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都督梁荆玉在前堂说话,后堂分开两拨人等候处理。
于法制该如此。
后堂内,赵锦瑟看到坐着的傅东离手掌上满是淋漓的鲜血,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沈轻羽能不能给自己药箱。
沈轻羽已经知道大概,看了她一眼,到底没拒绝,出去没一会就把药箱带来了,也看着赵锦瑟亲自帮傅东离处理伤口,她看她眉眼低垂,青丝如瀑,再不似往日张扬明媚,颇有几分沉闷寡言的味道。
再看他眼眸轻柔,神色安然,不负平日半点冷厉凉薄,颇有几分隽永缱绻的温柔。
而他掌指之上本应苍白如纸,此时却鲜血淋漓,在羸弱之中他选择了强行开弓,结果就是这样的惨烈。
他可曾后悔?
沈轻羽觉得不会,因为这人自她幼年时所闻的那般光华卓越,坚毅不可退让。
君王都不能让他退,让他后悔。
何况只是这样的局面。
她转身走了。
赵锦瑟没有察觉,因为满心都眼下惨不忍睹的一手血迹。
她不说话,但眼眶红了,手指也在抖,满心只剩下懊悔,是她多事,若是她懂得收手,若是她不用这种法子,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这心难受极了。
“你若是哭了,明日我便让你抄书三百遍。”
赵锦瑟闻言一怔,却不抬头,嘟囔说:“我没哭。”
“我都为你伤这样了,你还不哭,如此冷血无情,那就抄五百遍吧。”
“你这人!”
赵锦瑟还想回怼过去,但手里还握着对方的手掌,染血的指腹贴着她的指尖,血是从热的凉的,但似乎也从凉到热,明明一股血腥味,却在她抬眸对上他的眼时染上了几分他随身无处不在的清雅。
他什么也没说,但眼神告诉她。
他不后悔。
赵锦瑟不知他的过去,只知他的此时此刻。
他不曾后悔。
第68章 .烫手
“等下该怎么办?”赵锦瑟给他包扎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问了,她知道论朝局的把握, 自己是远不如这个人心黑手辣的。
“还能怎么办,你本是无辜的,让人知道你无辜便可, 其余的不必说。”
“那你说?”
“我也不用说,已经做了。”
你做什么了?赵锦瑟还没问,梁荆玉就来了。
如果是之前刚归来的傅东离, 他还可以端着身份给他冷脸,让人来叫就是了,可现在傅东离官权不下于他, 此时还是盛宠,又是盛宠的隐王带来的, 又摊上皇后母族,这个案子想想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他不想招惹, 但不得不管。
若要谨慎,最好亲力亲为。
所以他亲自来传了人——对傅东离。
至于那白浚则是被沈凌叫了, 不过白府的人匆匆到来。
这堂上对峙时, 白浚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王爷, 您真不管?”隐王的幕僚看到隐王把人都送到都督府后就离开了, 不由惊讶。
“有什么好管的, 一边是皇后, 一边是父王, 我能管?”
白浚背后是白氏侯府,侯府后面是皇后。
一边是君上?那傅东离吗?就如此得圣心?
若是如此,不更该对傅东离施以援手吗?
幕僚不自觉想起当年一些旧事,再打量隐王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底细来,只觉得自家王爷在傅东离那儿颇有些隐晦。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但作为幕僚,若是主子隐晦就不问,恐怕也不能洞察先机,
所以他换了一个说法。
“那王爷您觉得此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是白浚占便宜,还是傅东离倒霉,亦或者是两相都受罚。
隐王出了都督府,看向直道那边的皇宫,俊秀眉目隐见深意。
“那就得看父王跟皇后娘娘感情如何了。”隐王这话颇有几分大不逆,但明面上皇族一家万事和亲,但私底下如何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就像是清枫寺这次,若是真的吃了人肉人血,来日隐王在民间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编排忌讳,来日登顶至尊之位也会遭遇不小的阻碍,毕竟民间信神佛,这可比陷害隐王犯罪更加厉害。
不可谓不歹毒。
梁荆玉也知道这个案子不好判,事实上,他也不想判,只想拖延时间到皇后跟君上插手。
毕竟一个是皇后内侄,一个是君王正在重用的宠臣。
不过前往正堂的时候。
傅东离主动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很为难吧。”
这话颇有些挑衅的味道,梁荆玉骨子里颇为霸道,本就看不惯傅东离,闻言冷笑,“傅大人好生威风之后又好生得意啊,却不知登高易跌重。”
“梁大人以为我没跌过?”
梁荆玉眯起眼,回以:“既然知道还如此胆大妄为,你变态?”
呵,这位梁大人可谓是朝廷里的炮仗啊,毕竟是行伍出身。
傅东离也不在意,“如果我是梁大人,就按规矩来。”
按规矩?什么规矩?
梁荆玉顿足,挥手一摆,后面的差役随从都往后退了,给两人腾出空间,后面带着的赵锦瑟跟郑安安不明就里,但知道这两人肯定有话说。
“你这话是何意?”
“按照规矩,我是当朝命官,却在街上当众意欲射杀侯爷之子,已犯重罪,按官刑该移交御廷司,若是大人你拖延了时间,御廷司的左大人会以此弹劾你,若是你把我移交过去,这头疼的事儿就轮到他们操心,可好?”
梁荆玉真觉得这人变态了,“你跟那左东清是什么个恩怨我不知道?你到了他那儿还不得被剥一层皮,他若是往死里整你,君上来日追究起来,又会认为是我故意的,我还得受牵连。”
所以他想拖,拖到君王那儿有回应。
“梁大人是什么样的心态,左大人也是如此,难道梁大人以为左大人就不爱惜羽毛吗?毕竟连跟你这样大的纠葛,他都时常忍了,何况跟我那点事儿~~说白了,现在御廷司现在是他的地盘,他足可以对我坐享胜者姿态了。”
真是这样?可不见得。
毕竟君王另设封崖,就是对左东清掌管的御廷司设以最锋利的颈上之剑,如鲠在喉。
如果还牵扯傅东离这人复杂的身份背景跟当年牵扯的太子案,几个皇子跟皇后都牵扯其中,这网太大,他不想被缠进去。
“有些事情,不必想太多。”
什么?正陷入沉思的梁荆玉盯着傅东离,后者淡笑如旧。
“君上喜欢乖巧办事的臣子,不想想太多又无端做太多的臣子。”
“至于牵连~~真正会被牵连的一方会主动包揽所有责任,不会是君上,不会是你,不会是左大人,更不会是隐王。”
那是谁呢?
梁荆玉很快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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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皇后已经得到汇报,得知事情大概后,沉默良久就说了一句话。
“当年没立白浚为世子,可算是父亲驳回兄长所请最明确的一件事。”
直呼其名,连平日的昵称都不愿意称呼,可见白浚是真的惹恼了他。
“平日胡闹也就罢了,不知道如今真是敏感时期?他竟还如此妄为,当街调戏良家女官,愚蠢!”
皇后捏了眉心,所指的敏感时刻正是刚出不久的人血案跟眼看着就要重启的太子案。
前者她身份尴尬,疑被牵连,后者本就是她意欲调查的。
今日这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却像是触发机关的弹枢,动一发牵全身。
白浚这么一闹,朝野上下会怎么看她?又怎么看她的母族!
不过抱怨也是无济于事,还得仔仔细细分辨内情,再寄予处理,正好此时也是珏王案例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每个皇子亲王都该有此尊敬,只是一般不一起而已,所以旁人也不知道皇后暗地里支持了珏王。
不过这珏王~~
待宫人事情大概,乃至于赵锦瑟说的话都一字一句完完整整描述出来,皇后神色不定,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最终看向站在面前的珏王,目光微微一闪,询问他的看法。
珏王古板朴实,闻言有些紧张,想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说:“傅大人如此为,也是违背朝廷律法,但白浚这边先有了错,若是父王知晓,恐怕会~~”
他是正常心态,第一想到的就是君王的态度,这是人之常情,但也证明他天资一般,远不能如隐王那些人一样想到深处。
比如~她跟君王的关系。
自太子崩,君王本对她有体恤,可待她有一次两次对隐王略施手段后,他怕了生了冷心。
自古君王对儿子尚且未必尽心,何况是皇后。
这满后宫的嫔妃,要说能当下一任皇后也不是没有。
儿子生了不可换,换一个皇后却是不难。
思极今日蜀王让傅东离去女司调理调查案子的举动,她知道,他在试探她。
试探她对傅东离的态度。
所以今日这事错不得。
略一思虑,皇后开口。
“此事本就是白浚胡闹,本宫也管教不严,何至于让你父王烦忧。”
这是要皇后出面处理的意思了?珏王呐呐不敢言语,只能说皇后洞察秋毫,处事公正云云。
等他一走,皇后轻叹:“到底是平庸了些。”
旁边的宫人便压低声音说:“平庸无妨,这不有皇后娘娘日后照看着吗?”
皇后但笑不语,但笑意很快敛去,“如今都在都督府?隐王亲自送去的?”
“是,听说那傅东离手骨都裂出血来了,仿佛当年他身子骨就不好~~”
说起当年,宫人也不敢多言。
皇后沉思一会,幽幽说:“当年啊,君上可是为了他的身子,不惜亲自带他骑马射猎,教导体术,就为他强身健体。”
宫人更不敢应了。
皇后也不沉思此事,偏过脸,露出精致而雍容的侧脸,淡淡问:“那女官叫什么?背后可牵扯什么家族?”
若是不牵扯,她可摆了姿态,轻拿轻放,只让此事过去,让群臣挑不出错,又不干涉跟傅东离的关系。
如此最好。
“一个是非官家女,边上前段时日科举那位登榜的女举人,才学不俗,但来了邯炀也因商家出身跟姿容引起一些事儿,名声并不好。”
嗯?若是如此,反而好处理。
皇后眉梢稍舒缓一些,“一个非官家,另一个就是官家了?”
“一个是郑御史家的闺女。”
“御史?”
皇后眉头一紧,御史家的人可不好惹,那一张嘴莫说是区区白浚,就是皇子亲王都要被弹劾。
人家就是吃这行饭的。
“是,是郑东衡御史的闺女,听闻他对这个闺女十分宠爱,这郑家于清流也颇有人脉,但~~白浚公子对她出言辱骂过。”
皇后知晓了,脸色略沉,稍一定计,正要说出自己的决定,忽而又想起了什么。
“那傅东离为何出手?”
那小子骨子里就是凉薄无情的,怎会~~
宫人刚刚正想说呢,闻言就补充,“娘娘,最麻烦的便是在此,那赵锦瑟虽是商家女,却是青衣院士独二的学生,跟傅东离乃是同门师兄妹。”
皇后:“...”
这小的后面还有老的。
那李瞻一个人一张嘴抵得上二十个御史!
他从前还是帝师!
“赵?李瞻?可是陵城首富的独女?”
宫人略惊讶,“娘娘知道此女?”
按理说那赵锦瑟的身份远不止于啊。
“陵城~那是陵城~~”
想到君上最近朝廷频出的政策,皇后的脸终于黑了。
她知道这件事最棘手的地方在哪了。
第69章 .体虚
真正的上位者在应对局势跟危机时, 往往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 越凶险的局面, 应对越快越干脆。
所以当梁荆玉明面上不愿意听从傅东离的“好心建议”但实际上还是按规矩来斥责了傅东离知法犯法, 要移交御廷司处置, 至于白浚~~
梁荆玉特意把白浚放在后面处置,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到白家把消息传递给皇后, 他等皇后的喻令即可,但他此时再看白家态度, 忽然心里一咯噔。
白家在为白浚辩护, 说白浚只是喝多了, 而赵锦瑟故意引诱,这才让白浚犯了错,主责任在赵锦瑟。
“区区商家女, 为了攀附权贵, 故意搔首弄姿,我家公子年少不知事, 这才上当, 况且还是她先打的我家公子,如此粗鄙不堪的商家女, 还请大家一定重重治罪。”
这不倒打一耙么,梁荆玉还不知道这白浚什么德行, 满城都知道他浪荡风流, 四处作乐, 若非背靠皇后身份尊贵,早被人收拾了。
可现在却不好处置。
梁荆玉瞟了一眼边上隐忍不言的秦鱼跟淡漠的傅东离,心里微微计较,却说:“本官从街上那些旁观者听到的口供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氏的人没想到梁荆玉会有这样隐约偏向傅东离的态度,心里一惊,暗暗后悔没有给宫里皇后娘娘去信求助,但侯爷知晓此事的命令是不要通知皇后,怕引起朝堂格局争执,最好私底下快速解决——拉一个人垫背就是了。
这个垫背的自然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个——商女赵锦瑟。
但白家也已经知道赵锦瑟是傅东离师妹,所以这只是试探,试探傅东离的态度。
如果他执意不肯退让,那就各退一步,大家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