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红觉得,自己学会后,难保不会有别人来求教,因此也提前问过了她大姐的夫家弟媳。
她大姐的夫家姓周,周家人口也简单,老大周大军,老二周小军。其实两兄弟上头还有个姐姐,不过早在十年前就嫁出去了,听说嫁得挺远的,平常不太走动。
比起刘帅红,她弟媳长得的确有些普通了。说普通都是夸赞的话了,不过这人确实是个好性儿。听说别人会求教后,直接表示完全不介意别人学了去。还叮嘱道,这法子快是快,但必须全神贯注的织网,时间久了不光是腰背疼,眼睛也挺难受的。
凡事都有利有弊嘛,这个道理刘秀红还是懂的。
“我也是没别的法子了,苦点累点没啥,只要别让我跟孩子们分开就成。”刘秀红说话的时候,还要分神去瞧身畔的小儿子,幸好杰杰这孩子打小就很乖巧,不吵不闹的,一个人就能玩得很好。
虽说是新媳妇,不过周小军媳妇果真是对了她婆婆的胃口,端的是手脚勤快。新婚第二天上午就教了刘秀红新的织网技术,下午就同她一起去了晒渔场。之后便准时准点的来晒渔场报道了,或是织网,或是帮着腌鱼晒鱼,一刻不停的。
一起在晒渔场干了几天,其他人没对她们会的新技术产生半点儿兴趣,反而对周家这个新媳妇好奇满满,都说周大娘总算是做主了一回,娶了个合心合意的儿媳妇进门。
说真的,刘秀红听着多少有些尴尬。
自己的娘家大姐是什么人,她当然是明白的。
其实,也不能说人不好,只是依着老一辈人的看法,她大姐确实不是那么会持家的。像做饭洗衣打扫带孩子之类的活儿,她大姐全会。但也仅仅是会而已,而且每次觉得做得差不多,就撂开了手。
用刘帅红的话来说,家里哪样儿活她没做?做完了,还不准她歇会儿跟人说说话?非得像老黄牛似的成年累月的弓着身做活儿?
偏周大娘就觉得这个大儿媳眼里没活儿,见天的闲在那儿。说你自个儿屋里的活儿干完了,不能顺道把其他屋也归整一遍?把你们俩口子的衣服洗了,就不能把婆婆和小叔子的也洗了?
刘秀红刚嫁过来时,当真是没少听大姐抱怨,抱怨到了最后,婆媳俩是相看两厌。周大娘索性把大儿和儿媳轰了出去,自己守着小儿子过,说这样起码眼不见心不烦。
差不多也就是刘秀红生下大儿子豪豪那会儿,周家分了家,她大姐还觉得挺好,俩口子带个孩子过得又不累,没了身边的老婆婆念叨,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
再看周家的小儿媳,不过才几天工夫,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真是个顶顶勤快的人,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说,就是眼里能出活。小辈儿们有些不是滋味,老一辈的却很是羡慕周大娘,夸你眼神好,挑了个能干的,以后就只等享福好了。
也有人不大赞同。
“秀红,你知道周小军那媳妇是哪儿的人吗?大巨渔业队的!那头啊,穷得叮当响,她还是家里的老大,底下七八个弟弟妹妹。就算现在不搞旧社会那一套彩礼了,听说周大娘还是送了不少东西过去,才算说成了婚事。”
“周大娘这么偏心,你大姐就没个想法?她有没有跟你念叨?妯娌俩呢,当婆婆的咋能不一碗水端平呢?”
刘秀红忙着低头干活,偶尔才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跟她搭话的人嫌她没意思,又想到她家那个情况,多半说了两句后,也就走开了。
等人走开了,她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互相攀比这种事儿,她打小就经历得多了,姐妹之间比完了,还要跟兄弟们比,成家以后比丈夫比孩子,跟婆家那头的妯娌还得争个高低长短……
偏她这性子,最是不耐烦这种事儿,总是能避就避,这才会在年初,小叔子说好了对象后,二话不说跟丈夫一起搬离了婆家。
周大娘让大儿子俩口子搬出去时,起码帮着起了房子,打了家舍,粮食和钱都是给足了的,加上那会儿航航也有三岁了,因此刘帅红没费什么劲儿就将日子给过顺了。
反观老许家这边,年初开春刚给小叔子许国庆说好了对象,对方不想跟妯娌一起过,再说老屋那边的房间也确实不够用。许国强作为长兄,倒是没同弟弟计较,很快就同生产队商量,低价买了两间年久失修的房子,自己弄材料找渔业队上的哥们帮忙修好了房子,将将置办了点儿家舍,费了点儿心力总算将日子过下来了。这还不算,每个月发工资时还得拿出三块钱给老娘,返航时也每每往老屋那头送些鱼虾。
那会儿的日子其实也挺苦的,大儿子倒是不用太操心了,可小儿子才出生几个月,最是离不得人的时候了,家里家外更是有一堆琐事等着她去做……
可甭管怎么说,当时一家人总是齐齐整整的。
正盘算着呢,主任大娘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明个儿就是咱们队上发工资的时候了,你等下晚点儿走,我提前把下个月的粮票和钱给你。”
刘秀红微微有些讶异:“这合适吗?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我说你都是俩孩子的妈了,咋还那么天真呢?明个儿一早发,粮票和钱还不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还是你打算跟你婆婆比早起?”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儿,主任大娘也没说的太直白,不过刘秀红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潜台词,是担心老许家作幺。
当天傍晚,刘秀红等其他人都走了以后,才放下了手里的渔网。好在,这些天她本身走得也晚,倒没引起别人的注意。再说了,来晒渔场干活的人,多半都是要赶回去生火做饭的,一看到点了,恨不得立刻走人,哪儿会关心别人如何?
背上小儿子,刘秀红跟着主任大娘去了场部。
东海渔业队是附近岛上数一数二的大渔业队,不光渔船多好手多,连场部的房子都造得比别的地儿好。
所谓的场部,就是一排二层小楼。一楼原本是作为知青的宿舍,不过这两年能走的都走了,没走的也都娶妻嫁人了,陆陆续续搬空以后,这里就成了仓库,存的倒不是海产品,而是渔船上的各类设备、零件,还有新领来的尼龙绳、粗麻绳等等。
一楼的门口全部挂着沉甸甸的大锁,靠南面的第一间还住着值班的人。值班室里有设备连着队里的大喇叭,真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保准第一时间将全队的人从梦乡里喊起来。
二楼则要绕过值班室,从小楼侧面的楼梯往上走。
刘秀红亦步亦趋的跟着主任大娘,她从前很少往场部来,像领粮票工资之类的事情,在从老屋搬出来之前,都是婆婆去领的,之后则由丈夫许国强自己领,领完了分出三块钱和十斤粮票拿去老屋那边,剩下的才会交给她。
主任大娘走在前边,上了二楼,走过了三间办公室,这才掏出钥匙开了门,拉了下垂在门边的绳子,点亮了屋里的灯。
借着明亮的灯光,刘秀红这才看清楚了屋里的情况。
办公室不大,靠左手边的墙边摆了两个巨大的档案柜,右手边则是两张办公桌和两把靠背椅,桌角处还搁了个废纸篓子。
主任大娘熟门熟路的拿钥匙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头抽出了粮票和钱,又拿本子和笔出来,教刘秀红怎么填。
“就这儿,写下你的名字,再勾一下,记得对下粮票和钱的数目。”
“粮票是十岁以下的给十斤,你家俩儿,一共二十斤粮票,粮价现在是一毛五分八一斤,我给你批了三块五,足够了。”
“钱是场部借的,不叫你还,等孩子长大了能赚钱了,叫他们自个儿还。到时候呀,估计这钱也不大值钱了,放心好了。”
钱会越来越不值钱,这话还是韩远征同她说的,她一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闲得没事时,仔细得琢磨了又琢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会儿同刘秀红说时,也就忍不住带了出来。
刘秀红依言打了勾,写上自己的名字,这才将核对过数目的钱和粮票收进了口袋里。
主任大娘拿本子看了看:“你字写的不错啊,小学念完了?”
“念完了初中。”刘秀红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
“可比你大姐那狗爬式的字好看多了,我记得她也说自己是初中生来着。”
“大姐念书的时候,学校老师不大上课。轮到我时,又不一样了。”刘秀红小声的替大姐辩解了一句。
没说出口的话是,她当初在学校的成绩是真的好,完全可以继续上高中,可家里不宽裕,俩嫂子也进了门,接连怀上了身孕。再说前头的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是念完初中就不念了,她也不好搞特殊化。因此,当爹妈问她要不要上高中时,她说不想再念书了。
如今回头想想,后悔倒谈不上,就是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第007章
夏日里,就算时间晚点儿了,外头还是挺亮堂的。
刘秀红特地先绕了点儿路将主任大娘送了回去,人家好心给她提供方便,她送人回家也是应该的。也因为这样,等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明显暗了下来。等刘秀红背着小儿子走到家门口时,就看到大儿子豪豪坐在门槛上抹着眼泪正哭得伤心。
“豪豪怎么了?来,先进屋再说。”刘秀红慌了神,忙将豪豪拉进屋里。
他们家的大门从不上锁,横竖没值钱东西,再说队里全是熟人,混不进外人的。
“为啥不进屋等着妈?还是哪家孩子欺负你了?”刘秀红拉了绳开了灯,这还是年初她丈夫拉的电,说是豪豪也大了,以后上了学有灯也方面写作业。不过,装上灯泡有半年光景了,开灯的机会却没几次,主要还是心疼电费。
今个儿也是晚了,刘秀红顾不得旁的,一面将背上的小儿子放下来,一面拉着大儿子问这问那。
她这俩儿子,性子差别其实挺大的。小儿子是天生乖,不爱哭闹就喜欢安安静静的待着。可大儿子豪豪却完全不同,他打小就淘气,是远近闻名的小皮猴子,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就是从他爹没了以后,家里一团乱,他奶又接连来吵了好几天,这才有些变“乖”了。
刘秀红不稀罕孩子乖,她宁愿豪豪跟以前那么淘气,横竖这孩子又不会祸害人和东西,爱玩爱闹也不算啥。
“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眼见豪豪光抹眼泪不吭声,刘秀红当下急了。
本来,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是没啥,可眼下瞧着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早以前豪豪没少跟他的小伙伴们吵架打架,可也从没哭成这个样子过。
“没、没人欺负我,我以为你也不回家了。”豪豪哭了半天,才挤出话来,“爹为啥还不回来?我都想他了。”
刘秀红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话。
以前她娘家峡口渔业队那边也曾出过事。那家的老人就哄孩子,说他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后来,他妈改嫁走了,老人又骗他说,他妈去找他爸了。谎言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孩子长大后,才知道了真相。
说真的,刘秀红不想编谎话骗孩子,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才好,迟疑了半晌,她帮豪豪擦干了眼泪,语气十分坚定的道:“豪豪,妈妈保证哪儿也不去,一直留在家里陪着你们兄弟俩,好不好?”
说着,又掏出了口袋里装的粮票和钱,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晚归的理由,并承诺明个儿去粮站买了粮食回来后,给他煮白米饭吃。
豪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小渔村里,他养成了十分天真的性子,也没想为什么大晚上的发粮票和钱,更不会去思考为什么以前都是爹领的,如今却换成了妈。
他只忙不迭的擦干了眼泪,高兴的道:“不用白米饭,番薯饭也很好吃的,米饭留着等爹回来了给爹吃!”
“……好。”
刘秀红匆匆做了顿简单的晚饭,叮嘱大儿子自己吃饭,自己则拿着小勺子喂小儿子吃,不过才吃了一半,小儿子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入夜,刘秀红将粮票和钱都藏到了衣服内侧小口袋里,琢磨着明个儿一早就去粮站,只二十斤米,她完全拎得动,也省得回头平添事端,白瞎了主任大娘的一片好心。
次日一早,刘秀红买了粮食回了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把门掩上后,就匆匆背着小儿子去了晒渔场,同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料想到的吵闹并不曾出现,甚至许婆子连小儿子的粮票工资都还没来领。
急倒是不急,也无需担心场部这边将东西昧下来了,可哪次发钱发物,大家伙儿都不是急吼吼的冲在第一线,没及时过来拿,甚至连个人影儿都没了,这本身就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见刘秀红过去,还有人问她知不知道老许家那头出了什么事儿。
“不知道,我刚去买粮食了,家里都快断炊了。”
断炊倒是不至于,不过刘秀红的小儿子才一岁,每顿都要吃煮得烂烂的白米粥,因此大米没了倒是有人信。
从她这儿得不到消息,自有人去别的地儿打听。渔业队说大也不大,再说今个儿所有的渔船都出港了,留下来的全是老弱妇孺,稍稍一套话,就将事情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那小姑子落榜了!”
“落榜了不算,还在家闹着要再读一年,你婆婆不答应,她在家里寻死腻活的。从昨个儿就开始闹了,听说都三顿没吃了,非要再读,要考大学生,当城里人。”
“我咋记得秀红她男人每回发了工资,都给他妈三块钱的?一个月三块,一年下来也有三十六块了,高中读一年多少钱来着?我记得是五块,还是六块?”
“还有年底分红呢,也要孝敬不少钱。”
刘秀红继续秉持少说多做的风格,横竖人人都知道她需要赚工分养活自己和儿子们,倒也没人说她是故意不理人。又听了一会儿,她大致上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老许家那边,许老头去年没了,许婆子倒是身子骨硬朗得很。老俩口一共生了两儿两女,大闺女小时候就没了,大儿子许国强,也就是刘秀红的丈夫,如今人也没了。眼下,老许家那头也就只剩下了最小的一儿一女了。
许家二儿子叫许国庆,也是渔业队的队员,前次新船选拔船员,本身不合格的,可念在他哥因公过世的份上,还是调他去了新渔船上,这会儿还在船上忙着捞鱼呢。
还有个小闺女,名唤许秋燕,打小就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不像俩哥哥念完小学就死活不去上学了,她是一口气念到了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