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古板严肃。
赵锦瑟颔首,认真应答:“自然,那跟你说可以?”
她这是故意的?
平日里狡猾如狐的人,故意如此,定是逗他的。
傅东离不知她对其他男人是否这样,但他此时并不认同,所以回:“所有男子,除了你心仪之人,或是未来夫君。”
而后也不等赵锦瑟说什么,就转了话题,“不是说石东成又把你忘记了连供词也不让你说了么,过来。”
他这是要带着她上堂么?
作甚?
第14章 .母子
堂上,陈夫人刚要被上刑,饶是脾性刚烈如她,见到那森然恐怖的刑具也是白了脸,石东成对她观感极差,自然不会怜香惜玉,见动机跟嫌疑兼备,她死不认罪,喝令之下就要上刑。
衙役们上前就要给她戴上拶指夹紧,陈夫人手指曲起,嘴唇发白,厉声说:“大人,您没有实际证据指认妾身就要上刑,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这是她的控诉,对一个堂官的控诉,往时已是过分,何况督查使在场。
石东成面色一黑,悄然瞥过林言尘冷漠的脸色,心中紧张,顿时把陈夫人恨到了骨子里,又是拍堂怒喝,“罪妇陈氏,你还奸猾刁钻!当本官手头没有证据?”
他怒喝后却也一时不敢给陈夫人上刑,怕被林言尘真的当成严刑逼供写入考绩里面,那可就大大不妥了。
正胶着时,底下一列衙役忽冲入堂中,“大人,搜到了!”
石东成面色一喜,反问:“搜到了?!”
那衙役头头看了陈夫人一眼,上前来呈上一样东西。
“大人,这是在陈家主妇小厨房矮柜中搜到的一坛酒,里面的酒水确实有毒,已经仵作检验,小的也拿一只鸡试过,喂酒之后大概过了半柱香时间便死了。”
陈夫人错愕,猛然转头盯着衙役头头,也看着那一坛被衙役挑上来的酒,那表情似乎很错愕它怎么会被找到似的。
反正堂上众人是这么认为的。
证据,动机,线索,一应俱全。
基本上在地方公堂上可以结成铁案了,就是上交到廷御司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石东成喜形于色,再看陈夫人:“除了这酒,还有那簪子,罪妇,你可记得?”
陈夫人还想说什么,石东成打断她,“本官知道你肯定还有推脱之词,但那簪子虽是陈瑞生赠予婉嫣之物,她也的确佩戴在外,但两日后无故丢失,婉嫣,可对?”
那婉嫣闻言便柔柔说:“是的大人,当时我还十分心疼,曾跟邻居说过此事,大人是从邻居那儿得知的?”
石东成颔首,“本官派人四处暗访洞察,并不会轻易听信一面之词,得知那邻居说你簪子丢失后,本官就想这簪子出现在陈瑞生断指之上无疑是指证你为凶手的最佳证据,何人有此歹毒心思?自然只有陈夫人,既能杀夫又能嫁祸给你这个眼中钉,一箭双雕,真真恶毒!幸好本官不曾上当!”
说完这些,不少人已经信服了,看陈夫人的目光尤为厌恶。
石东成再拍案,低喝:“陈氏!你还有何话说!”
没法子了。
陈夫人知道今日自己在劫难逃,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巴蠕动了下,终于苦笑,“大人,如此证据确凿,妾身能说什么呢?”
她似乎要认了。
石东成嘴角扯起笑意,眼里也有得意,正要定案。
“大人!大人!”
正在此时,外面突有人闯公堂,在众目之下含冤。
“大人,冤枉,我父亲非我母亲所杀!”
陈安平腿脚不便,踉跄着跑进来,不小心还摔倒了,后面管家忙去扶他,也顾不得丢脸,陈安平起身就一瘸一拐跑到堂上,径直跪下。
“阿平!你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回去!”陈夫人脸色大变,喝骂他。
但陈安平不管不顾,直接开口:“大人,我母亲无罪,我父亲之死跟她无关,他其实是我杀的!”
众人哗然!
石东成也是一愣,凛然:“陈安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莫不是为了替你母亲顶罪要担下这弑父之名?”
“大人,不是顶嘴,是真的,我有动机!“陈安平扯下自己的衣领,露出脖子跟肩膀大片的乌青。
“我父亲脾气不好,一直厌憎我腿脚不便,引以为耻辱,喝醉后动辄打我,母亲心疼我,一直护着我,可父亲连她也一并打了,如此持续数年,母亲本是柔弱女子,为子则强,这才变得行事强硬,且跟父亲腿脚相加,得了外人指责辱骂的坏名声,这一切只是为了保护我这个没用的儿子不被糟践。”
“可我心中有恨!”
陈安平的脸上的确有恨,刻骨的恨。
“不是为这陈家财产,也不为那未出世的所谓儿子,只为他如此轻贱母亲,她是他的结发夫妻啊!当年陈家商业不兴,是我母亲带着庞大嫁妆下嫁于她,还用嫁妆助他东山再起,不曾藏私,一心为了这个家,可他呢,发家之后看我外祖家败落人才凋零便翻脸无情!为了一个还未生下来的孩子就要休了母亲,母亲为了我跟他起争执,他便拿起棍棒捶打,我过去相护,也被他打了。“
陈安平垂下眼,“我恨,知道如此下去,母亲迟早要因他下场凄凉,只有除了他才能保护母亲,所以我下毒杀他。”
“这是我的动机,至于那毒酒也是我所用,不是只有母亲跟这青楼女子才能劝他喝酒,我也能。”
陈夫人闻言哪里肯,匆匆认罪,说陈安平只是为了保护她,才替她定罪,真凶其实是她。
之前怎么都不肯认,现在巴不得认。
可现在证据跟动机都转移了,陈安平的嫌疑也是巨大,母子一时谁是真凶反而难定。
石东成心中暗恨这陈安平搅事,可一想,这案子也不难断。
“不管是你还是你母亲,都不宜一个人干那杀人运尸的勾当,若非你们有下属,便是母子合谋联手,且等本官把你们下狱慢慢拷问,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石东成觉得不管这两人是谁杀了陈瑞生,另一个人必然是知情或者相帮的,一并下狱总没错。
这案子差不多可以水落石出了。
看林言成没有反对之意,石东成要拍下最后一次惊堂木。
“大人,且慢。”
这一声不比之前陈安平刚刚的呼喊来得强烈,它平缓薄凉,闻声便知其人。
傅东离走出来的时候,满堂森严都山林冰雪了似的,那林言成眉目动了动,眸色略深。
但赵锦瑟在后面一出现,这山林冰雪融化了,盛开了一朵朵花。
长这么好看的人一出场挺能缓和气氛啊。
赵锦瑟看了看陈家母子,琢磨着自己等下会有什么台词。
傅东离上来后,朝石东成一作揖,后者其实本质上不太待见他,因为案子基本已经定了,他不需此人帮忙破案,但碍于对方隐秘身份,他也必然要给面子,于是悄然打量了下林言成,没看出后者有什么特殊反应就问了傅东离:“傅先生,不知你有何事?”
“辩护。”
“辩护?”石东成本能觉得傅东离是来拆台的。
这案子都要定了,为谁辩护?!
石东成冷声质问,傅东离侧开一步,露出身后正无聊打量别人的赵锦瑟。
“自是为了赵姑娘,她花钱聘了在下。”
赵锦瑟:“???”
啥玩意?
“赵锦瑟?跟她什么关系?”石东成心里一松,又有些犹疑。
你关了我一回,传唤了我两回问我什么关系?
赵锦瑟正憋屈,却听着石东成来了一句:“莫非她也要来顶罪?”
不,并没有,你别瞎说啊。
赵锦瑟哪里认这个,正要否认,傅东离:“怎没关系,尸体为什么要砌在傅姑娘店里呢?若是没点关系,为什么选她?足可见她跟这个案子是有关系的。”
赵锦瑟懵了,迅速反应过来:“额,你是给我辩护的?”
我都脱罪了,你非要把我拽进去!有你这么黑的么?
傅东离儒雅一笑,“赵姑娘别急,不先扯上关系,如何能给你脱罪呢?”
哦,你这话听着竟还很有道理?
“我还得感谢你?”赵锦瑟黑了脸,轻哼。
分明就是这厮想插手此案扬名立万。
石东成不喜看这一对男女在公堂之上“打情骂俏”,惊堂木一拍,质问傅东离,“傅先生,有什么话还请明说,督查使大人在此,此案已定,切勿胡搅蛮缠。”
这是警告傅东离不要乱来。
这案子已经定了,切勿节外生枝。
傅东离长袖擅摆,抬手作揖,“大人勿急,在下这就开始。”
第15章 .推理
他放下手,先看向陈安平,“凶手若是陈夫人,以陈夫人的体格气力,绝无法拖着载着三人尸身的板车深夜过市,从东街口到西街口,那夜还下着雨,道路泥泞,她一个妇人无法行此事,再且陈夫人少时出身金贵,养尊处优,在陈家也不缺钱财,平日里出行皆是仆役随行,而且因常年经营商铺,为人也是精明,这样一个妇人,又如何会一个人前往杏花街面见三个身强体壮的外男呢,既容易暴露又有危险,何必呢?是以,当日陈夫人是绝不会亲自动手的,搬尸之人亦不会是她,可对?”
自是对的。
这点连石东成都无法反驳,但他也说:“你也说她不缺钱财,仆役随性,叫些人出手作案便可。”
傅东离颔首,“是这个理,那么是谁呢?若是从陈家仆人经手,想必管家是知晓的吧。”
管家赵盛闻言一愣,迟疑了下,站出来否认此事。
他不认,又没有嫌疑指认他有关,石东成也没法,却说:“也未必要经过此人,别人也可以,一开始她不就是通过工人所雇佣了张老四三人?”
傅东离:“那按照我们大蜀律法,这真正经手之人必定要抓到讯问指认幕后真凶才可定案,可对?”
石东成正要反驳,林言成忽然插话,说:“确实如此。”
于是前者颇有些焦躁,怕有什么变故,于是说:“可已有指证陈氏的罪证,便是那酒坛子。”
傅东离:“酒坛子在什么地方,未必就是什么人用的,贼人可以往苦主家中偷出东西,也自有贼人可以往里面偷偷添了东西,就好像大人之前说陈夫人借那簪子嫁祸婉嫣,不就是一缺一添的效果?”
“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很多刑案的证物岂不是都不能用了?本官可让衙役们问过她的侍女,这一坛酒乃是她平日常用的,早早就有。”石东成冷笑。
“不是不能用,而是必然也有唯一定性才可被当做铁证,非存疑第二甚至第三人选,首先,这陈公子就是第二人选,他可以正常出入陈夫人小厨房,要做些什么再方便不过。”
傅东离说到这里,陈夫人急了,却被赵锦瑟安抚住了。
她看出来了,傅东离是在抽丝剥茧。
一个一个分析,一个一个解疑。
这就是推理啊!
陈夫人可能也知道自己母子已到了绝路,也只能信任赵锦瑟两人一二,于是隐忍不发。
“那就假设陈公子是真凶,他亦有充分的动机去杀了陈瑞生,而且也用的毒杀,那么问题便有了,他既用了毒酒,为什么要把毒酒留在自己母亲的小厨房里?毒酒这种物件不比死尸为难,很容易销毁,何必留下当做罪证,还要留在厨房,留在自己母亲常日惯用的一个酒坛子里,莫非是想嫁祸自己母亲,或者毒杀自己母亲?”
这次轮到陈公子着急了,他没有啊!
陈夫人跟赵锦瑟也无语了。
这傅先生有毒啊,到底是辩护还是坑人?
“他刚刚说自己杀人是为了保护母亲,行为却跟动机相悖离,这是矛盾之一,第二矛盾便是这罪证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那坛酒?因为没被销毁吗?
石东成有些拗了脑筋,“也许是来不及销毁,或有侥幸心理,毕竟已经嫁祸了那婉嫣。”
“来不及销毁?那便更有意思了,刚刚我看衙役们担着这坛酒上来,颇有些吃力,因为酒坛太大,因为摇晃还有些酒撒出来,可见里面是装满酒的。”
傅东离用修长的指尖随手挑开酒坛红布盖,露出口子,酒香溢出,里面的酒果然很满。
“诸位请看,这酒是满的,刚刚衙役说过用了一些酒去喂鸡呢,可见它原来更满,几乎没被用过,既然没被用过,那毒杀陈瑞生的酒从哪来?用了一些又添了一些进去?有这功夫为什么不把毒酒处理了?”
这就是最石东成的最好反驳,他无话可说,傅东离随手把那酒盖扔给那衙役头头,“还有你刚刚说用酒喂了鸡?”
衙役头头一向信服他,闻言点点头。
“用了多少?”
“一碗吧,这鸡本身就不太吃酒,我强行喂了一些。”
“多久了才死?”
“半柱香。”
“一只鸡体格能有多大,一碗毒酒喂下去要半柱香才死,那用同样的毒酒杀一个成年男子,死者得喝掉多少酒才会积累毒性到毒发致命?仵作可有定计?”
傅东离问仵作,堂上的仵作闻言想了下,“大概要二十几碗吧。”
傅东离:“二十几碗,在场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海量?陈夫人,陈瑞生平日里的酒量如何?”
陈夫人撇嘴,“三碗就倒,一两碗的时候还容易醉,醉了就喜欢骂人打人,二十几碗?除非他醉了被人硬灌的。”
“是的,除非他被人硬灌了,否则凭这样的毒酒根本不可能杀他,那便有两种可能性,其一,这毒酒其实是被稀释的,有人将□□偷偷放进这酒坛子里,因为酒坛子里面的酒太满,药份不够,所以药性衰减,一碗酒也只能够毒死一只小鸡。其二,这毒酒的作用本就不在毒杀,而在于使人昏沉,真正的击杀之法是那钉入陈瑞生脑内的铁针,大人应该还记得在下跟仵作的验尸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