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千般好——顾了之
时间:2020-05-20 09:40:27

  许芝礼微微一怔。
  徐冽撇过头去看苏好,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失神的双眼,那双眼里有一层湿润慢慢浮起。
  他指下不知不觉一用力,捏瘪了空掉的啤酒罐。
  苏好抱着小腿,下巴抵在膝盖,慢慢地对许芝礼说:“你不是问过我,脚踝那朵纹身在纪念谁吗?”
  “是我姐,亲姐。”
  “她有抑郁症,很多年,但我在她自杀以后才知道。”
  “……才知道她得病,跟我有很直接的联系。”
  “你以为,我当时没动过那种念头?”
  一室窒息里,苏好自顾自点了点头:“我想过的。”
  日日活在无处弥补的亏欠里,夜半噩梦惊醒,她也不是没有冲动地想过一了百了。
  可是念头一起,她又觉得不行。她没有资格自私地解脱,把所有痛苦留给比她更加自责内疚的爸妈。
  所以她告诉自己,如果她需要接受惩罚,这个惩罚不该是死亡,而该是活着。
  她应该一辈子活在对姐姐的歉疚和想念里。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生命的终结不是死亡,而是被人遗忘。那么她活多久,姐姐就会被这个世界记住多久。
  虽然这个活下去的理由听起来很荒谬,却真的让她放弃了轻生。
  只是她一度活得非常糟糕。
  姐姐去世后,她一看到红颜料就会起严重的应激反应。爸妈也因此不敢再让她学画画,害怕她产生心理问题,变成第二个姐姐。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去学坏,去堕落,从一个文化课和美术全优的好学生,到跟优秀沾不上边,变成浑浑噩噩,被人看不起的问题少女,好像这是一种赎罪。
  带她长大的爷爷为此很伤心。
  姐姐自杀的真相,家里一直瞒着年事已高的爷爷,担心刺激到他。爸妈只跟爷爷说,姐姐是在国外意外去世。
  所以爷爷不懂她为什么放弃画画,为什么变坏。
  爷爷在临终之前,曾把她叫到床头,当着她的面打开一个沉重的木箱。
  那个箱子里装的,全都是她和姐姐从小到大画的每一幅画。
  爷爷说,好好,爷爷不知道你为什么变了个样,如果你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就看看这些画,答应爷爷再努力试试,不要那么随便地放弃你画了十几年的画。
  她为了让老人家走得安心,答应了爷爷会试试,可等送走爷爷,生活却还是没有太多变化。
  她仍旧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仍旧像随波逐流的浮萍,找不到生命的根在哪里。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天,一场校际绘画比赛里,代表学校参赛的一位美术生突发急性阑尾炎无法赴赛,她被看重她画功的美术老师赶鸭子上架去当替补。
  在那之前,她已经很久没碰过画笔。那一次赶鸭子上架,起初让她非常反感。
  她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走上赛场,可当她重新提起画笔,在纸上恣意挥墨,她忽然感觉自己是真的活着。
  那是自从姐姐去世后,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还活着。
  她终于认识到,画画对她有多重要。她的根在这里。
  比赛结束后,她重新打开爷爷的木箱,一张张翻看她和姐姐的画,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场。
  然后她走进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问心理老师,她该不该重新画画。
  心理老师说,你会走进这里,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得到认同,但这是你的人生,你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认同,你在思考重新画画会不会对不起过世的姐姐之前,应该先想想,你现在的活法是不是对得起自己,只有对得起自己的人,才有资格和能力去考虑是不是对得起别人。
  他说,如果你犹豫,不如这样,先去尝试克服红颜料的阴影,就当治病,如果治好了病,那就顺应天意。
  她被打动了,开始忍着眩晕恶心的应激反应,拿红颜料拼命地练习作画。
  爸妈对她的状态很担忧,一直不赞同她重拾画画,只想她过简单平凡的生活。
  她也在一次次的失败里对自己反复怀疑。
  最后她孤注一掷地切断了文化课的退路,荒废掉课业,把所有精力投入到画画这件事上——不仅是给她爸妈切断退路,也是为她自己。
  后来一切就慢慢变好了。
  虽然心底好像还是有一块缺掉的口子,但她再也没有靠近过死亡。
  苏好喃喃地重复道:“我想过的。”
  “可是作践自己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所以我想通了。”
  “一开始是用很荒唐的理由说服自己,明天一定会好的,慢慢地,明天就真的好了。”
  “我可以过来,你为什么不行,你每次都多想想,每次都多等一天,可能也会好呢?”苏好透过烛光看着许芝礼。
  许芝礼眼眶里的泪满到快装不下,忽然上前轻轻吹灭了蜡烛。
  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
  这下不会有人看到谁在哭。
  苏好蓄了好久的眼泪也开始往下掉。
  一片漆黑里,她突然被人轻轻掰过了肩。
  徐冽用拇指的指腹摩挲过她眼下的湿润。
  她鼻头一酸,也不知是醉意还是本意,往前靠去,脑袋枕上他的肩膀。
  徐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抬起的手在半空踌躇来去,最后败给了这片黑暗,慢慢把她拥住。
 
 
第35章 三月雨
  苏好觉得自己今天其实没什么可伤心的。
  最伤心的时候早就过去, 剩下的就是一块疤,不会好但也不至于更烂。
  她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虽然弄了满身泥泞, 好在已经不会再跌进去。她不过是在拉还没爬出来的人而已,应该没什么可伤心。
  可是当那只手掌落在她的后背, 她却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
  从前家里人安慰她的时候, 爸妈一个劲把错误和责任揽走,她麻木,她听不进去,她还是恨自己。
  现在一个局外人听了她的故事, 给她一个拥抱, 她却觉得委屈。
  酒精放大了细微的情绪, 她的额头抵着徐冽的肩膀,双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淌下,湿润他的衬衫。
  徐冽一下下轻轻拍抚她的背脊, 不用说话,好像就在消融她的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云翳渐渐散去, 月亮露出弯弯一角。清凌凌的月光洒进窗子,照见了两人的亲密。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点窸窣的动静。
  对面许芝礼摸黑拿了打火机和烟, 起身走了出去。
  门“啪嗒”一下被阖上。
  徐冽抬起一根食指,碰了碰苏好的眼下。她已经不哭了,但还赖着不起。
  他也不催促, 继续耐心地拍抚她的背脊,视线慢慢落向她背后温柔清澈的月光。
  很多无法解释的事在这一晚忽然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总觉得,苏好活蹦乱跳的样子会让他感到放松愉悦。
  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天真活泼的人多了去,他看到他们的时候,或许会羡慕,却不会不由自主地去靠近他们的快乐。
  不谙世事的人,自然天真,没吃过苦头的人,当然笑得甜,这没什么特别。
  而他和这些幸运的人也注定隔着天堑,或许可以彼此理解,却无法真正同感悲喜。
  可是苏好不一样。
  从前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但今晚他好像明白了。
  原来她是他的同类。
  她也曾受命运磋磨,也曾消沉堕落,哪怕她就此被打垮,都不会有人不理解,不会有人感到意外,可她偏偏努力走了出来。
  她如今的生动鲜活不是单纯少不更事的天真,而全都筑建在生活的废墟上。这样的生动鲜活是有力量的。
  她从深渊走来,没有仰仗他人的光芒,自己活成了光。
  而他恰好独自在黑暗里待了很久。
  所以,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就像向日葵向阳,游鱼渴望水,黑夜憧憬光亮。她不需要做什么,仅仅只是存在,他就注定被吸引。
  *
  苏好很快就睡着了。
  许芝礼抽完烟回来,看到苏好枕着徐冽的肩膀,呼吸匀称,睡得正香,而徐冽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手臂发麻了没有。
  “哇,她是猪吗?”许芝礼已经缓过了情绪,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嘴里的话这么不客气,声音却放得很轻,像生怕吵醒了苏好。
  徐冽压低声问:“能帮忙打个车吗?”
  许芝礼点点头,拿出手机操作app:“这边不好叫车,可能有点久,让她再睡会儿吧。”
  两人默契地没有开灯,让苏好继续睡在昏暗里。
  大约二十分钟后才有司机接单,距离西街还有好几公里。
  徐冽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回家了。”
  许芝礼也点亮了顶灯。
  苏好迷迷糊糊醒来,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满脸不知天南地北的怔愣,醉意好像比睡着之前更浓了些。
  她茫然地望向茶几:“嗯?蛋糕吃完了吗?”
  许芝礼眼疾手快地把地上的衬衫扔过去,兜在她头顶,遮没她的视线,顺手拿空掉的炸鸡桶往蛋糕上一罩:“吃完了,渣都不剩了,您老可以安心回家了。”
  苏好扯掉头顶的衬衫,眼神扫了一圈,没找见蛋糕的踪影,信以为真:“哦。”她慢吞吞披上衬衫,倚靠着徐冽站起来,刚一站定,又摇摇晃晃往旁边的墙倒去。
  徐冽扶了她一把:“能不能走?”
  “当然能走,你在跟苏姐开什么国际玩笑……”苏好一把搡开他的手,大摇大摆往外走,经过床边时,膝盖眼看就要磕上床角。
  跟在后面的徐冽及时拉开她。
  苏好脚步一停,指着无辜的床角:“哪个刁民在这儿搞了个路障想害朕!”
  “……”许芝礼无语地摁了摁额角。
  徐冽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身去:“别走了,上来。”
  苏好打量了眼他的后背:“这是朕的坐骑吗?”
  许芝礼赶紧把她往徐冽背上推:“是是是,专属坐骑,跑得贼快,长得还帅,陛下快请。”
  “好吧。”苏好勉强地趴了上去。
  徐冽扣住她的腿弯,把她背起来:“搂好。”
  苏好听不懂,迟迟没有动作。
  许芝礼摆弄起她的手臂:“叫您搂好马脖子,别掉了呢陛下!”
  苏好“哦”了声,搂住“马脖子”,调整到舒坦的姿势,身体放心地往下沉。
  徐冽一路背她下楼,走出七拐八绕的巷子。
  许芝礼跟在后面,望着两人的背影。
  刚才徐冽和许芝礼商量了下,大晚上的,他不方便送醉酒的苏好进家门,得麻烦她陪着跑一趟。
  苏好懒懒地靠着徐冽,也不知道身后跟着许芝礼,下巴只顾在他肩膀上一蹭一蹭,蹭到硬硬的肩胛骨,呢喃道:“朕的坐骑好像有点瘦,是朕平常亏待了你吗?”
  徐冽懒得跟醉酒的人聊这么无聊的天。
  苏好又摸索到他的锁骨,来回比划,细细摩挲,自言自语道:“不过这块骨头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黄金比例,摸起来好棒,朕的坐骑有点性感嘛……”
  徐冽腾不出手去拦她,沉声叫她名字:“苏好,消停点。”
  “大胆坐骑,竟敢直呼朕的名讳!”苏好恶狠狠地去拧徐冽的耳朵。
  徐冽偏头躲开,又被她紧追不舍,最后只好随她去。
  许芝礼跟在后边咯咯笑,看头顶澄亮的月光,看两人的影子投落在地上,拉长成美好的形状。
  *
  等徐冽总算把人背进了车,许芝礼主动坐上副驾驶,和徐冽说:“还是你在后座陪她,我可伺候不了皇帝。”
  然后皇帝就缠了她的宝贝坐骑一路。
  从他的锁骨到腹肌,一路爱不释手,一路啧啧称赞,直到又睡了过去。
  等到春庭湾小区门口,徐冽把昏昏沉沉的苏好半拖半抱下车,交给许芝礼:“麻烦你。”
  “客气了。”许芝礼接过苏好,对徐冽挥挥手,“会把她平安送到,你放心走吧,拜拜。”
  徐冽却没有走:“我在这边等你。”
  “嗯?”快不省人事的苏好回光返照似的醒过神,脑内频道已经从皇帝和坐骑切回现实,她站得笔笔挺,手指着徐冽,“你等她干吗?你们还要背着我去做什么?”
  “……”徐冽头疼地搔了搔眉心。
  是他麻烦许芝礼送苏好回家,当然也得负责许芝礼的安全。夜已经深了,他起码得把许芝礼送上回西街的车。
  不然这危险人物出点什么岔子,他和苏好都难辞其咎。
  苏好清醒的时候当然也会考虑这个问题。
  但她现在不清醒。
  她挣脱许芝礼的手,上前去扯徐冽衣襟:“怎么不说话?快给我老实交代。”
  “不做什么,”徐冽抓开她的手,“我在这里确认她上车,跟司机打个招呼。”
  “哦,经验这么老道,经常送女生啊?”
  “……”
  许芝礼本来想去劝架,心说她走惯了夜路无所谓的,让徐冽赶紧走吧,一听这句,得——矛盾转移了,思维发散了,跟她没关系了。
  她从外套口袋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靠着旁边的路灯吞云吐雾,慢悠悠地看戏:“我不着急,你们慢慢理啊。”
  徐冽看许芝礼一眼,又被苏好扯住衣襟:“嗯?看谁呢,跟苏姐说话还敢不专心?回答我的问题!”
  “不老道,”他沉出一口气,专心垂眼看着她,“不常送。”
  “我信你个鬼!”苏好冷哼一声,“你就没送过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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