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头这话回得厉害,傅东离眯起眼,不说话。
对视小片刻,赵锦瑟怂了,拉过被子裹住自己,弱弱说:“我开玩笑的...”
瞧你这小怂包样!
傅东离神色平和转过脸,看着箱子里的物件,忽然变得正经了,“其实我做这些,在别人看来也跟谋反没什么差别了,你可知道我真正的目的?”
所以是第二件瞒她的事儿吗?
赵锦瑟不太适应他忽然变态度,但既然说了,她就听,“为何?”
“不论是太子,还是隐王,亦或者蜀王,他们其实都一样。”
“一样?你的意思是对军权的削弱吗?”
帝王者忌惮集兵权的大将,这很正常,就看量人的手段,用得好,其实于国于朝堂是有益处的。
蜀王还好,没有真正出手,因为他尚且知道岭南王府还是可信的,只是他的儿子等不及了,而且手段下作,所以太子死了。
后来是隐王,这人莫非也是个刚硬要夺兵权的?
“我看着隐王政见上对此跟太子并不一致啊,比较仁和温厚,况且就算是兵权,跟你也无关系,除非...”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对太子不满了,真正看好的是隐王,因为当时朝政平和,四海太平,隐王的仁和温厚在他看来可担帝位,可惜他没想到隐王是不错,他亲娘跟母族却是比皇后的后族还放肆的,对颜家的手段何其歹毒...你可知道颜家的女眷当年死得有多惨烈——全部自杀于宗祠之中,因为她们知道以颜氏的门楣,一旦跌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糟践她们,那时候只会生不如死,我幼年也常去颜家玩儿,因在侯府被人冷遇,上无尊亲,也只有颜家人待我好些,尤其是老夫人,我每次去都有我喜欢吃的,听人说,是因为老夫人当年就十分喜欢我母亲,可惜母亲早逝,她心有遗憾,就待我极好。”
傅东离语气冰凉,“不过我出手,也非颜家对我恩情,也非孟川从小与我一同长大如兄弟,更因为——隐王跟蜀王一样,都贪了不该贪的东西。”
赵锦瑟惊讶。
但傅东离却不再说,只是伸手落在她腰肢上,“以后你就知道了,会有人告诉你答案的。”
赵锦瑟炸毛,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吊着她!
“你快说!”
“我不说..谁让你要红杏出墙呢。”
“我不出了还不行么?”
“不行。”
“我有孕呢。”
“我知道。”
傅东离也只是逗逗她,其实还是小心翼翼护着她睡了。
一夜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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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瑟想着以后的事儿,这还等到人来告诉她答案呢,登基之后的秦孟川就先见了隐王。
晦暗的地牢,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些时日的隐王站起身来,看向外面已着龙袍的秦孟川。
四目相对,隐王不减曾经风范,只一笑,“父王若是看到你这样样子,该是欣慰了,你其实更有我们秦家的铁血风范。”
秦家的荣耀传承太久,帝王一脉不断绝,但论最出色的无非是当年一统诸国的渊帝,那才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败了所生的错觉,隐王忽然觉得这个人的名字仿佛就预告了他的帝王之命。
“你请求见我,总不会是夸我的,按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一个因为败了就俯首认输的人。”
“为什么不会?”隐王笑,“输了就是输了,我输得起。”
秦孟川面无表情,“所以你是来跟我谈条件的吧。”
果然聪明啊。
隐王叹息,“跟你跟傅东离谈天是最省心的,因为用不着耍心机,耍了也无用——我的确想跟你谈条件,我不想死,还想得到一样东西。”
秦孟川不意外,因他是被求的一方,用不着担心自己会吃亏。
“看你提出的条件是否能让我满意。”
“文官那边我会替你摆平,只要我低头,文官跟宗室乃至于各地藩王那边将来都没有掣肘你的理由。”
秦孟川不置可否,嗤笑了下,“你是高估自己还是低估我了?那些人,我摆不平?”
“你摆得平,但需要时间,于你而言,只是放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给你争取到平定朝局稳定国家局面的时间,这一点也不亏,因为你知道那两个刚灰溜溜被你打回去的国家也在争取时间,谁更快,谁更狠,谁就能再次咬下对方一大口。”
隐王看破了秦孟川的野心——他不止想打退那两个国家,他还想吞了他们!
把握时机反尾突袭很重要。
牢内条件一般,但秦孟川也没刻意折磨这三个皇子,所以隐王的面色依旧宽和,眼睛依旧明亮。
若是换一身衣服,他依旧是那个风采卓然的隐王。
“听起来不错,我也的确不介意让你活着,但你所要的东西...”
秦孟川性格果敢,不拖泥带水,既然意动,自然会问全面。
“一幅画。”
隐王微笑着,“我只要父王库藏的一幅画。”
第112章 .山海
秦孟川很快就开始处置三位王爷了。
两个砍头, 一个贬为庶人。
出手狠,不留余地, 因秦孟川此人强横, 动辄杀人灭威胁,可偏偏活了一个,那个活下来的还是隐王, 这让很多人看不懂,但有些人还是懂了。
赵锦瑟从长公主那儿知道朝内文官其实挺忌惮秦孟川,因后者武将出身, 天然偏向武官, 加上当年颜氏出事,墙倒众人推,这些官员多少有些沾亲带故,如何不忌惮被报复。
文官体系被隐王安抚了,宗室也被打理了, 于道统继承上上, 秦孟川做到了无懈可击, 各地藩王看到隐王主动解决了自己的那些党羽, 深知大局已定, 新帝羽翼丰满,有人有军队还有正统支持,他们便是起异心也得不到任何支持。
于是一个个也表忠心, 一时四海来朝。
赵锦瑟是得益的, 一来傅东离被升官成了一等国公, 二来长公主主动退位,秦孟川再降旨升官,她直接成了女司的司长,位等三品,这已算是高官了,在女眷里面当属第一。
这繁花似锦的,又怀着孕,赵富贵觉得自家祖上冒青烟了,赶紧烧几百斤香拜拜佛祖。
不过更繁花似锦的还有岭南王府,秦孟川求娶清河郡主,这事儿跌破不少人眼球,不过知道内情的又觉得理所当然,只是没人想到——岭南王府婉拒了,只说清河郡主另有爱人,不宜再为国后。
自古还没人拒绝帝王求娶的,但秦孟川不恼,因他求娶本就不是为了真爱,一是清河郡主当为国后,二是利益联盟后的回报,三是岭南王府值得拉拢。
但她拒绝,岭南王府也不愿意,他也猜到了,只说他必然需要求娶一次,这样才会让世人明白清河郡主是跟隐王切割开来的,日后没人能拿她清白说事儿。
在这样的喜庆中,赵锦瑟主动去见了沈清。
约的东海阁的水仙茶室。
沈清一如既往美丽绝俗,高贵典雅,只说见着赵锦瑟后有些歉意,言语间也有些沉默。
“额,我来是为了修复关系的,你这样冷漠,我会以为沈姐姐不喜欢我了。”
赵锦瑟是真喜欢这位大姐姐,她也心宽,不在意了就是不在意,就希望对方也能放开。
沈清大概看懂了,眉宇间也疏阔许多,“你不怪我?”
赵锦瑟:“怪什么哦,若不是你故意泄露了,沈焱那小傻子会知道那些事儿,然后跑来告诉我?”
“你是机灵,就没见你吃亏。”沈清不解释,但对方看出来了又两说,“如今大局已定,这样也好,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
其实她挺怕傅东离跟秦孟川闹翻,你死我活,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好在她低估了两个男人的“兄弟情”。
“也不一定全是兄弟情,这两个人其实都是老狐狸,他们看透了各自的利益,若是联合,各自利益会达到最大,若是反目,保全当前好处都很难,既是聪明人,自会做聪明人的选择,何况他们本身也没有必然矛盾,加上彼此真有年少的情谊,顺水推舟而已。”
赵锦瑟如此解释,沈清也不反驳,撑着脸颊,声音清浅怅然,“玩弄权术的男人么,果然是比女人心狠的。”
“也不是,我觉得姐姐你也挺心狠,皇后之位说不要就不要,我是佩服的。”赵锦瑟开门见山,沈清偏过脸看她,似笑非笑,“你当那秦孟川喜欢我?”
赵锦瑟一怔,不是?好像是没多少深情,但至少也不反感吧,至少一个对沈清都不动心的帝王,将来也不会对其他宫妃用心。
皇后之位稳如泰山,可沈清干脆利落拒了。
满邯炀的贵女恐怕都把银牙咬碎了。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因为都不喜欢,便能冷静处理,把各自的才能聪明发挥极致,这是他的原本目的,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我跟他到底是不同的。”
合作的时候,秦孟川看到了沈清的狠跟强大。
他需要这样一位妻子。
可合作结束之后,他也看到了她的放下跟转身。
因为她看不上帝王家的富贵威权。
“这倒让我无话可说了。”赵锦瑟转了下茶杯,忍不住再端详沈清的眉眼,她看到了深藏的寂寥。
“不问我么?”
“什么?”
沈清一笑,抬手,指尖清点赵锦瑟眉心,“你这里很聪明,想必已经想到了,只是怕惹我难过,就不问了,明明那么好奇。”
赵锦瑟尴尬,嘟囔:“说得我来见你就是为了八卦似的...好吧,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沈清却回:“勾引太子的那个女人,是我。”
赵锦瑟一愣,反应过来后差点没握住手里的茶杯,狼狈接住后才默默看着她。
“不用这么痛心,我可不曾跟他有过肌肤之亲。”沈清轻描淡写,“我既要报复,自不会把自己搭上去,他还不配,只是一点南岭那边的点香迷幻之术而已,他有幻觉,屡屡做梦,却又现实明白不曾得到过我,男人么,真真假假,虚虚幻幻,他心生了野望,渴求征服,欲罢不能,也就被我玩弄于手中了,那时候,我便是蛊惑他去暗杀了那蜀王,他也愿意的。”
可惜她没有,大概是还有底线跟理智,哪怕每次冷眼看太子醉生梦死丑态百出,她也不曾动手见血。
这番话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赵锦瑟却眼睛发亮,半点害怕或者鄙夷都没有,只有佩服,憧憬!
沈清:“...”
“你这是什么眼神,莫非..”
“能教我吗?我回去糊弄下姓傅的,这王八蛋每次都...”赵锦瑟戛然而止,因为想到沈清其实还是黄花闺女。
沈清倒是明白赵锦瑟意思,一时莞尔,撑着下巴看着外面云卷云舒,却也不说话了。
赵锦瑟也沉默了,两人各自品着茶,好一会,她才问:“日后你要如何?”
“到处走走吧,天下之大,总有好多可见识的...”她眸色很深,像是想到了什么,眷恋着什么,又放不下什么。
“我答应过一个人,带他到处看看,看看这世间。”
她笑了,这一笑无端让赵锦瑟想到了什么,又没抓住,沈清上了马车走了,但下面等待的沈焱上来了。
“不去送你姐姐吗?”
“要送的,我等下就跟上去,但还有话想跟你说。”
赵锦瑟瞧了瞧他,笑了。
“说吧,我听着。”
沈焱看她这幅模样一愣,后释然了,“本来想说我自己的,现在觉得还不如说说我姐姐。”
“嗯?”
“我家曾有一个护卫,哑的,但很衷心,自小来到我家,陪我们一同长大,他没法说话,也不闹腾,十分安静,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但他天赋极好,武艺超绝,于是渐成了我们姐弟的护卫,于我而言,他像哥哥,但于姐姐而言,他不是。”
沈焱眸子里满是认真,又是翻涌的怅然,“那时候我太小,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隐晦跟艰难,直到那晚上暗袭,护卫死伤殆尽,他一个人战到最后,我始终忘不掉他把我还有姐姐送上马车时满脸血的样子,他说不了话,只是不断张开嘴巴。’
那是一个字。
走。
“姐姐为了我,狠心驾车离开,路上终遇上赶来救援的父亲,当时得救后,姐姐死活要跟父亲一起回去....”
回去也无用,死了。
沈焱低头,“后来姐姐回来后,病了好大一场,几乎救不回来,我大了一些才听父亲说到他们当夜找到他的尸体,却是无头碎尸,头颅找不见了,却是滚落边侧悬崖下面,两天后才在悬崖下面找到那头颅...其实他武功那么好,完全可以跑的,可他愣是拦住了所有刺客,让我们安安全全跑了。”
他眼里见了猩红。
“那头颅头皮眼珠子都被山狼啃食干净了,姐姐就是亲眼见到了...”
那是无边的炼狱,永生的折磨,她不能释怀。
所以报复。
沈清走后,赵锦瑟沉默良久,后才喝口茶,缓了喉咙干涩。
傍晚时,她见到傅东离,钻到他怀里,说了一句话。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这样狗屎运的。”
“有些人一生不圆满,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沈清对那个人的无法释怀或许还因为两个人之间隔着山海跟苦涩,他不敢不望,她不甘不忘。
可事实上,他们从未在一起过,就已经分开了,永不相见。
傅东离聪明绝顶,好像也知道这件事,没问,却说:“那人是颜氏的血脉,岭南王怜悯之下悄悄救下,因为身份,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