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玺沉了脸,正要问侯夫人脸有多大时,太后便道:“我好好的女儿,凭什么要给你家的败家子做妾?”
侯夫人皱眉:“她只是个低贱商人,商人不做妾,做什么,我那侄子父母可是做官的士族,配她绰绰有余。”
不管条件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月玺不乐意也没法子。
“我看你也低贱,你为何还是做的正妻,不是做妾?”太后道,“刚才门外喧哗者是你的女儿,年纪轻轻大闹官府,最是低贱不过,你要不要把她许配给半身入土的糟老头子为妾?看样子不能,因为别人也不敢要这样的祸水。”
皇帝在帘子里默默夸赞太后,当初太后还是贵妃时,皇后党羽也不是没来挑衅过,没一次,太后让她们讨了好去。太后粗俗,爱撒野,在先帝面前又会装得哭唧唧,便是这样的性子,护住他们在吃人的深宫活了下去。
皇帝眼眶微湿,妹妹还在,母后还在,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日子。
做皇帝久了,还是当初团圆的日子最幸福。
侯夫人被这样怼过去,当即怒得发抖,而文昌侯却不是这么想的,同僚看他的眼神已经和给他送终没有区别了。
他再也无法安坐下去,颤颤巍巍起身:“府尹大人可有纸笔?”
京城府尹道:“有,侯爷要?”
文昌侯道:“请大人赠本侯一纸笔,本侯有一份休书要写,若是大人不给,本侯今日便以血为书,休了这个恶妇!”
第115章 假千金是公主十四
衙门一时针落可闻,就连云骄阳的泣声也停了下来。
侯夫人紧紧攥着佛珠, 脸上青红交加, 她许是跪太久了, 否则怎么会眼前阵阵发黑呢。她知道侯爷前些日子因骄阳的事情对自己有不满, 但是, 那不过是家庭争吵,她母族显赫, 诞有嫡子,侯爷怎可能休了她?
侯夫人用尽全力抓着自己的衣衫,不让自己倒下去,她厉声道:“侯爷, 此等大事,你莫要玩笑。”
“老夫没有和你玩笑!”文昌侯喉间堵着一口腥甜, 他此刻双目圆睁, 太阳穴狰狞着青筋,“老夫这一生, 为朝廷立功, 为家族立业, 一生无愧于心, 老夫最后悔的事便是娶了你这般的恶妇!老夫今日、今日必要休了你。”
他老泪纵横, 仰天长叹, 文昌侯认得云月玺,这个女孩儿曾经在他家待过,他也知道侯夫人待她不好, 但是内宅之事,文昌侯不愿多管束,他只告诫了侯夫人不能太过,他们虽是钟鸣鼎食之家,但是也不能闹出人命。没想到,侯夫人连那女孩儿离开侯府后都不放过她。
她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夫人就能为所欲为,如今好了,踢到了铁板,让公主做妾,这样的话他都想得出来,她那侄子哪里是没有功名在身,分明还服用五石散,就是个色中恶鬼,酒囊饭袋。
他们家祖祖辈辈挣下来的基业,如今就要毁在这个恶妇手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侯夫人被文昌侯这般嫌弃,她几乎能想到那些平民的碎嘴,等到明日,有关她的风言风语就会传遍京城。
但是自己究竟错在了哪儿?!
侯夫人不懂为何好端端的文昌侯要这么对自己,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他居然在大庭广众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她道:“好、好,云长天,你要休我……算你狠,但我的母族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我在文昌侯府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管理家事,我为你生了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休我,也得问问我母族同不同意。”
永靖侯便是侯夫人的舅舅。
现下,侯夫人抓着佛珠,要自己舅舅为自己做主,她声声涕泣,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这么多大臣看着文昌侯和永靖侯,目里充满同情,这多新鲜啊,这女人言谈之间把整个皇室得罪了一个遍,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
她折辱太后的女儿,要堂堂长公主做妾,那么,皇室的其他不如长公主尊贵的公主也得去做妾?她们愿意自己的小姑姑是个妾?
她辱骂当朝太后,更是将皇帝的脸踩在脚下。
单单是折辱公主这一条,就足够她带着整个家族,死上几十次。尤其是当今陛下本就不满权贵,侯夫人此举不是相当于往刽子手上递刀?
永靖侯同样额上冒汗,他是侯夫人的舅舅,他也怕自己被波及。
侯夫人则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她们家族同气连枝,她是文昌侯夫人,也是家族的荣耀,舅舅一定会帮她撑腰。
没想到,永靖侯喝了口茶水:“本侯认为,文昌侯做得对。”
侯夫人:???
她这下彻底怔住,一丝寒意和荒诞爬上她的脊背,顺着脊梁骨一路往下钻到脚底,遍体生寒。侯夫人望着永靖侯那有些厌恶的神色,再看文昌侯怒红着脸,而其余大人们脸上也没有对她的同情,反而一脸庆幸地别开脸,像是自己是什么蛆虫那般。
为何自己会落到人人厌弃的地步?侯夫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她到底吃了这么多年的饭,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侯夫人当即道:“侯爷,你想休我,总得拿个理由出来,七出之条我犯了哪一条,才能让侯爷休了我,若侯爷能说服我,我便是绞了头发,自请去做姑子也可以,但若侯爷无法给出明确理由,那我绝不受这委屈。”
在场的诸位大人见她似乎还理直气壮,满脸委屈,更是不知该如何说。
瞥开太后和公主的身份,侯夫人如若欺负的是平民就可以了吗?她真觉得自己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文昌侯指着侯夫人:“你这毒妇,你所犯者,天理不容,岂是七出能囊括?”
“你、你苛待府中女子,本侯的姬妾你发卖了也好,打杀了也罢,便是被本侯夸赞过的几个丫鬟,也有被你杀了的,你这样蛇蝎心肠,本侯能留你在枕旁?”文昌侯现在是拼了命要休了侯夫人,这倒不是他无情无义,而是对无辜弱女穷追不舍喊打喊杀的不是他,却要他一整个家族为侯夫人担责,他如何愿意?
此话一出,所有听到的人都脸色微变,看来这侯夫人手里的人命已经不止一条了。
云月玺倒不意外,侯夫人如果不是一年年杀人养大了胆子,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对她下手?
倒是那云骄阳,她没想到母亲手里有那么多人命。
侯夫人却不慌不忙,区区几条贱命罢了,哪里有她身份尊贵:“侯爷的姬妾疏于伺候侯爷,我才处置了他们,至于那些丫鬟,狐媚惑主,扰得家宅不宁,我杀也就杀了。”
“那你苛待子女又如何解释?”文昌侯发了大火,他要休妻也这么难?
侯夫人皱眉:“我何曾苛待过子女,恒儿和骄阳都是我的孩子,我待他们如珠似宝。”
文昌侯反问:“那她呢?”
他指向云月玺,在心里大呼报应,这是他的报应,当初他也耳闻过那个女孩儿过得很差,明说是侯府小姐,没一次家宴上桌过,但是,文昌侯没听到她死了的消息,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侯夫人见又是云月玺的事儿,她狠狠地剜了云月玺一眼,道:“她又不是我亲女儿,我苛待她了?是,你们都知道她之前在侯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是要不是我领了她回去,她现在指不定在哪片地里刨食,她会有那些经营的本事?她占了骄阳的福气,我为我女儿出气不可以?”
文昌侯这时真想一脚给侯夫人踹过去,他道:“你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你领了她回去,她叫你一声母亲,你对她的苛待不是苛待?本侯休定你了!”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也别说恒儿是你嫡子,你的好女儿连累了整个侯府,你也……你那儿子本侯不要了!把你的恒儿和云骄阳全部领回去!”
为了休妻,他连儿子都不要了。
侯夫人跌坐在地,像是一夕苍老十岁,为何如此……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她大叫:“侯爷,不要嫡子,你是要庶子继承爵位?”
几人争吵间,帘子里的皇帝当然不会错过,他当然清楚文昌侯这是极力想断尾求生,但是可能吗?
就连已经被太后紧紧抱在怀里,放弃挣扎的云月玺也丝毫不担心文昌侯府能逃过一劫。
文昌侯夫人为何手上沾了如此多人命还敢如此猖獗,为何她的女儿云骄阳刚回京城不久,就知道拿权势压人,她们的气焰来自于文昌侯府。
是文昌侯府的根儿烂了,才培育出了侯夫人这朵奇葩。别看文昌侯现在急着断尾求生,若是他们对上的人是真正的百姓,文昌侯难道还会站出来指责侯夫人?
根据上次皇帝处理文昌侯府邸的处罚来看,皇帝绝不会放过这个可以重判他们的机会。
皇帝的确如此想,他只是更愧对自己的皇妹,皇妹先前用十多年的流落生涯,为自己扳倒了先皇后母族一党,现在,又因为她这么些年的苦难,来为自己肃清这些烂虫一般的权党。
皇帝要选拔新的人才,那些盘根错节的权贵占了位置不做事。
天下士子来京城,不投皇党,先问权贵,皇帝早就忍无可忍。
他召来一旁侍立的衙役,对他耳语几句,衙役口述给府尹。
京城府尹立即道:“罢了,文昌侯,侯夫人,本官现下在审理其他案子,二位的家事,还请暂缓。”
文昌侯颓丧坐下,陛下这是不让文昌侯府脱离干系了。
身旁的大人都掩着目里的同情,幸好,这样的女人不是他们家的。
这时候,京城府尹之前去找的那对中年夫妻的邻人已经找到了。
衙役对京城府尹耳语几句,这邻人见了他们,便上前主动和他们攀谈,说是对那对中年夫妻,也就是王小一家了如指掌。
府尹点头,问道:“堂下人报上名来,和王小夫妻是什么关系?”
“草民王天贵,和他们做了二十多年的邻居。”
“那好,本官问你,王小一家可有过女儿?”府尹问道。
“有过,在顺德二十九年的时候,之后一年,她们家女儿好像丢了,她们一直在找。”那王天贵对答如流。
侯夫人此时冷着脸,这邻居自是她早就买通的,否则,她哪儿会答应来衙门?
王天贵看了眼太后怀里的云月玺,顿了顿道:“是这个姑娘吗?她和王小的奶奶长得可真是像,王小的奶奶曾经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
太后抱着云月玺冷笑道:“月玺这么美的相貌,只能算是村里出名的美人?先帝好美色,她要是有这样的相貌,还在京城底下,怎么没进宫去当皇妃?只在村子里流传的美名,算什么美?”
“咳咳咳。”大人们并着京城府尹全都咳起来,掩藏尴尬。
先帝好美色……这话算是对先帝不敬了,但说那话的人是当朝太后,之前宠冠先帝后宫,她说先帝好美色能有什么办法。
皇帝都没意见,他们还是别淌那团浑水了。
云月玺见到有邻居以谎言为证,倒也不担心,陛下和太后早有预谋,一整个村子里,难道侯夫人能把所有人都买通,即使买通了,在皇权之下,总有人怕死说实话。
届时,这些人都会成为扎向侯夫人的刀。
京城府尹问完那个邻人,这时,该问太后那边的证人了,而太后的证人是,皇帝。
皇帝坐在帘子里,刻意压低嗓音:“顺德二十八年夏,我母……亲诞下我妹妹,顺德三十年,母亲携我、我妹妹,共同去护国寺上香,妹妹受贼人掳走,而我被家丁保护,才活下命来。此事的证人有……”
他想了想:“白翰林的夫人当时在护国寺,应该知道此事。”
在座的大人们天天都听到皇帝的声音,皇帝哪怕压低嗓音,他们都听得清楚,听见皇帝说的话后,更是验证了他们的猜测——那女子是长乐公主。
白翰林听见皇帝点名提到自己,心情激动,但是,皇帝自称我,御林军被叫做家丁,摆明了暂时不想揭露身份。
他便道:“的确如此,此时微、本官夫人早已言明。”
侯夫人闻言,心底阵阵发紧,这云月玺的亲爹娘是什么来头,连白翰林都请得动。
她倒是没想到云月玺会是公主,在侯夫人心里,那时候盗匪偷抢的几乎都是百姓、商人的女儿,身份贵重的女婴他们根本不敢偷,骄阳不过是意外。
云月玺最多只是商人子女罢了,哪怕退一万步,她的父母后来发迹了,也最多是新官员,和文昌侯府不能比。
白翰林的言论倒是证明了一点:这个嘴毒的女子没说谎。
这可怎么办?侯夫人敛眸,两个证人,邻人的证词明显没有白翰林的证词有利,因为白翰林与此事毫无干系,他地位卓然,也不可能被买通。
侯夫人今日被文昌侯如此苛责,她正是心冷灰心之际,明知自己之后不会有好果子吃,眼下,她如置身于绝望之中,只有看见云月玺倒霉她才能稍稍好受些。
她倒霉了,她的敌人也别想好过。
侯夫人重重咳嗽一声:“或许两位说的都是真的,但是,要想知道谁才是云月玺亲爹娘,说再多话都无用,为今之计,唯有滴血验亲。”
她道:“若云月玺是王小夫妻的女儿,那么,她不敬父母,自该受官府严惩,这位姓黄的夫人,冒充别人父母,也要受严惩。”
太后道:“侯夫人,你这蛇蝎一般的心能否藏藏?你这般想月玺被严惩,她被严惩对你有什么好处?”
侯夫人木着脸,自是不能说出解气二字,她道:“不敬父母者,人人皆鄙夷。”
太后道:“给人生造父母者,坏人人伦,更是十恶不赦。”
文昌侯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侯夫人一再作死,皇帝不肯原谅侯府,他也没了想头,脱下外层官服,跪在地上。
没一个大人敢去牵他。
侯夫人见他如此,更是哆嗦了唇瓣,眼眶湿润,内心涌起极大的委屈。她再如何凶残如蛇,面对自己的丈夫,总还有些柔软之处。
她只是要收拾一个小娘皮罢了,侯爷至于如此?好,反正他也不给自己面子,那就让他跪着。
侯夫人道:“还请大人滴血验亲。”
京城府尹有些为难,滴血验亲本就是应该走的最后一道流程,但是,若要滴血验亲,太后凤体可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