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俨然是快到了中午。
今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如今她父母皆不在身边,她又是在姨母家出嫁的,所以今儿自当要回姨母家。三日前,她就和姨母约好了,说今儿一定早早就去。
“什么时辰了?”潘娆问。
屋内,采荷捧菊早备好了洗漱水和新衣,就等着奶奶醒了。只是,奶奶贪睡,爷又不让叫,她们就只能一直等候在这里。
“回奶奶的话,巳时一刻了。”捧菊说。
潘娆正懊悔,悔自己不该酒量不行却还贪杯。但采荷却说:“爷交代了,说奶奶不必着急,他已经差人先去和薛家夫人打招呼了,说定赶在午饭前过去,让他们莫等急了。且东西都备好了,奶奶洗漱穿戴好,即刻便可出发。”
有傅世安一切安排妥当,潘娆倒宽慰了些。
待妆扮好去了前院,和傅世安一道出门上了马车后,潘娆这才说:“昨儿实在不该,若不是傅公子周全,今儿怕是要误事。”
傅世安却笑:“自你家里出事后,想必你心情一直不好,难得昨儿能瞧你开怀一些,这其实是好事。”他开导她,“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注定,不如不去想。好在亲人都在,来日方长,日后必有重聚的时候。”
“就像你和你的母亲一样,散了几日,可如今又要聚了。”
“所以,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这才是你眼下最该做的事情。活得好,过得潇洒,这才能让亲者快,仇者痛。不是吗?”
潘娆觉得这傅公子都快成她人生导师了,偏他说的句句在理,叫她拒绝不了。
“傅公子所言极是,是我狭隘了。”潘娆承认。
傅世安有此番言论,是有原因的。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原那何员外盯上潘姑娘,乃是有人故意为之。她那么做,就是想潘姑娘此生都陷入泥潭,永无翻身之地。
不过这件事儿,傅世安暂且不打算说。她难得能高兴些时候,何必拿那些糟心事儿扫她兴致。
何况有他在,他是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和潘姑娘商量一件事情。”傅世安浅笑和煦,人畜无害。
潘娆望着他的笑容,有略微的怔愣,而后才说:“傅公子请说。”
傅世安道:“虽我和姑娘间有约定,但毕竟眼下谢公子还没寻来,且也不知道他何时寻来。那日和薛家姨父姨母照面,我也深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今儿去,姑娘不必把你我间的约定告诉他们,免得他们为你担心。”
潘娆也是这样想的,她本来也没打算告诉姨母他们。闻此,便点了点头,答应了傅世安。
潘娆酒劲还未过,只觉四肢绵软无力,困得不行。所以,前去秀水村路上,她在马车内又睡了一觉。
待得醒来的时候,车已到了薛家大门口。
薛家人都在等着,见人到了,立马开饭。
农家人没那些规矩,都是男女同桌而食。一家人聚在一起,更显热闹。
并且,今儿薛三郎也回来了。
宁氏夫妻知道小儿子的那点心思,所以,当时潘娆出嫁的时候,宁氏夫妻商议后,一致决定不告诉小儿子,免得凭他那傲气,回来少不得闹一顿。
但纸包不住火,何员外和傅家同时提亲一事,早传开了。松阳县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薛三郎又人缘好,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不,一得知消息后,立马向书院院长请了假,他赶了回来。
“娆娘,你最爱时兴菜蔬,姨母这里的正是,你多吃些。”傅世安倒不拿自己当外人,在别人家里,依旧十分照顾体贴妻子。
而在薛家人眼里,这就是变相秀恩爱了。
而且,宁氏方才也瞧见了,这外甥女浑身跟没了骨头似的,绵软得很。又瞧着蔫蔫的,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一看就是夜里累着了。
再见这傅公子这般体贴她,宁氏也就彻底放心了。
“如今见你过得好,且我那妹妹又有了消息,如今我当真再没什么牵挂了。”宁氏高兴,“这可真是多亏了傅公子。”
傅世安谦虚:“这些都是晚辈应该做的,是姨母和我客气了。”
薛三郎突然插嘴,冷冷斜瞥傅世安:“就晓得借花献佛,你可知道这些菜是谁种的?种出这些菜来,又得花费多少时间和心血?”
傅世安既端着翩翩公子的温润形象,自然不可能让这薛三拆了他台,闻声就笑:“既来了这乡间,也想亲力亲为做点什么。左右下午无事,若是哪家乡邻需要帮忙,我也定当愿意献上一份力。”
“那就这么说定了。”薛三郎似乎故意在这等着他一样,“既然傅公子这般体恤贴心,不若下午随我一起去挑粪浇菜吧,也不枉你刚刚夸了这些时兴菜蔬一波。”
傅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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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
傅世安和薛三郎算旧识,两人曾是一个私塾里念过书的同窗。
只不过,傅世安从小聪慧,颇有些过目不忘的本领,学什么都学得快,早早就中了秀才,之后就去了别地儿读书。而薛三郎,资质相对平庸许多,直到今年春时才中的秀才。
因曾是同窗,薛三郎又是十分上进好学的。见傅世安书念得好,他便一心与他相比。
可人家压根不怎么上心去学,就能轻轻松松考中秀才。而他,家里农活从不做,一心只扑在书本上,花了那么多时间,竟还赶不上他。
所以,曾经的时候,薛三郎对傅世安这位富家公子是又嫉妒又不屑的。
嫉妒他天资聪慧,少年成才。不屑的是,这么好的天资,竟然不继续走读书升官的道路,反倒是被铜臭味迷住,开始做起生意来。
对此,薛三郎不免觉得可惜的。
本来薛三郎对傅世安虽有些敌意,但也不至于如此。如今这般,也是因为傅世安“抢”走了他心仪的表妹,他心中懊恼,更是心有不甘。
其实薛三郎早早就想好了,他自然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表妹,不过,他会为了表妹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只要他来年能秋闱得中,后年再上京考进士,只要中了进士,他便可以留在京中为官。
虽说他远远不如从前姨父和大表兄官大,但只要他勤勤恳恳,步步稳扎稳打,十数年后,表妹跟着他未必不能得封。再不济,好歹也是小官之妻,总比傅世安这一介富户好很多吧?
在薛三郎眼中,这傅世安就是个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二流子。虽有一副好皮相,那也最多就是个好看的二流子。
表妹配他,实乃是鲜花插粪。
他也就配去挑粪!
傅世安知道这薛家三郎不爽他,自也猜得到他会针对自己。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薛三郎不但胆大,心也够狠,竟挖这么大个坑等着他。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不能说什么。
否则的话,好不易在娆娘心中树立起来的好形象,怕是又要付诸东流了。
而为了娆娘,他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心里虽这么想,但傅世安素有洁癖,若能不走到那一步,他还是不想走的。所以,本能笑着转头朝一旁潘娆看来。
可惜,潘娆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这农家的粪坑,她没见过。
她从小如厕都有马桶香灰,有丫鬟善后。就算来了姨母家,她出恭也是和表妹一样,在屋里恭桶上出恭的。事后,都是表妹月盈端走倒掉。
她曾觉得不妥,争着要去倒,却被表妹拒绝了。表妹不让她去。
所以,农家的粪坑茅房有多脏、多臭、多恶心,她一概不知。
因此,面对傅公子投来的目光,她只笑笑道:“那就辛苦你了,三爷。”
除了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她才唤他“傅公子”,但凡有第三人在,她都称他一声“三爷”。要她喊他夫君,她是喊不出口的。
宁氏知道是自己小儿子故意的,瞥了他一眼,对傅世安说:“别听他的,回头叫大郎二郎去就成。”
偏薛三郎就跟傅世安耗上了,执着道:“都是吃的五谷杂粮,拉的黄白之物,谁又比谁金贵?我能去,他如何去不得?”
回完他娘的话,薛三郎又冷着脸看向傅世安:“傅三爷自己说出的话,莫不是想自打嘴巴子再收了回去?”
傅世安淡笑盈盈,道:“自是不能够的。”
这饭显然已经没胃口吃下去了,傅世安丢下碗筷,索性起身道:“好不易下乡来一趟,倒想好好看看这乡间风情。薛兄若是吃好了,不若现在就去吧。”
薛三郎也不怵他,丢了碗转身离席就走。对傅世安,他丝毫不客气。
傅世安临走前却依旧嘱咐妻子道:“你吃完后陪姨母表妹说说话,我可能要一会儿才回来。”
潘娆点头:“三爷放心去吧,不必挂念我。”
傅世安和薛三郎才走没多久,薛大郎也吃好饭了。他搁下碗筷说:“我去帮帮他们。”
见薛大郎要去,薛二郎也忙起身:“我也去。”
宁氏夫妻教得好,薛家几个孩子虽不是个个都十分有出息,但都还算厚道。对此,宁氏还是十分自豪的。
“他们去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宁氏招呼外甥女,“娆儿,你多吃些,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
其实潘娆平时吃的很少,同为女孩子,甚至她还比表妹薛月盈大两三岁。但是她每顿的饭量,只有薛月盈的一半。
宁氏知道这些,不过,想着好不易才欢聚一堂的外甥女,眼瞧着嫁了人,日后再想见一面也难,她心里多少也有些难过和不舍。因为不舍,难免就想把能给她的好的都给她。
姨父姨母一家都对自己很好,潘娆此番也明白姨母的心情。所以,即使依旧吃好了,但她还是在姨母的招呼下,又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吃完饭后,宁氏让两个儿媳妇去洗碗,她则带着女儿外甥女去屋里说话。
倒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问了问潘娆在傅家的情况,她还是担心外甥女在傅家会受欺负。又详细问了几句有关她姐姐的事儿,潘娆把从傅世安那里探得来的消息都一一告知了姨母表妹。
知道她们担心,所以说的很细致。
听后,宁氏高兴道:“你如今得了这么好一夫婿,等回头姐姐回来,我也有脸见她了。”
难免又要想到那日的情景,当时若不是傅公子的人及时赶到来提亲,他们夫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了几句体己话后,宁氏有别的事做,只把房间留给表姐妹两个说话,她则出去了。
见母亲出去了后,薛月盈这才笑眯眯凑近潘娆说:“表姐夫对表姐可真好,方才饭桌上,姐夫对表姐可温柔可体贴了。”
她两位哥哥对两个嫂子也很好,但感觉却和傅公子不一样。也可能是长得好看的人都讨喜吧,她就觉得表姐夫体贴表姐的样子特别养眼,比她大哥二哥养眼太多。
潘娆既答应了傅世安,自然会信守承诺,自不会把他们目前的关系说出来。不过,她却不觉得傅公子对她的好是表妹月盈所理解的那样。
“傅公子纯良正直,只因我曾有恩于他,他就一直对我很好。这种好,可能和你想的那种不一样。”
“旁观者清!”薛月盈明白表姐的意思,她斩钉截铁说,“傅公子对表姐除了有感恩之心外,肯定还是有爱慕之意的。表姐身在局中,或许不知,但我这个局外人却看得很清楚。”
潘娆才不信她的话,只觉她是人小鬼大。
可能也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她竟笑着和她玩笑起来:“你懂这么多,指定也是想嫁人了。不知姨父姨母给你物色了人选没有,是哪家儿郎啊?”
薛月盈还没有议亲,她才十三,岁数还小。而且薛家颇富,不缺钱,家中又只这一个闺女,谁也不肯早早把她嫁了。
“我日后想嫁一个傅公子或者三哥这样有才学的文质公子,不想嫁目不识丁的庄稼人。所以,表姐或许可以和表姐夫说一声,什么昔日的同窗有认识的,可以保一保媒拉一拉纤,年纪大些也没事的。”
“你可真不害臊。”潘娆抬手戳她脑袋。
但话虽这样说,潘娆心里却并没觉得表妹这样做哪里不好。毕竟“博学君子,淑女好逑”嘛。
潘娆说:“若说同窗,三表哥如今是秀才,他认识的人,总比你姐夫认识的有文化许多。你怎么不直接找三表哥?”
薛月盈震惊:“表姐难道不知道吗?姐夫可是早好几年前就是秀才身份了,论起来,他可比三哥厉害多了。”
这个事,潘娆还真不知道,之前也没人告诉她。
不过想来也是,昨儿她和傅公子饮酒谈诗论赋足有半日功夫,傅公子的才学,她是看到了的。只是,他和自己说自傅老爷死后,傅家生意便一直是他在打理,如此下来有六七年了。
而他如今也才二十一二,还很年轻,所以她就没觉得他中过秀才。
毕竟能十四五就中秀才的人,还是凤毛麟角的,少之又少。
“这个……我还真不知,他没告诉我。”潘娆坦白。
薛月盈也严肃了些,说:“我看得出来,傅公子待表姐是真心实意的。错过了谢公子的确可惜,不过,表姐也得珍惜眼前人啊。”
“人小鬼大,不理你了。”潘娆虽长薛月盈几岁,且也没那么迂腐,可她脸皮薄,说起这些来,总归还是害羞的。
何况,谢隽于她来说,也不是说弃就能弃的。
若他主动放弃自己,她无话可说。可若他没有,她却也不愿主动离他而去。
除了他是自己从小就喜欢的人、她想跟着他外,其实,潘娆心里自然也还有别的想法在。
如今父兄罹难,谢家在京城是举足轻重的权贵。若她能靠着谢家,日后对父兄,总归是有利无害的。
何况,其实她心里还存着点日后靠着谢隽替她父兄翻案平反的妄想。她父兄是冤枉的,她父兄和楚王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父亲和大哥素来只孝忠今上,最是中正耿直了。而且,他们明知今上厌恶诸王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他们二人又怎么可能私下和楚王走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