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所以就很幸福。”
赵新月摆了摆手,“谢谢你,我好多了——赶紧回家吧,太晚了。”
鲁盼儿到家的时候孩子们都睡下了,杨瑾正在台灯下看书,随口问:
“有什么事吗?”
“早些时候顾铁山和赵新月处对象了,你恐怕也不知道吧?”
“是赵新月呀?
还真没有想到,”杨瑾笑笑,“顾铁山写信只告诉我他有了新对象,已经开始攒钱准备结婚。
不过他却坚持保密,要等到结婚报告批准后再告诉大家。”
“现在赵新月知道章丽雯回绝他的事,要分手了。”
“顾铁山没有告诉赵新月?”
“对,他一直瞒着。”
“这个顾铁山!
他怎么能这样?
不过章丽雯也不应该说出来,”杨瑾叹了一声气,“其实他们俩还满合适的,只是可惜……”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赵新月态度特别坚定,我劝了也没有用。”
“感情的事很难用理智衡量,不是能劝得了的。”
正是这样。
鲁盼儿又想起刚刚的谈话,又简单提了几句,“章丽雯在同学们面前也说起过你,又与周华比较——毕竟你们都在一个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知道就好。”
“章丽雯早在我面前提过,还不止一次。”
以章丽雯的性格,她的确会这样做的,鲁盼儿一笑,“你别放在心上,她只是因为过去的事还有些不平。”
当初可是杨瑾拒绝的章丽雯,虽然这件事从没传出去,但章丽雯心里肯定有一根刺。
杨瑾岂能不知道,章丽雯没调回北京时一直躲着自己,回来后再见面就是满脸的得意,再三提起周华已经是学校的领导干部,而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学生的话题,就差直接说自己永远也比不了周华。
但是杨瑾并不在意,“她一直不成熟,快三十岁了依旧孩子气十足。”
二十岁上下时有孩子气是正常的,有时还挺可爱,但是快三十了还不成熟不懂事,其实就有些讨厌了,鲁盼儿也由过去能包容章丽雯到现在对她生出了反感,“赵新月和顾铁山的事,章丽雯很不应该。”
杨瑾自然赞同,但是对周华,他还是很公正地说:
“周华的确很优秀,现在是学校里最年青的领导干部。”
“大家都说是章丽雯的父亲选中他当女婿,才一力提拔他当副处长的。”
“虽然有这样的原因,但是周华的能力还不错。
听说他老家也在农村,当过生产队长,因为工作出色被推荐上大学,在大学是学生会干部,毕业直接留校。
高考开始后他意识到工农兵大学生在学术上先天不足,主要求调到后勤部门,这几年在学校的基础建设上做也了不少的成绩。”
“原来他很有头脑啊。
我看他老老实实地跟在章丽雯身后,还以为他特别忠厚老实呢。”
“忠厚老实并不等于没有头脑,我们系的教学大楼维修工作他做得就很好,大家都很满意。”
“你倒是还肯为周华说话,我也不是说他不好,就是觉得这个人外表与实际不大相符,”鲁盼儿一摆头,“不管他们,我们俩儿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杨瑾就笑着揽住了她,“我家盼儿说的对。”
过些天,鲁盼儿便听到赵新月向顾铁山提出了分手,尽管顾铁山写了好几封信承认错误,她也没有原谅,所有的信一封也没有打开,直接退了回去。
这些情况他们是从顾铁山的信中了解到的,他很后悔对赵新月的伤害,又向杨瑾承认自己做错了事,还决定再不找对象了,一辈子打光棍儿。
“顾铁山是很可怜,”不过同为女生,鲁盼儿更心疼赵新月,“她受到的打击很大,虽然她表面一直硬撑着,可明显不如过去爱说爱笑了。”
因为章丽雯在好几位同学面前提起她回绝了顾铁山,消息便传了开来,许多人都知道了,赵新月也特别难堪。
两边都是他的同学朋友,杨瑾两边劝,都没有结果,无可奈何,“过一段时间事情会慢慢变淡,他们也会不一直这么难过了。”
“但愿吧。
第168章 骄傲的人
寒假里, 杨瑾和鲁盼儿再次请了同学们来家里吃饭, 这时候人最齐全, 大家正好见见面,聊聊天。
同学中他们结婚最早,也最早有自己的房子, 招待起来很方便。
顾铁山没有来,前些时候他悄悄休了探亲假, 回家里陪陪父母就返回部队, 并没有过来看老朋友们, 到上海后才写信告诉杨瑾,然后就重新没了音讯,想来是不愿意与朋友们多联系。
赵新月倒是如约来了, 见大家都在看电视便打了招呼坐在鲁盼儿身边, 悄悄问:
“人是不是来齐了?
我数一数,看看杯子是不是够用?”
鲁盼儿估计着她想问顾铁山会不会来,可她是骄傲的人, 却说不出口, 只得转了个弯儿,便笑着说:
“人已经来齐了, 杯子也够用,我昨天数过的。”
赵新月眼睛里飘过一丝遗憾, 却又赶紧笑着说:
“你们家的日子过得还真好, 竟然买了电视, 还是十二吋的呢。”
电视是贵重的物件, 九吋的五百多元,不过鲁盼儿做衣服挣了钱,便买了一台六百多的十二吋黑白电视机,“屏幕大一些,看着能清楚点儿。”
“毛巾厂有一个九吋的电视,每天晚上在大会议室播放节目,我去看过几次,确实比这个差不少呢。”
赵新月的父亲是毛巾厂的干部,就住在毛巾厂院里。
这时候电视还不多,寻常人家买的很少,但单位多半都有,到单位看电视就很常见了。
鲁盼儿一笑,“我过去也常带孩子去变压器厂看电视,觉得人太多,距离又太远看不清楚,才决定自己买一台的。”
正说着,节目播完了,屏幕上的影像也消失了,变成了“谢谢收看”四个大字,陈大为遗憾地说:
“电视节目太少了,我还没看够呢。”
“这还是过年时的加播,平时更少,只能在晚上播一会儿。”
杨瑾笑着说。
“要是能看一整天就好了。”
“你这是得陇望蜀,太过贪心。”
钱进拍拍陈大为的肩膀,“有电视可看已经很不容易了,整个胡同只有他们一家买了电视机呢。”
“再说,看一天电视,不是什么活儿也不能干了?”
蔡颖笑着说。
大家就都笑了,“蔡颖说的不错,一直看电视,不但什么活儿也干不成,大家也顾不上说话了呢。”
果然关了电视,大家聊得热闹多了。
蔡颖坐到了鲁盼儿身边,“章丽雯怎么没来?”
“她怀孕了,反应很重,出门不大方便,前些时候做衣服都是让周华送来的布和尺寸。”
不过,章丽雯不来,鲁盼儿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怕同学聚会她与赵新月见了面再造成什么矛盾。
蔡颖虽然与章丽雯和赵新月都是同学,但却因为处境不同很少与她们在一起,反而与鲁盼儿来往最多,而鲁盼儿又不会随意传话,竟不知道那段公案,就笑着说:
“她本来就娇娇的,怀孕反应偏偏还很重。”
又提议,“过几天我们去看看丽雯吧?”
赵新月不愿意听到章丽雯,更不想去看她,就反问蔡颖,“听说毛巾厂出了子女接班政策,你就要上班了吧?”
蔡颖的父亲也是毛巾厂的职工,正好到了退休的年纪。
鲁盼儿听了替蔡颖高兴,笑着转过头,“这可是好消息。”
知青返城后,最难的就是安排工作,有了工作就有了固定的收入,还有随之而来的种种福利,一辈子都不必为生计发愁了。
“我们家接班的是我小弟。”
蔡颖低下头小声说。
“怎么是你小弟?”
赵新月不解,“你哥哥姐姐们的工作都解决了,总该轮到你了呀!”
“——他在家待业心情不好……”
“他在家待业心情不好,你待业心情就好吗?
要知道你下过乡,年纪也大了,错过这次机会,将来更不容易分配工作。”
“我小弟在家里又哭又闹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跟他抢啊。”
蔡颖有许多话都闷在心里,平时不肯说出来,今天与老同学在一起忍不住了,“最近我时常后悔不该从红旗九队回来,家里人心里也应该这么想的。
我不回来,家里也不至于住得这么挤;接班名额自然就是小弟的;父母也不至于为难……”
“国家政策允许知识青年回城,你凭什么不该回来?
你也是家里的人呀!”
赵新月很替蔡颖不平,“当年下乡每家都有名额,正是因为我们去了别人才能留在北京呢。”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结过婚又离婚回来的,还带着一个孩子。”
所以蔡颖觉得自己不可能与赵新月一样理直气壮地住在家里,还接父亲的班。
“我家里人觉得我有口粮,能织毛衣挣些钱,而弟弟却没有别的出路,又担心他在家闲着学坏,还有他要是没工作就找不着对象……”
蔡颖摆了摆手,拦住还义愤填膺的赵新月,“接班表已经填好交上去了,我小弟过几天就去上班了。”
蔡颖曾经提起过她的弟弟,家里最小的孩子,难免多受些宠爱,她也特别疼这个弟弟,没想到就是这个弟弟居然又哭又闹地跟姐姐抢接班名额!
鲁盼儿明白蔡颖心里的苦涩,吴家人欺负她就算了,回到北京亲弟弟也是一样,可蔡颖生性懦弱,不会争也不会抢。
既然事情已经改不了,她再一次劝道:
“蔡颖姐,你下决心自己买一处房子搬出来住吧。”
“买房子?”
刚刚还在不平的赵新月却摇摇头,“杨瑾和你情况很特殊,毕竟你们在北京没有家,也没有户口,不得不买房子。
可我们毛巾厂住房紧张的人家特别多,从没有人买房子。”
“眼下蔡颖还能在家里的饭桌上住,等到她弟弟结婚,她和小豆儿住到哪里?”
鲁盼儿问。
同为毛巾厂的职工家属,赵新月很了解蔡家的情况。
他们家住房紧张,在毛巾厂都要排在前面:
蔡颖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各带着几个孩子住在一间屋的上下床,而蔡颖回来后连一张床都没有,晚上带着小豆儿住在奶奶、父母和弟弟屋子里的饭桌上。
弟弟已经抢先接班了,接着就是找对象结婚,家里再添新人,恐怕蔡颖连那张桌子都保不住了。
赵新月沉重地点点头,“将来你弟弟再闹上一回,你可不是没有住处了?
但买房子可不容易呀!”
蔡颖也一直觉得买房子是不可能的事儿,但今天她突然动了心,“我真想买一间房子,不用多好,也不用多大,只要能够我和小豆住就行了。”
“买了房子心里就有了底气,”鲁盼儿比赵新月更能理解蔡颖,“我是农村户口,也受到过鄙视的目光,可是我在北京有自己的家,安安心心地住在这里,再做衣服挣钱,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王晓霞微笑着开口了,“现在买房子虽然难,但是北京的房子会越来越难买的,蔡姐还是早些买吧。”
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很新奇,“为什么?”
“从历史的角度,只要时局稳定,京城的房子都会价格飞涨。”
王晓霞还顺口举了几个例子,“唐代的韩愈给儿子写了一首诗,‘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
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就是说他当了三十年的官才在京城买了房子;北宋的欧阳修也慨叹过,‘嗟我来京师,庇身无弊庐。
闲坊僦古屋,卑陋杂里闾。’一代文学大家,买不起京城的房子,只能租着又破又小的屋子住……”
女生们讨论的时候,男生们在厨房做菜——陈大为端了一盘红烧鲤鱼进来,因听了一句,便停下脚步,“你也说那是历史了,现在却不会,我们国家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一样,实行福利性分房,所以北京的房子不会涨价的。”
“对,”赵新月赞同,“房子是由单位分的,不用自己花钱买,当然也就不能涨价了。”
“可是福利分房不可能覆盖到所有人,而京城的人口是一直增加的,”王晓霞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虽然说历史不会重现,但时代的发展其实是螺旋上升的,情况总是相似,时局稳定后做官的、做生意的、文人墨客、各类的艺术家……
都会逐渐向京城汇聚,京城的房子总不够用,只能越来越贵。”
菜做好了,男生们回到屋里,自然而然地加入议论,钱进坐在王晓霞身边,意见却与她相反,“随着知青返城,北京的人口确实越来越多,住房也越来越紧张,不过眼下北京各单位都在建房解决这个问题,大家能分到房子当然不会去买——我是学经济的,这叫‘非经济发行’,所以房价并不会涨价。”
“我倒是支持小霞,北京的房子现在就供不应求,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北京,只能越来越贵。”
杨瑾也表明观点。
两方争论起来,涉及面也越来越大,经济问题、人口问题种种,又旁征博引,举出无数的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