顿,皱着眉瞪了范晴雪一眼,心口憋住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拎着公文包的手用力捏紧,他发泄似的冲围着范晴雪的工人吼了一嗓子:“还不快滚回车间干活,等着我也扣你们钱呢是吧?”
“鲁主任,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呢,大家有这种积极进取的心还是不错的,与其在旧车间无所事事,不如来香皂车间拼搏一下多赚点钱。”范晴雪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大家争先恐后要进她们的车间的原因。
香皂车间管理严格确实会罚钱,但是对于那些老实本分肯踏踏实实工作的人来说,遵守规章一点也不难,反而还能多拿一些奖金填补家用。
香皂车间每个月发工资时都会把奖励的工人名单和金额贴到公示栏公布,小范主任甚至会给优秀的进步工人写一篇专访一起贴在公示栏上。谁能上榜都是名利双收。
老车间的工人们暗搓搓地对新车间的工人们羡慕嫉妒恨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必须抓住。
其实鲁绪弄的这个意愿单对范晴雪筛选员工有一定的帮助作用,虽然他最开始只是想看她的笑话,但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可否认,不填意愿单的绝大多数工人肯定是畏惧她们车间严厉的管理条例,至于为什么畏惧,必然是工作态度不端正,确定自己到香皂车间必然会因为犯错而扣钱,如此一来,还不如待在老车间拿每个月固定的工资呢。
对于这样的工人,范晴雪十分感谢他们的放过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困了,先写到这儿。
有没有感觉到剧情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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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范晴雪和唐仁锦按照名单, 通过了解香皂车间的工人们对名单上人员的评价,花了两天的时间挑选了200名工作积极、品行不错的人调入香皂车间。
一下子多了一倍多的工人, 范晴雪忙着重新给他们分组和调班,里里外外又忙了一天多的时间,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范主任,忙着呢?”徐副厂长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外传来, 被冷风吹的有些模糊。
范晴雪放下手里的笔和正在拟的合同书,起身迎了出来, “不忙,徐副厂长进来喝杯热茶吧。”
近期的天气有些反常, 每年到了这时候已经慢慢回暖了,现在却三天两头的下雪, 树下积了一层厚厚的白。
范晴雪十分畏寒,忙完工作之后,大多数时间都会窝在办公室里看书复习。办公室里的门窗关的紧紧的, 窗户的缝隙也被她塞得严严实实, 不透一丝风。
唐仁锦和她在同一间办公室,和她说过这样容易煤气中毒, 每隔一个小时会把门打开通通风。她也知道屋里生着煤球炉子容易被熏着, 可是没办法, 实在太怕冷了。每到她们办公室通风的时候, 她都会把脸缩在围巾里跑去旁边的生产部干事的办公室取暖。
日化厂里没通暖气,真是太不方便了。
“不进去了,你要是不忙的话跟我去许厂长办公室一趟, 我们有些话想跟你聊聊。”徐爱国笑着说。
范晴雪一愣,过了一秒反应过来点点头,取下衣架上的帽子和手套戴上,微微一笑,“行,走吧。”
出去的时候她特意敞着门,给屋里通风换气。
她们到许厂长办公室的时候,许俊正好掀开厚实的棉门帘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徐副厂长、小范主任。”
“许秘书,许厂长在办公室吗?”徐爱国开口问道。
“在呢,许厂长在打电话,您和小范主任先进去吧,我去劳动局送资料。”说着,许俊举起手里的文件晃了两下。
许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办公室里传来,透着一股不自觉的兴奋劲儿,“是,省里的领导们能过来是我们厂的荣幸,我们一定会好好安排的,放心吧!”
徐副厂长和范晴雪先后走进办公室,许加看到两人过来,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坐下稍等一会儿。手里握着电话被他夹到耳朵和肩膀中间,空出来的手拔开钢笔帽,笔尖落在纸上。
“您说我记,放心吧,肯定把领导们安排好。”他边听边记,不一会儿就记了六七个人名,重复一遍名字和职称后,对面挂断了电话。
合上笔帽,取下耳边的电话挂上,许加笑容满面地朝范晴雪和徐爱国报喜:“省政府对咱们红旗日化厂半年来取得的成就表示充分的肯定和赞扬,所以委派省城日化厂的领导们下来学习和视察,还特意让省城日报的记者过来采访,说要给咱们厂写一篇专题报道。”
范晴雪弯弯眼角,“恭喜许厂长,咱们红旗日化厂马上就要更进一步了。”
徐爱国坐在沙发上,但笑不语,看着许加在办公桌前高兴地迈着步子踱来踱去,最后快看晕了才制止他:“许厂长,不累吗?”
许加顿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从炉子上拿下烧开的水壶帮徐爱国倒了一杯水,范晴雪又走到许加的办公桌前给他续杯,然后把开水灌到铁皮暖壶里,“许厂长,徐副厂长,你们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她直接岔开话题。
许加兀自高兴地消化着省里要来人视察的消息,听到范晴雪的话后迅速和徐爱国对视一眼,坐下来乐呵呵地说:“还是让徐副厂长和你说吧。”
“小范主任,半年来你对咱们厂做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可以说是把厂子从生死线中拉了回来。”徐爱国的声音平静又温和,音调里满是对范晴雪的欣赏,“我马上就退休了,等我退休副厂长的位置自然空了出来,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