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明面上如此也就算了,至少下流得坦荡荡,各地官僚富家子弟多有这种恶习,可他遮遮掩掩,表面上又一副清白模样,委实叫人倒胃口。
赵锦瑟也觉得厌恶,便说:“如此看来,这桩婚事若是没了,也是好事,就怕一个姐姐被坑害了,一个妹妹还要被父母逼迫。”
两女本互相不喜,倒是第一次同仇敌忾。
傅东离看了赵锦瑟一眼,忽说:“这件事陈萱姐妹可知?”
知不知,这很难说,毕竟陈萱主动跟陈妍提起不愿嫁给林隽,本身动机就有些可值得推敲。
“要知内情,找到陈萱的那位心仪之人极为重要。”
所以要找到那些丫鬟。
应该也挺快,邯炀城中大多府邸丫鬟多数都是本地的,因为好拿捏,若是外地的,不够知根知底。
很快,沈炼快出去的府兵就找到了那几个丫鬟,带到跟前后开始询问,赵锦瑟也在边上看着。
平民尚且怕官府,何况这些丫鬟。
比原来顺利,陈萱的大丫鬟很快就招了,跟陈萱有私情的人叫刘渠,城中一秀才,家里不穷,但一般,远不如陈府,遑论林家,但学问也有些才气,只是这两年并不如意,屡试不中。陈萱三年前偶然跟此人见过一面,后者倾心,暗暗追求,陈萱也相中对方,只是碍于礼教,他们没有外露。
“不是礼教吧,陈萱这边必是早知自己父母有将她相与林家之心,看不上家境一般又没好功名的刘渠,而刘渠呢,为何可能是碍于知晓陈家态度,亦或者他本身也没有嫁娶之心?此人性格如何?”
赵锦瑟一问,那大丫鬟迟疑了下,说:“小姐待他还算真诚,而刘渠公子此人才气是有些,奈何考学不顺,偶尔脾气有些怨愤。”
傅东离垂眸,淡淡道:“怨愤是自然的,可努力读书?平日花销如何?”
大丫鬟一愣,咬了下唇,低头:“刘公子怨愤之余,喜欢喝酒,花销也大,偶尔,偶尔还要大小姐接济,可老爷夫人对大小姐较为苛刻,平日里银钱不多,所以大小姐时常要偷偷变卖首饰,这一年也是颇为吃力。”
傅东离:“那你家大小姐可怨愤?”
“怨愤?”大丫鬟想了下,“伤心是有的,可大小姐那般处境,也是无奈。”
“那你可知她为何辞退你们?”
“说是旧事伤情,不愿再带着我们这些旧人一起去林府,而且大小姐也觉得林府不是好去处,不愿我们跟着去受罪。”
傅东离:“那你们就愿意?”
大丫鬟低头:“主人所令,哪敢不从。”
大丫鬟这一说,赵锦瑟先瞥过其他丫鬟脸上神情,忽问:“她是不是说过林隽贪色,十分不修德行?所以以这个理由,你们都心甘情愿离开。”
丫鬟们顿时扭捏起来,一个个表情尴尬,最终还是大丫鬟扛不住沈家兄妹冰冷锐利的眼神,主动交代说:“林公子贪色,不仅时常流连青楼妓馆,还...还喜欢祸害府里丫鬟,不管是他身边伺候的,还是林家小姐身边的,听说...听说他连陈夫人身边的使唤丫鬟都不放过,但凡颜色好点的,他都动了。这件事,我们也是通过林家做工的一个姐妹知晓的,只是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们实在不敢说。”
说出去,既违背为奴的义务,又违背女子闺德。
毕竟这种事是真的丢人。
林家遮遮掩掩,她们知道的也觉得隐晦,所以才在沈炼询问下支支吾吾。
陈萱的丫鬟是问清楚了,沈轻羽干练,直接带了一队人出发去传刘渠,他们这边则是传唤了陈妍的三个丫鬟。
赵锦瑟留意到陈萱的丫鬟大多姿容艳丽,但气质并不斯文,而陈妍所用的丫鬟,竟都带着几分斯文气,问了问,谈吐也多文雅,还都认字,显然是被自家小姐影响的。
却一个个都神色萎靡哀凄。
她们被辞退的理由更简单了。
“二小姐为人极好,待我们十分亲近温和,从不苛刻,原来我们都不认字的,是她有空就手把手教我们。”
如果在学院是可以对外伪装的,那在陈府生活的时间如此长,一个人不可能伪装如此之久,何况教导丫鬟认字本就无利可图,没有伪装的必要,所以赵锦瑟越发觉得陈妍实在难得。
“只是前些时日,她忽然对我们说,她要从木雍退学,日后前途未知,不愿束着我们,就各自给了我们一些银两,让我们找个好人家嫁了。”
既手头有银两,又认字,一个个都乖巧能干,也是不愁嫁的,只是她们一开始并不同意。
因为感恩知情。
“小姐待我们这般好,我们也是不舍得她的,何况如此行为太突兀了,我们都怕是小姐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就更不愿离开。只是她实在坚持,拿来了解奴书,我们迫于无奈,也只能离开,但都在城里,也时常打听陈府的事儿~~却不想真的出事了,大人,你们可一定要为我们家小姐伸冤啊。”
在她们听闻到的自然是陈二小姐陈妍被害,也是为此伤心,此时一个个跪下了。
沈炼自然答应了,正要让这些丫鬟下去,傅东离喝了一口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家二小姐可心仪在木雍学院同窗的叶伯牙?”
丫鬟们很是迟疑。
“不用担心会污蔑二小姐名声,我们并不会对外乱传,只是为了配合查案。”
既是查案,自然要说的。
“二小姐是心悦伯牙公子的,两人才情兼备,皆是清风绮丽自然,又有同窗之情,只是在我们看来,若是伯牙公子不得功名,他们也是极难成的,因为老爷夫人绝不会允许寄以厚望的二小姐嫁给一个穷苦书生。”
问完了,两拨丫鬟被带了下去。
“此案还真是有些奇怪,此前一个嫌疑犯也没有,现在倒好,一来就来了三个跟陈家姐妹都有牵扯的男子,林隽,叶伯牙,刘渠。真凶自在他们三人之中。”男子沈炼看向傅东离,“傅先生,陈萱身上有可疑痕迹,疑似男子所为,此人自然是刘渠,”
沈炼从未怀疑此案会破不了,只是看什么时候破。
“等我把那刘渠抓来先,此人嫌疑最大。”
赵锦瑟也觉得距离破案不远了,但傅东离忽然放下茶杯,说:“不用先审刘渠。”
咦?直接拿下?
莫非就是刘渠?还是凶手是另外两人!
“不,一起审。”
傅东离起身,袖摆垂落。
“九个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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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三个嫌疑犯的,结果一下子跳到九个人了?不说沈炼不懂,就是赵锦瑟也有些懵了,但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在午后,这都督府还是为傅东离开了一次特例,将九个人全部羁押到府。
公堂在上,威严赫赫。
林隽,叶伯牙,刘渠,陈妍,陈家夫妻,林家夫妻还有服侍陈妍陪嫁到林家的小丫鬟都在了。
赵锦瑟非相关人员,本不得入内,但谅她参与案情,帮忙调查,倒也在边上看热闹。
这样的民间刑案,本来沈炼这样的官职就已经可以担当,但这次都督府的都督大人来了。
梁荆玉。
这位权位不轻的都城府君年方三十多,面容方正古板,眉目锐利如鹰,见到傅东离的眼神十分深沉,也只略一颔首,并不说话,只坐着旁观。
沈炼正准备开始,忽听外面传唤。
“报,都督大人,御廷司廷尉左东清大人要求观案。”
梁荆玉目光一凛。
赵锦瑟忽然一惊,暗自觉得自己可能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出息!”一边的傅东离听到这厮小声嘀咕,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十分嫌弃。
赵锦瑟不高兴了,这可是大都督跟大廷尉,二品大官呢!而且都身居都城朝堂,权掌中枢,她一小平民能不敬畏嘛~
傅东离没回她,只淡淡看着公堂上的威严牌匾。
清正廉明。
四个字闪闪发亮。
第43章 .掐死
如果说梁荆玉是体型跟气场摄人, 给人威严敬畏感,那左东清容貌就显得温润许多了,虽也高挺,但儒雅宽和,给人一种好相处的感觉
不过御廷司是蜀国第一邢狱司,主掌律法司严,本身是威严赫赫的,虽然左东清看起来温和,后面跟随的两位门人却十分威风。
内青衣, 外玄甲,腰配狴犴带,皆是武功不俗精明干练之人, 走路步调一致,极有威严。
如此,反衬托左东清温润之外的权势。
“我现在有些明白那位姑娘为何会喜欢左东清了。”赵锦瑟悄声说道, 旁人听不见, 那自然是说给傅东离听的。
傅东离瞥了一眼面对面对峙的梁荆玉跟左东清,淡淡道:“觉得他温柔?你怕是忘了他是御廷司大廷尉。”
专职刑狱的人也会温柔?简直可笑!
赵锦瑟奇怪得看了他一眼, “阿?我只是觉得他长得更好看而已。”
傅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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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大人, 这好像不关你们御廷司的事吧。”
左东清淡淡道:“于司法上, 这件事我们可以不过问,但如果真想过问, 有问题吗?”
梁荆玉冷笑:“没问题, 来人, 看座!”
都是同官阶的,左东清跟梁荆玉座位理应不分上下,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要位居上等也没办法。
左东清无所谓,倒是跟随而来的两位御廷司门人有些气愤,按捺着脾气,只能握紧后腰悬着的青狱剑。
但看到傅东离后,这两个门人都是一怔,握着青狱剑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
他们几乎本能要叫唤出什么,可到底还是压住了。
场面一时冷寂。
林岳察觉到堂上的气氛诡谲,按照官场礼仪跟两位上官行礼之后,也不敢多问,怕多说多错,凭白遭了这两位大人的厌恶。
直到左东清不置可否得看向梁荆玉,“梁大人,可以开始了吧。”
梁荆玉瞥过傅东离,嘴角含笑,“傅先生都来了,自然可以开始。”
堂上九个人早已惊恐这两位大人的莅临,尤觉得这个命案不能囫囵善了。
除非真凶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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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开始了,傅东离就不会墨迹,他站在堂上,仿佛没看到两位大官,也无视了周遭两拨人的森森护卫,只目光一扫那九个人。
“一桩命案要调查的无非六个:杀人动机,杀人地点,杀人手段,死者身份,死者死因,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凶手。”
“本案一开始就分明的是死者身份,陈家二小姐陈妍,但后来新娘子陈萱主动交代——她才是陈妍,两姐妹交换了身份。”
傅东离说完后看向林陈两家夫妻,林家错愕,陈家却是尴尬。
林岳自然恼怒,跟林夫人一起质问陈家夫妻,陈家夫妻理亏,好生相劝,言外之意颇有二女儿比大女儿好的意思,这亲还可以结。
林家态度强硬,但也没说拒绝,言外之意是要压迫陈家服软。
傅东离没有阻拦他们的争执,而梁左两人也冷眼旁观,因为老道如他们,知道傅东离是在故意炸出两家的态度——这是否暗示傅东离觉得陈萱之死跟结亲其实有莫大关系。
似乎察觉到其他人太安静了,林岳猛然反应过来,拉扯了林夫人。
两家人安静了。
唯独陈妍站在一旁,面色凄弱无奈。
旁人看清了,却谁也没说什么,赵锦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叶伯牙一直低头,没有看陈妍。
她知道傅东离猛然开场就点出陈妍两姐妹互换身份的事实不仅仅为了忽炸出两家夫妻的态度,更是为了看看叶伯牙的反应。
而他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这太奇怪了。
莫非~~
赵锦瑟联想如此的时候,傅东离忽然说:“此案是一谋杀案,从许多线索可见。”
他大概说了判断为谋杀的依据,便是之前跟赵锦瑟分析过的,众人并无异议,梁左两人也没说什么,因为他们也都早看穿这是谋杀案。
“既是谋杀案,当然要知道要杀的人是谁,那凶手可知自己杀的是陈萱而非陈妍?如果他知道两人已经调换身份,那此案关键之一就是她们为什么要调换身份。”
傅东离手指虚指林隽,“原因很简单,郎君无德无才好色无度,连家中丫鬟都不放过,不仅下流,还虚伪,装作小厮模样混迹妓馆,对外宣称却是好好公子一个。如此下作之人便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都不愿相嫁,何况陈家姐妹容貌不俗,也颇有家底,本找得上更好的如意郎君,何须嫁给这样的男子。”
怎么说呢,这是查案,点名林隽为人跟结亲有关,结亲又跟命案有关,你能指责傅东离什么呢?
赵锦瑟却知道这人是在借着查案羞辱林家人,也撕破他们的伪装,大白于邯炀城中人,免得日后还有清白姑娘被蒙骗了。
不过明明在之前她跟沈轻羽都对林家人愤怒指责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显得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仿若默认世间男子如此行径很正常似的,她本来心里有些计较,却不想这人闷着发招,一招致命!
人这么多,林家不要脸的吗?
显而易见,他们是要的。
林家夫妻敢怒不敢言,在外面老百姓们唏嘘吵闹下灰头土脸,而林隽倒是怨怒,直接大喝反驳:“你是什么东西?!敢诬陷于我!我绝非那种人。”
傅东离微微一笑,“你时常去的三家妓馆老鸨就在后院,林公子可要让他们指认下?若是我所言非虚,你所言辩驳就越发显得虚伪无力,还是藐视公堂,你无官身事小,倒显得你父亲身为朝官管教不严,你可以选择。”
林隽脸色大变,而林岳见状不好,立马踢了林隽一脚,“你个逆子!如此下作,还敢藐视公堂,还不给我跪好!”
怕别人怀疑,林岳又补了两脚,把林隽鼻子都踹出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