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望身为剑修,剑属正气,他身上从未有过这么阴暗抑郁的气质,就像当初泥潭里的所有黑暗和绝望,换了种方式揉进他的骨血里。
凌云望唇角勾出冷笑,扬声:“诸位请看,这名女子冒领别人功劳, 之后败坏别人的名声,如今将别人害到道基尽毁,被当众抓了出来,她的眼里也没有一颗悔恨的眼泪。”
“你的脸皮,可真厚。”凌云望冷冷道。
所有人都看向云如烟,是啊,云如烟脸颊肿得老高,眼里有惊怒恐惧,唯独没有后悔惭愧。
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厚的脸皮?害了别人都不羞愧?
众人眼里的鄙视齐刷刷地朝云如烟射来,云如烟趴在地面上,脸上更热,但她还是哭不出来,她现在只恨云月玺玉石俱焚说出真相,哪里有半点惭愧?
凌云望如同疯了一般,眼底浮现阴鸷:“宗门有宗门的规矩,你如此残害同宗子弟,今日,若不严惩你,如何树立宗门威严?”
他看向凌云宗宗主:“凌宗主,弟子恳请由弟子秉公执法,”
凌云宗宗主有些犹豫,这……在大庭广众下责罚门下弟子,会否不大好?
别宗的领队许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沉声道:“此等罔顾因果、心如蛇蝎、败坏修者名声的女子,宗主秉公处理,不必在意我等。”
他们都厌恶云如烟,对于修士来说,最看重的就是因果,最怕的就是心魔誓,云如烟用心魔誓害人强占因果,触犯了所有修士的底线。
“这……”凌宗主道:“既然如此,秉公执法。”
云如烟闻言,更是不知将脸放在何处得好,所有人都指责她。他们这些修真界的天才地才,全都巴不得她死。
她可是福星,哪怕占据机缘,也是她的本事,为什么所有人都骂她。云如烟伸手捂住脸,恍然中觉得自己像被众人嫌弃的落水狗,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眼里还是没有一滴泪。
这时,凌云望面无表情地朝她走过来,云如烟瑟缩着朝后躲,残害同门可要受一百零六颗化骨钉。
云如烟往后躲去,凌云望怎么可能放过她,在云如烟眼中,凌云望此刻犹如修罗鬼怪。
她再也受不了,持续呼唤道:“师尊!师尊救我!”
云如烟以为渡寒真君还会救她,毕竟,她再怎么不是也是渡寒真君的弟子。渡寒真君疼了她那么多年,不会见死不救的。
云如烟看向渡寒真君,眸光分外乞求。
渡寒真君眸光如冰,一动不动,紧接着,他的衣袍无风自动,一道汹涌的灵力如排云般朝云如烟身上狠狠打去。
云如烟猝不及防,被灵力墙重击,一口吐出血来。
她本来是要爬向渡寒真君寻求庇护,却像条狗一样被渡寒真君拍开。
渡寒真君眼里翻滚的冷色令云如烟心惊,他压抑着自己当场杀了云如烟的冲动:“滚!”
云如烟既痛苦又害怕,现在师尊也不保护她了?她不顾身体上的疼痛,赶紧从渡寒真君身边爬开,来时有多谄媚,去时就有多落魄。
渡寒真君修习至今,从未有过如此痛苦的时候。他紧紧抿住唇,不让自己太急火攻心,以至灵力溃散。
渡寒真君看见云如烟苍白无措的脸,更觉心中震痛。他之前多么可笑,云如烟一遇事就只会缩在自己身后,不过是拿竹枝切磋两下,她都害怕得不敢动。
这样的心性,怎么可能是当初救他的人?那日救他,危险重重,如果是云如烟,只怕会一剑杀了他,或者扔下他了事。
渡寒真君看向云月玺充满血色的背影,忽地想到那日在思过崖,云月玺的手都被猛禽给咬住,她也仍不慌不忙地清理其余猛禽,纵然她手冻得青紫,她也没向他寻求帮助。
他说厨艺有用。
她冷冷地说厨艺只能温暖别人,救不了自己。是啊,她的厨艺救了他,却没有把她自己从魔窟里救出来。
渡寒真君心里充斥着云月玺的决绝,云月玺当初不畏生死、悍然救他的性子,如今变成了不畏生死宁愿叛师也要离开他。
渡寒真君笔直地站着,他到底是元婴巅峰,不会像凌云望那般失态。
这时,凌云望一根化骨钉朝云如烟的手骨打去,再是肩头、琵琶骨……云如烟痛得死去活来,如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当初云月玺被父母打的时候,也有这么疼吗?
不,没有的!云如烟心里浮上恨意,明明是她凭着父母宠爱占据来的机缘,为什么云月玺要那么蠢,不顾心魔誓也要说出真相。
现在她离开了,所有人都认为她受了委屈,却认为自己是坏人。
凌云望、师尊、中南十二郡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抢人机缘的贱人了。
事到如今,她还隐藏什么?
云如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道:“云月玺——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早就输了,你什么东西都被我抢走了,现在你走,你也失去了一切!”
“我才是福星,你们都会后悔的……”云如烟心中如激荡着一股子魔气,这股魔气无人察觉,很快从云如烟心中消失。
凌云望见她还敢刺激云月玺,直接一钉子朝她穴道刺去。云如烟的喉咙立时一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面上的表情却极狰狞,凌云望就那么宝贝云月玺吗?
他连凑到云月玺的面前都不敢,只敢拿着自己撒气。
云如烟死命咬唇,她的眼泪这时候已经流了满脸,但全是愤恨,没有一丝悔意。
正在云如烟以为自己和云月玺双输的时候,白云宫队伍里的领队忽然站起来,朗声:“白云宫不才,这位女修性情刚毅、品性仁厚,符合白云宫立宫要旨。若蒙不弃,白云宫可用核心弟子之礼,请仙子入我宫中。”
这话一出,不说满脸扭曲的云如烟脸色一变,别的宗门领队的脸色也变了。
白云宫反应这么快?这叫云月玺的女修虽然看似道基尽毁,但是她受了心魔誓立即能自己走动,说明心魔誓并不能真的断了她的仙途,而她如此坚毅,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更何况在这个当口,谁接纳云月玺,就能踩在凌云宗的头上搏一份好名声。
这些宗门现在也想招揽云月玺,但他们只是领队,没法拿出核心弟子的待遇去竞争。一时间,被挖墙脚的凌云宗宗主和其他宗门的领队脸色非常难看。
你白云宫势力那么大,都不知道稍微留口汤给大家喝?
云如烟受着化骨钉的痛,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为什么云月玺道基尽毁,还能被白云宫青眼?
那她刚才想的双输算什么?
云如烟不甘心,她当惯了福星,绝对不能见云月玺好过。可惜,她现在被凌云望死死看管。
白云宫领队再度问了云月玺一句,云月玺站住,稍稍一想,以为是方天问家大业大从中斡旋。
本来,她的打算是下山后直奔铁云峰,在那里养好身子重新修炼。
但是,修真界散修毕竟艰难,云月玺的朋友们全是白云宫的,他们经常谈起白云宫,言谈间都是夸赞和温馨。
云月玺转身,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光泽。
她一身是血,但是现在一听说能变成白云宫的核心弟子,就连恍惚的意识也回来了点。云月玺这些天一直炼体,要不是她有绝对的把握破开心魔誓能对修为有益处,她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白云宫乃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意味着良师、丹药、灵石、功法。
白云宫领队看她这么快就恢复了点精神,不由抽抽嘴角。
白云宫人才济济,他虽也有收这女修为弟子的心思,但是哪里有权力拿出核心弟子的待遇来承诺。全是因少主以玉简传音,让他收下这女修。
白云宫领队每日在白云宫内,偶尔也会见到褚昭冷脸飞行,一身清冷气度如冰胜雪。
领队虽见到他,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今日少主找他,实在让他意外。
如此,云月玺便定好了加入白云宫的事情,自有专门的人带她去疗伤,巩固伤势。
等试炼大会完结,云月玺和白云宫的人一起回去,云如烟则被带回了渡寒真君所在主峰。
渡寒真君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居然没有将云如烟逐出师门。连凌云望对此也没有异议,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面无表情,却都看出了同样的苦楚。
渡寒真君乃元婴巅峰,曾上过天魔战场,他无论手腕铁血程度以及心胸冷漠,都比凌云望更甚。
他先做了一件事,将云如烟交给凌云望。
渡寒真君道:“既然她那么喜欢抢别人救人的功劳,那你就满足他。”
凌云望心里空空荡荡,他被云月玺接连拒绝,连凑上去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自己混账。他察觉到自己的剑心有所偏离,却放任自流:“真君可要保重自己,凌云宗还靠着真君。”
渡寒真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目露疲态,独自离去。
云如烟醒来时,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四周似乎只有幽暗的风,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物的叫声。
她起初以为自己要被惩罚了,憋着不出声。
时间慢慢过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五个时辰……周围什么都没有,极度的黑暗快要逼疯云如烟。
她叫道:“有人吗?”
“有没有人能听到我说话?”
一直无人说话,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双手,猛然握住云如烟的手,将她往底下一扯。
云如烟尖叫一声:“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就想甩开手,拼了命地挣脱,黑暗中的人道:“救我……救我……”
云如烟仿佛沾上瘟疫一般尖叫:“放开手!谁要和你一起死!你快把我拉下去了,放开,放开!”
她恨不得四肢俱用,将那人给甩开。
可是,完全没用,那双手紧紧拉住云如烟,云如烟手上的皮都脱了几层,她的手一直被拉着,血液不通,四周则是冷冷的风霜。
云如烟的胳膊冻得青紫,极度饥饿,趴在黑暗中尝到了绝望的味道。
“你不是很喜欢抢人机缘?”凌云望的声音响起,在黑夜里显得寒如鬼魅,他在外仍是那副正道修士的模样,可背地里,心里的阴暗面已经如此大。
凌云望越正义,就越不能原谅自己对云月玺做的一切。他极度需要一个泄洪口。
“当初,她救我时,就是冒着这样的危险。她差点活生生被我连累死,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她明明早就能放开的……”凌云望道,“你既然占了她的功劳那么久,还毫无悔改之心,那么你也尝尝这种苦。”
白白占人机缘,会有那么好的事情吗?
云如烟曾经得来的一切都是依靠凌云望、渡寒真君的馈赠,现在,她也同样要被这两个人折磨。
云如烟被关在黑不见底的泥潭,尝遍了极度饥饿、寒冷、黑暗以及孤独之苦。
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怎么说话的,忘记这一生发生了什么。
而且,她连死都没法做到,这个空间非常奇怪,云如烟饿,但却不会饿死。
三天后,凌云望出现,云如烟大叫:“都是云月玺……她为什么要说出真相,我早都占据了她的东西,她再说有什么用?她非要这么两败俱伤?”
话还没落,云如烟就被一双手拉着,淹入泥潭里。
七天后,凌云望再度出现,云如烟都看不清他的脸,这时候她怕了,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放我出去。”
凌云望冷冷道:“你的心不诚。”
十五天后,云如烟不等凌云望开口,就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放我出去,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她明明是福星,为什么不能要一点机缘?
凌云望重新离开。
每一次他离开,云如烟都会被淹没在泥潭里,口鼻都塞满淤泥。
凌云望再出现时,问她:“你那天不是说你是福星?福星也会错?”
云如烟怕了他再离开,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她道:“我不是福星,福星不会害人……我不是福星。”
“还要我放你走吗?”
“……不,我有罪,我应该待在这里。”云如烟小心翼翼地揣摩凌云望的意思。
“对,所以我不会放你。”凌云望再度离开。
他走出这个空间,面无表情的脸一下疲惫起来。
他看向自己的剑,凌云望之前的道,一直是匡扶正义,云月玺救了他,所以他秉持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理念。
结果,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拔刀,却拔错了。
云月玺丝毫不接受凌云望的道歉,她是展翅的凤凰,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就能飞行。也正因此,凌云望毫无办法。
他的道出了问题,却不知道如何挽救,或许,凌云望暂时也走不出心里那道坎。
他想着,他这条命都是云月玺救的,害了云月玺后,他凭什么还能得证仙道?
他现在折磨云如烟,也是在折磨自己。每一天,他都会想起曾经的荒唐。
或许,渡寒真君也是,凌云望想,只是他是元婴巅峰,或许情况又有不同。
此时的云月玺正在白云宫修炼。
她破而后立,心情愉快,每日都勤加修炼,在天灵根和龙息的基础上,甚至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就能调养好身体。何况,白云宫还拨了一大块白玉池给她作恢复修为疗伤之用。
云月玺在白玉池里安心修炼,褚昭却走到了她的住处门口。
褚昭一身白衣、眉眼冷绝,容色间如同收尽了天下山川美景、浩瀚星河,若非他周身剑气龙威太盛,十分疏离威严,只怕会令任何一个女子控制不住。
褚昭稍稍蹙眉,他乃白云宫少主,回宫后自是男身,但是,他之前因为避免尴尬,一直用女身同云月玺相见。
待会儿见面,他该如何解释他是她?
褚昭冷着脸不欲多想,干脆以龙身进入云月玺的住处,准备以龙身变为男身。
金龙飞进云月玺的住处,褚昭修为高深,云月玺疗伤时怎能发现?
等她发现时,褚昭已经进门了,白云宫少主有一种天下皆为我囊中物的气势,天下之地没有哪处是他去不得的,包括别人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