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被灭族的颜氏跟刚死不久的傅东离,众多官员心思复杂,倒也一个个安静如鸡了。
殿上只有歌舞声,还有蜀王比前几日越发颓败的脸色,只坐了一会,蜀王就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众臣自乐。
蜀王一走,气氛就松垮许多了,之前当着蜀王的面,许多臣子不好表露,眼下终于忍不住,一个个起身朝野王敬酒。
觥筹交错中,十分热闹。
赵锦瑟品着小酒,见到对面左东清,后者朝她敬了一杯,赵锦瑟正要端起酒杯回敬,蜀王身边的宫人忽然来了。
太忽然,忽然到原本热闹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了。
“蜀王有喻,宣...”
宣了好些人。
野王、长公主、四位阁老、三位宗室长老跟清河郡主,最后,还有赵锦瑟。
当众人听到赵锦瑟的名字时,都是一愣,齐齐看向她。
本来蜀王忽然宣这么多人就显得很奇怪,何况忽然带上一个赵锦瑟。
“莫非是永和那边的事儿?”
永和案子基本已经确定了,傅东离都被隐王派人暗杀了,狗急跳墙,那边的走私案自然已经盖棺定论,目前只等前去调查的第二波人员回来述职就是了。
或许已有结果了?
“但清河郡主也宣了?”
众人浮想联翩,赵锦瑟却是直接起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好像...她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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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叫的人不少了,一个个位高权重,其实算起来身份最弱的反而是赵锦瑟,但清河郡主沈清步履很轻慢,慢慢得也就跟她走一起了。
“我以为你今晚不该来。”沈清淡淡道,“你在我眼里一向聪明。”
赵锦瑟神色也淡淡的,“好巧,我对郡主也这样想,甚至觉得您比我更聪明。”
沈清偏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下,“轮聪明,无止境,最后比的都不过是谁更心狠。”
两个小辈轻描淡写的三句对话传入前面几位年纪很大的人耳中,他们神色不变,眉眼幽深,都只看了下走在最前面的野王。
这一波波的,莫非又有什么变故?
诶,这一代的帝王位就那么曲折吗?
到了,里面却大门紧闭,众人都在中殿外站着,带路的宫人停下,朝内宣带人到,又转身朝众人行礼。
众人等了一会,安静到呼吸几可闻。
赵锦瑟看着眼前高耸的殿门,雕花窗塑白,里面若隐若现,听不出声音,见不到样子,但她闻到里面有檀香的味道。
大概等了一会,里面传出蜀王身边那老宫人尖细柔软的宣声,门推开,众人低头鱼贯而入。
还未看清眼前昏暗的景象什么模样,就听到砰得一声,门被猛然关上了。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饶是淡然许多年的长公主也猛抬头。
她看到了在最上面倚着龙座的蜀王,也看到了下首佩戴獬豸铁面的宫廷内卫,更看到被羁押跪着的珏王跟烈王...还有站着的隐王。
皇后也在,她仿佛重病一场,只坐在旁边椅子上,身后还有两个内卫...仿佛看管着。
这场景...不太对啊。
众人下意识看向走在前头的野王。
而野王也形成跟隐王的对峙。
三个呼吸后,隐沉沉说:“有两个人,有一样东西,你恐怕得见一见。”
野王木着脸,而殿内一侧有内卫带了人跟东西出来。
人,赵锦瑟认得。
陵城知州石东城。
不,应该说上任知州。
因为在牢内关押许多年,此人已饱饮风霜,见到这么多贵人,更是惊恐瑟瑟,但他还认得赵锦瑟,因此多看了一会,却又马上低下头。
他很恐惧。
赵锦瑟眯起眼,按理说这个人对她应是怨恨居多,为何是恐惧?除非他怕她,怕她身后的人。
或者说他本就见到了那个人。
赵锦瑟心脏剧烈跳动,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人走出来了。
是了,刚刚隐王说有两个人,所以还有一个。
他走了出来,很从容。
“陵城,我查太子案的地方,太子殒命之地,那一夜花街临河,一艘船起火了,杀人者被人看见了,看见他的人是一个年轻不懂事的姑娘,这个姑娘喝得醉醺醺的,却不知道自己恰好的出现惊动了一位凶手,他要杀她,于是动手了,把她掐入水中,要将她溺死,但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第108章 .反杀
“太子已杀,但需要让他的死发挥更大的作用, 比如形成一张网, 可以网罗其余对手, 将之一网打尽,所以太子不能憋屈得死在这里,若干年后, 必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这是原本的计划,可这个计划需要一个证人,恰好, 眼前将要被他溺死的姑娘就可以配合。”
“所以,这个姑娘不用死, 留着她, 留着她牵引出太子的死, 也牵引出凶手的身份, 所以她不仅不能死, 还得握有一块玉佩,隐王的玉佩。”
“但这还不够,还得引一个人去陵城, 而那个人...就是我,傅东离。”
死而复生的傅东离目光凉凉,看着一个人。
“孟川, 兄弟可不是这么利用的。”
秦孟川瞧着他, “既是兄弟, 自不会轻易怀疑对方,你这么快赶回邯炀,毫发无损,显然早已做好防备,我能问你凭什么认定我设计这一切吗?若我是杀害太子的真凶,以太子之死栽赃隐王,又引三人互斗,坐收渔利,当年又何必担着谋杀太子的恶名被驱逐出邯炀。”
这个问题傅东离还没回答,隐王先回答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实力不够,怕留在朝堂中反被我们三人谋害,不如以太子案的嫌疑让自己被彻底厌弃,无人认为你还有登顶的可能,自然无人费心去害你,当然,你也有把握自己不会真的被定罪,因为你有傅东离相助,他替你伸冤,费尽朝堂人脉为你作保,并且,太子案为你设计,查无可查,没有证据,自然没有任何人能把你实际定罪,所以你活下来了,只带着嫌疑远离邯炀。”
秦孟川,“听起来倒是一个蜥蜴断尾求生的好法子,可你不觉得牺牲太大了吗?要知道我远走邯炀之外,你们三位在那五年里实力可是突飞猛进。”
隐王双手负背,眉眼清冷,“在高位者易跌重,三人左右牵制,纵然是最受宠的我,其实最终实力也并没有超出烈王跟珏王太多,你早已看破这点,所以并不惧等你回归时我们三人之间有谁能绝对问鼎储君之位,至少你认为太子的死还足以把我们三人拉下马,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我们三人差点就全被你解决了。”
秦孟川没看那些阁老长老跟长公主等人震惊狐疑的脸色,只微阖了眉眼,瞥过隐王,不置可否,他更在意另一个人。
“东离,我知道你查案素来不讲究一定要有证据,但今日,你一定愿意给我个交代,因为你知道我秦孟川不是一个会被轻易吓怕的人。”
他抬手指了地上的珏王跟烈王,“我跟这种废物可不一样。”
烈王暴怒,若不是被内卫压着,他恐怕要破口大骂,而珏王隐忍不发,只怨毒盯着秦孟川。
这个以前最被轻贱的兄弟仿佛在展露锋芒,狰狞,若隐若现。
长公主微微紧了下心,抬眸看向上面坐着的蜀王。
蜀王到现在还未发一眼,好像冷眼看着下面自己儿子们的对峙——傅东离也曾被盛传是他的儿子。
这是一场斗争。
也是一局博弈。
傅东离没有让秦孟川失望,他指了下石东城,“太子死的时候,他在职,此人奸猾狡诈,颇有心机,你为了留下证明太子身份,当年火烧船时并未毁掉所有证据,反故意留下一些零星线索给未来会去查案的我跟其他人。但最早察觉到猫腻的是此人,当年锦瑟遇险,他查了花船,察觉到被焦尸身份极不寻常,他贪生怕死,但又想从中谋利,甚至猜疑过这个案子跟赵富贵有关,如果能查到一些端倪用来勒索后者,那便是滔天巨富,于是他在表面上敷衍了事时,其实暗地里一直带人调查,最终,他在河船附近找到了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也在众人眼皮底下,就是跟着石东城一起被带出来的面具。
赵锦瑟老早就盯着这个面具了。
“这是...”
傅东离:“这是那夜袭击你的人所佩戴的面具,按理说他应该把它带走,但他没有,因为这个面具带走了留在身边是个隐患,若是烧毁了也无必要,直接扔在附近即可——因为就算被找到也无所谓,恰好更能证明赵锦瑟未来的说词是真的,所以石东城得到了这个面具,然而此人没能找到关于赵家父女的把柄,也就只能将它扔进库房里,如今才得以拿出。”
秦孟川:“所以呢?你要用它来指证我?”
傅东离:“你跟隐王不如各自佩戴下,让锦瑟看看,到底谁更符合当年那个人的模样。”
顿了下,傅东离意有所指:“有时候辨人未必要靠真实的脸庞,面具也并非谁戴都一样,脸型轮廓,体型气质都是一种个人特质,合起来就是独一无二的证据。”
秦孟川看了赵锦瑟一眼,嗤笑,“依旧是她说了算?这也算证据。”
傅东离:“你说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被吓怕,但你也知道我对你的了解也包括了——你高傲无比,不愿意让自己跟隐王一起沦为嫌疑人,被区区面具跟锦瑟模棱两可的感觉判断。”
所以呢?
众人遐思,左右相看他们这四个人。
隐王,傅东离,秦孟川,赵锦瑟。
四个人彼此对峙似的,有一种莫名的牵扯....
而宫人已经将面具送到秦孟川跟前,后者面无表情,但还是拿起了面具,看了它一会。
半响,秦孟川忽一笑。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会再佩戴这个面具。”
他一甩手,那面具飞出去,随意砸在柱子上,龟裂。
“区区太子废物如斯,随意可杀。”
“区区面具,区区赵锦瑟,一颗棋子,也自没有指证我的资格。”
“我也的确不会否认指认,因为早已没有意义。”
秦孟川朝着蜀王笑了。
“哪怕没有证据,众人皆可信,信我杀太子。”
“太子自然是我杀的。”
“可在永和半路截杀封崖,母族贪污走私,暗中联合朝臣怂恿太子案再立促使傅东离回朝,只为借力太子案让您早日立他为储君,证据确凿的事儿,您不信,不认,宁可求助于傅东离相助于他——哪怕你知道傅东离想要什么,你依旧退让了。”
“都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我总以为这样的事儿只在民间可见,却没想原来在大内宫殿内也有父子深情,让我叹为观止。”
颇有些嘲讽。
却也是悲凉。
长公主跟几个宗室长老对视一眼。
在这些皇子里面,蜀王的确对隐王太过看重。
就之前那些事儿,足够让隐王断绝所有继承的可能性,莫非蜀王今日要...
他们猛然心里一抽。
——他们的处境恐怕不太妙!
蜀王却终于气若游丝说出了在这里的第一句话,“你也让我很是惊讶。”
秦孟川:“惊讶我胆大妄为,还是我的不知死活?”
蜀王:“都有,但还有你现在的冷静自若。”
他惊讶,众人却是警戒。
“这里都是父王您的亲信内卫,害怕我区区一人?”
秦孟川摊开手。
“如今的我,跟当年的我有区别?”
自然没有,一样无人倚重,甚至还失了最大的助力——傅东离。
他截然一人,孤傲冷峻,依旧像一尊风雨拍打不可动摇的磐石。
赵锦瑟忽然觉得可怕。
这个人太可怕,因为他太冷静——她觉得他好像不意外傅东离死而复生带来的转折。
所以...
秦孟川忽然跨出一步。
“大胆!”
一个内卫怒喝,上前一步,拔剑指锋~~秦孟川没动,但这个内卫身边的内卫动了。
剑出,噗嗤!
穿过他的胸膛,剑尖滴血。
不止他一个人死,事实上,好多内卫都死了——被别的内卫所杀。
这不是暗杀,是明杀,也是反杀。
地面鲜血流淌,殿内死寂一片。
蜀王瞳孔颤抖,而隐王深吸一口气,“你竟连内卫都渗入了。”
秦孟川垂眸,“君王为父,谨慎忌惮,就算是最疼爱的你,他也从来都防备着,但他没想过别人。”
瞬杀后,出手的内卫队长直接夺下死去内卫的剑,亲自交到一个人手中。
那是素白纤细的手掌。
她握住了这把沉重的剑,在众人错愕之下,指尖抚过上面的血迹。
蜀王难以置信,但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清河?为何!为何是你!难道你父亲一直有谋反之心?!”
沈清眸色清明无比,却轻轻说:“这样的剑,我曾见过一次,君王坐下内卫所用,其实跟太子内卫属一个体系,八年前的一场暗杀,死了我岭南王府三千甲兵,我与年幼的弟弟如困兽一般危在旦夕,看着亲兵府卫浴血而战,一个个倒下,无能为力,我当时就在想,到底是何等仇怨需要让人如此痛恨我们沈家。”
蜀王一怔,后反应过来,“并不是孤...”
他的话戛然而止。
若不是他,那就是太子了。
因为这样的内卫只有他们两父子有权调动。
“后来才知道是太子,因为太子所出政策集中收拢兵权且削军饷,涉及边疆二十万卫士的生计利益,我父亲不肯服从,想通过隐王那儿得到支持,以保证军人的利益,如此却触怒了太子,太子生怕我们岭南王府支持隐王,或是怨恨于他,索性先下手为强,暗派军队伏击,却不知那日我父亲军中急令,先行离开,但伏击已出,杀了我们姐弟二人也算绝了岭南王府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