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盼儿叹了一声气, “细细想来, 那些话未必是章丽雯想出来的。”
杨瑾与章丽雯很早就认识了, 同学多年,对她也是了解的,“她是不大懂事, 但也没什么坏心, 应该是听了别人说什么。”
这个别人,显然就是周华。
收回了自家的房子本是开心的事,但他们却高兴不起来, 似乎自家真抢了别人家的房子。
“我们还是看看房子, 想一下怎么安排。”
鲁盼儿拉起杨瑾的手。
软软的手,热乎乎的,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她总与自己站在一起——杨瑾就笑了, 随她进了房子里。
五间正房很宽敞, 现在空荡荡的, 原来的住房搬走前应该打扫过, 屋子里还算干净。
但毕竟是很老的房子了,墙壁斑驳,门窗破旧……
杨瑾和鲁盼儿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只简单刷刷墙就搬过来住。
家里人多,又都肯干,当天下午杨瑾就带着跃进和丰收就去买了石灰、刷子,又在王爷爷家里借了梯子将屋子刷好,关紧门窗回来了。
新刷的房子要晾干才能住进去,等候的时候他们正好计算一下房间的安排。
在北京过了一年多的日子,早有许多家当,落实政策又要发还许多物品,五间屋子并不宽敞。
运送东西也借了王爷爷店里的三轮车,王爷爷又让玉楠过来帮忙。
用了三天时间,家里的东西都搬了过去,学校仓库返还的物品也全领了回来。
最后一车东西送到屋里,陈大为便叫钱进和赵新月,“蔡颖说章丽雯就住在东厢房,昨天她们还聊了半天,我们也过去打个招呼吧。”
赵新月正在床边坐着,转过头将身后的一个包袱提到另一间屋,“你们去吧,我再帮鲁盼儿收拾收拾衣服。”
“衣服还是让他们家人自己收拾吧,你又不知道怎么整理……”
陈大为说了一半儿就停下了,因为钱进正用力拉着他的衣服,蓦地想起了,“对,你先忙,我俩儿过去就行了。”
赵新月似乎没听到,直接去了里间的屋子。
这一幕正好落在鲁盼儿的眼里,她轻轻摇了摇头,杨瑾洗了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
杨瑾小声与她商量,“我们给玉楠十元工钱?”
“我也正想着呢,总不能白用人家干活儿。
三天时间给十元钱,也不算少了。”
鲁盼儿就又说:
“今晚我们请大家去饭店吧。”
家里堆满了东西,乱糟糟的,做饭不方便。
杨瑾点点头,见陈大为和钱进回来,又喊小郭、跃进几个,“都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我们去外面吃晚饭。”
小郭因为辞职了,并不着急回襄平,一直留下帮忙,再加上王玉楠、陈大为、钱进、赵新月、蔡颖等老同学和自家的人,足有十几个,浩浩荡荡进了饭店。
服务员就笑着将他们安排到一张大圆桌前,“这是我们店里新买的大桌。”
大家正好围成一圈坐下。
大热天儿,电扇在头顶呼呼转着,将凉风带给大家,杨瑾要了凉啤酒和北冰洋汽水,大家吃着菜聊着天。
小郭就问:
“你们搬过来了,过去的房子怎么办?”
“没想到西城的房子一下子就返还了,这几天一直在搬家,就顾不上旧房子,还没想过呢。”
杨瑾笑着回答。
“不如先租给我用吧。”
小郭已经考虑好了,“我辞了职,以后来北京的时候还会更多,总不能一直借住您家。”
“原来我也想着寻个落脚的地方,正好您家那房子离火车站近,离文物局也不远,我又走熟了。”
“每个月八元钱房租,怎么样?”
“要是嫌少,十元也行。”
小郭跑北京时间长了,说话间就有了京片子味儿,顺溜溜儿地让人插不上话,杨瑾和鲁盼儿都笑了,“房子反正闲着,你随便住,我们不收房租。”
“那怎么行,在商言商,我现在是纯粹的买卖人了!”
小郭一气儿喝了半瓶啤酒,“再说我也不差十块二十块的。”
“就随你吧。”
杨瑾笑着说:
“不过,你以后有了好东西,一定先让我看看再送文物局。”
“你还要买呀!”
小郭就向鲁盼儿说:
“弟妹,你也该管管他了——你们家本来就攒了不少东西,现在又发回几车老物件儿,都留着干什么?
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摆着还要占地方。”
“谁说没有用了?”
鲁盼儿一笑,“上次你拿来的青铜鼎,他看了几个月,终于把铭文弄清楚了,证实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写了一篇论文,已经在杂志上发表了,还有稿费呢。”
“这也能挣钱?”
小郭呆了。
“文物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却能告诉我们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杨瑾笑着说。
“其实我愿意让你先帮我把把关,上次若不是你看出那个漆盒的年代,我就少挣十块钱。
文物局的老师傅还是在你的提醒下才发现的。”
小郭又一次感慨,“唉!
若是你能跟着我去淘这些老物件儿,我们不知道能挣多少钱呢。”
王玉楠收了十元钱,心里正高兴,此时听了小郭的话不由得问:
“倒腾旧物件儿这么挣钱?”
“当然了,我昨天说你还不信,现在知道是真的了吧。”
“什么样的老物件儿值钱呢?”
小郭喝了酒,兴致正高,“这说来话长,从夏商周开始……”
钱进与小郭不熟,也不喜欢听挣钱的话,与杨瑾聊起了房子,“听说你没有要新房子,反而要了过去的老房子?
据我看早晚这些老房子都要变成新房子,你们早晚都要搬进新楼。”
陈大为也说:
“这次放假,就见北京又变了不少,到处都在盖房子。”
“新房子是盖了不少,不过我觉得这些老房子也不应该拆。”
“经济发展起来,老房子总要被新房子取代……”
鲁盼儿无暇细听,见梓恒和梓嫣与小豆儿坐在一起,跟着蔡颖和丰美吃饭,就拿起公筷替赵新月夹了一块扣肉,“男生嘛,平时的小事都不放在心上,倒时刻关心国家大事。
来,我们多吃点儿。”
赵新月哼了一声,“我们学校的许多男同学也一样,以天下为已任,开口闭口就是经济、政治……”
她早听到章丽雯就住在杨瑾家的房子里了,只当不知道,偏偏陈大为竟然忘记过去的事,还拉自己去看章丽雯,十分生气,心里正憋着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学生时代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
“学习是很重要,”鲁盼儿又给她挟了一块鱼,“这鱼挺鲜的。”
赵新月由着章丽雯想起顾铁山,原本无心吃饭,跟着鲁盼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倒将愁思去了一半儿,“嗯,是不错。”
“这北冰洋汽水橘子味儿很浓,孩子们都爱喝。”
“这是橘子酱兑出来的,我小时候最爱喝……”
吃过饭,天色暗了下来,燥热也褪了下去,大家分头回家。
小郭拿了钥匙,坐着王玉楠的三轮车回了旧家,鲁盼儿依稀听他还在讲,“现在我们说到唐了,这唐代的好东西就更多了……”
便向杨瑾说:
“没想到玉楠倒爱听他的。”
王爷爷总嫌玉楠不听话,不好好干活儿,在自己面前也没少嘀咕,杨瑾摇摇头,“也是奇怪。”
回到家里,一家人只将床铺清出来就睡下了,搬家真是很辛苦,大家都累了。
第二天再整理了大半天,正中最大的屋子做客厅兼饭厅,先前屋子里摆不下的大紫檀桌放在正中,一家人一起吃饭、休息都尽够了;东二间是藏书室,所有藏书、字画和古董种种暂时都靠墙一箱箱摞起来,等以后再慢慢弄;东屋最里一间杨瑾和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住;西边两间自然分给跃进三兄妹。
看着家里重新变得井井有条,鲁盼儿心情变得特别好,她想了想对杨瑾说:
“我还是做点儿吃的东西给大家送一份儿,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总是新搬来的,不能失了礼数。”
在红旗九队的时候哪一家盖了新房子,都要蒸大米糕请社员们吃,杨瑾在那边住了十年,觉得那样的风俗很暖心,也是赞同。
但是他又理解鲁盼儿的顾虑,先前听章丽雯的话便可知一二,搬家时他们又明显感觉到邻居们的冷淡,周华原就说过,新邻居们对自己家都很有意见。
如此的邻里关系肯定不好相处。
“你说的对,我们总要先表达自己的善意。”
第175章 觉得好笑
夫妻俩商量好了, 杨瑾就问:
“做什么呢?”
红旗九队老家的院里有一台石磨, 磨了大米做米糕特别好吃, 可是现在家里没有石磨,也做不出新鲜的米糕了。
不过鲁盼儿既然想好了,便胸有成竹, 拿了几把挂面,“你把家里新买的那套白瓷盘子拿着, 一会儿盛了送人好看些。”
新家的厨房就在西厢房, 十几户一起用的, 家里的厨具已经摆在石台上,鲁盼儿点了火,看着锅里的水烧开了, 将一绺挂面放了进去, 看着面条变软立即用筷子挟出来卷成松松散散、拳头大小的团,放在一旁凉着。
所有挂面团卷好后,她又烧了油, 将挂面团放在里面炸成金黄色, 才挟出来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就飘了出去,放在雪白的细瓷盘子上, 酥酥脆脆的挂面丝上还带着小小的气泡,趁着热立即撒一勺拌了白糖的熟芝麻, 糖便化了, 还将芝麻挂在金色的细丝上, 闪着晶晶亮的光——炸好的挂面就像一朵金色的大花, 上面还凝着露珠。
“你们先吃,”鲁盼儿嘱咐孩子们,又向杨瑾说:
“我们趁热给邻居们送去。”
鲁盼儿特别挑了下班的时间炸挂面,这时候邻居们陆续回来了,这点吃食正能赶上晚饭。
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人家还送来了这样精致的吃食,邻居们笑着接了,不免赞了一声,“这可怎么做出来的呢!
您手可真巧呀!”
再道了谢,“一会儿把盘子送回去。”
他们也没有漏下章丽雯,不过应门的是周华的母亲,老太太满脸笑容,“哎呀!
我知道你们了,新搬来的!
真是太客气!”
伸手接过盘子,眼睛却盯着两个人细看,“无怪我儿子说你们就是过去大户人家的,真是又懂礼数,又长得好,就连做出来的吃食也是我们从没见过的!”
鲁盼儿赶紧说:
“周大娘,我是农村人,现在户口还没调到北京呢。”
“可是你嫁到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的媳妇了!”
周老太太笑着又说:
“说起来我们都住着你们家的房子呢,不过都是单位安排的,我们原来也不知道啊。”
“历史原因形成的,我们慢慢解决,不要紧的。”
“你们都是读书懂道理的人,我不跟着操心,我就是过来照顾儿媳妇生孩子的!”
周大娘爽朗地笑着,“以后有什么事儿呀,只管来找周大娘,周大娘能帮的一定帮!”
没想周华的母亲竟然这样热情,鲁盼儿答应着,“谢谢周大娘了。”
“谢什么,邻居住着,就跟一家人一样!”
“好的,”鲁盼儿摆摆手,“我先回家了。”
“慢点儿走,没事儿就过来串门,大娘一看你们就喜欢。”
鲁盼儿和杨瑾回到屋里还隐约听到周大娘还说呢,“长得可真俊,就像过去观音娘娘身边的金童玉女一样!”
虽然都被人夸过,但夸成这样,俩人都不好意思起来,隔着窗户看周大娘回了屋才又出来接着送炸挂面。
下一家却没有人,杨瑾敲了门,见无人应声又隔着门问:
“魏大爷,魏大娘,在家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魏大爷和魏大娘一定出门了。”
鲁盼儿端着盘子回来,“我们先自己吃吧,一会儿住单身宿舍的人回来后再炸些一起送去。”
院里住了十一户人家,院门两侧倒座儿的两间屋里还住了七八个没结婚的年青人,要在食堂吃过晚饭才能回来。
隔着影隔看不到大门口的情形,晚饭后鲁盼儿便坐到了门前,听到说笑声走到影壁前一看,果然是住宿舍的年青人回来了,便转回炸挂面,却与魏大爷和魏大娘迎面遇上——他们正打开屋门出来,原来老俩口一直在家!
鲁盼儿便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年经大了,或许没听到。
一面想着一面炸好了挂面,先给魏大爷和魏大娘送了过去,“我自己做的小吃食,请大爷大娘尝尝。”
魏大爷站在门口没有让人进屋的意思,冷淡地点了点头,“放这儿吧。”
他们家在屋门旁用砖头砌了一间小仓房,正好有一个半人高的小石台伸出来,鲁盼儿便将盘子放在石台上,努力笑了笑,“要是觉得硬的话,也可以煮煮再吃。”
魏大爷一转身进了屋。
鲁盼儿很想把盘子端回来,不管大家怎么想,可自己并不欠任何人的,凭什么对自己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