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俩口一直沉默着,看来认准了要占一个大便宜了。
杨瑾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盼儿?”
鲁盼儿懂得他的心思, 他一直想把西山胡同的房子全部收回, 重新修缮,恢复过去的杨家——对此, 她也是支持的,便点了点头。
“只要你们答应搬出去, 我们就把剪刀胡同的房子免费送给你们, 搬家之后就可以办理契证。”
杨瑾答应了。
“再加两千块钱现金。”
魏大爷又补充了一个条件。
“那么算了吧。”
杨瑾拉着鲁盼儿出门, “我们走。”
“要么给他吧, 我九月份挣了六千多元钱,编织机的本钱就快全部回来了。”
鲁盼儿心里早燃起了怒火,但她还是努力压住,出门后低声说:
“两千元钱,我很容易就挣到的。”
既然收回这处宅院如此坎坷,她宁愿多花些钱一次解决了。
“你给了两千,他们就会要四千,没有尽头的。”
“何况,现在他们只要房子我也不答应了,”杨瑾平静地说着,手上加了些力气,将鲁盼儿带进屋里,倒了水递给她,“你先平静一下,我就去做饭,下午还要回学校,你也应该去店里了。”
原来他看出自己生气了,但鲁盼儿因他的平静,也很快平和了,跟着杨瑾进了厨房,“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收回来大部分的房子。
他们在这里住着,也不影响什么,他们老两口虽然一向冷淡,但也没惹过什么事,大家各自过各自的就是。”
“不用劝我,”杨瑾摇了摇头,“刚刚我太心急了,只想着立即把房子全收回来,马上请人修缮,冬天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布置妥当……”
“其实世上哪有完美的事呢?”
“先前我们再没想到这个院子能还回来,那时一点也不在意,现在只差两间屋子,我反而急于求成。”
“所谓‘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还是要加强自己的修养呀。”
“能说出这样的话,修养已经非常好了。”
鲁盼儿一向佩服他的,“其实我我刚刚心里一直忿忿不平,现在也不介意了。”
两人都心平气和,一边做饭一边商量,“我们先把收回来的房子修缮一下吧。”
“好,秋天正适合修缮房子呢。”
修房子应该找后勤处,可是鲁盼儿说:
“我们自己在外面找人干活儿吧——磁器口街道路北有一个小公园,那里都是找活儿的,什么水暖、电工、瓦工、木工都有。”
包产到户后,许多农民利用种地的闲暇时间到城里干活儿,比起各单位后勤的工人,他们能吃苦,收费低,干活儿也认真。
杨瑾也宁愿在外面请人,而不愿意再与单位的后勤处打交道,“我明天上午有课,不如等我下午去找——我已经保送研究生,最近课程不多。”
鲁盼儿上午比较闲,“你只管先去学校吧,我知道怎么做:
先修缮后院的房子,屋瓦要重新翻过;墙刷上白灰;电灯电线重新安排,再加设几个插座;暖气刷上银粉;还有门窗大半都要换了……
后院弄好了,我们搬过去再弄前院。”
两人闲时就是这样商量的,只是先前还要加上倒座那一排房子,如今倒不必管了。
“把抄家退还家里的钱拿出来用吧。”
“不用拿,店里每天都收钱,先用着,不够再取。”
鲁盼儿又说:
“还有,等房子修缮好了,我们就在银行开个户头,把钱存进去。”
“早该存了,现在也不怕政策有什么变化了。”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直接去了小公园,没到上班时间呢,这里竟人头济济。
见她过来,便有人凑上前问:
“有什么活儿?”
“修缮旧房子,瓦工、木工、水暖工、电工都要用。”
“我是瓦匠,我去!
每天五元钱,再包吃饭就行。”
“我木工活做得好,也是五元钱,包吃饭!”
面对着一下子涌过来的一群人,鲁盼儿迟疑了,怎么能找到干活好的人呢?
她环视四周,又有更多的人过来揽活儿,“我们什么都会干,干活儿还快!”
其中一个人似乎很眼熟,“陈建国!”
“鲁盼儿!”
“你到了北京,怎么没去找我和跃进呢?”
“我们天天干活儿,身上太脏了。”
陈建国一心抢活儿,最初竟没看出鲁盼儿,要是知道是老班长,他可能就悄悄躲了。
出门打工,只顾着挣钱,哪有空儿洗?
身上的衣服又是土又是木屑,已经看不本色了。
看着陈建国扭捏的神情,鲁盼儿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再说这话,我们就断交吧!”
“不说了,再不说了。”
建国赶紧解释,“我们也真忙,想着多挣些钱回家过年呢。”
鲁盼儿便想起夏天时与陈婶儿说的话,怎么建国又出来打工了?
可总不好当着大家的面问,便笑着说:
“既然这样,我们家的活就请你帮忙做吧,不过我们事先说好,你可不许少要钱呀!”
“不会多要,不,是不会少要,不会少要!”
陈建国说得绕口,自己忍不住笑了,招呼了一声,又过来四五个人,“这是我师傅的大孙子,这是七队的小全,这是前进公社的老郑……”
有的鲁盼儿认识,也有的不认识,但都是老家一带的,总有共同的熟人,大家说笑着到了西山胡同。
看了房子,建国便数出要买的东西,“一起去市场吧。”
鲁盼儿把钱交给钱,指了放在院子里的三轮车说:
“我就不过去了,正好留在家里给你们做饭。”
建国迟疑了一下接了钱,又说:
“不用做好的,能吃饱就行。”
“你就别管了,快去买东西吧!”
鲁盼儿买了肉买了菜,焖了一锅大米饭。
正做着,杨瑾回来了,“请的人呢?”
“去买材料了,你猜猜我请了谁?”
“一定是陈建国。”
杨瑾就笑了,能放心让新请的人买材料,只能是熟人,“早听建国来北京打工,没想到你们能遇到。”
“是啊,还真巧呢。”
杨瑾洗了手也来帮忙,两人做了饭菜,等建国他们回来就张罗着开饭。
“我们不进屋了,”建国在门口停下,瞧着屋子里又干净又漂亮,摆摆手说:
“每人拿个碗盛了饭菜在后院吃就行。”
鲁盼儿又是一巴掌,“好好进屋坐下吃饭!”
杨瑾就笑了,“你们还是听鲁老板的吧,否则她要生气了。”
“鲁老板?”
建国奇怪地看过来。
“鲁老板与你们一样,也是自己做生意呢——不过她可不觉得没有北京户口,没有正式工作丢人,而是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现在我们一家日子过得好,都是靠她。”
大家哄地都笑了,刚刚的拘紧也没了。
鲁盼儿见杨瑾开导建国,也笑着说:
“建国,以后我们也叫你陈老板吧——你跟我一样,都带着大家一起出来干活儿挣钱呢。”
“我?
我可不行。”
建国赶紧摇头。
“鲁老板说的没错!”
杨瑾说:
“我看你们抱成一团出门干活,再分工合作,将来很容易做大呢。”
“可我们就是农民工!”
“农民工怎么了?”
鲁盼儿拿着公筷先给大家夹了一圈菜,“我们又没偷又没抢,凭本事挣钱,有什么可自卑的!”
“对,对,”大家也都哄笑着,“建国,你把我们从襄平县带出来的,我们也都听你的,以后就叫你陈老板了!”
陈建国的后背慢慢直了起来,“杨老师、老班长,你们说的对,我是要琢磨接到更多的活儿,把生意做大了。”
“建国从小就聪明,学木工活也又快又好,”杨瑾点头,“你多用些心,前途不可限量呢!”
鲁盼儿看看时间,“下午生意最好,我得去店里,晚上早些回来给你们做饭。”
杨瑾也说:
“我再买一瓶酒,大家都喝点儿。”
晚上喝了酒,气氛就更好了,鲁盼儿找了个机会问建国,“宋老师有孩子了吗?”
“没有。”
建国摇摇头,“我妈还不知道,春妮有病不能生——我们在襄平县和省城都看过了,大夫说只有北京能治。”
“今年放寒假的时候,我就带她到北京来治病。”
春妮小时候经常生病,不过长大了也就好了,没想到竟不能生孩子,陈婶儿要是知道了一定着急上火,她就等着抱孙子呢,“放寒假时赶紧治病吧,钱不够我先借你。”
“不用,我已经攒够钱了。”
陈建国干活儿特别拼命就是这了这个原因。
“建国,你真是好人。”
陈建国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她对我好,我也不能辜负她。”
第202章 语带双关
陈建国带着几个伙伴在家里干了二十多天, 前后两排房子和厢房焕然一新:
朱红门窗, 青砖黛瓦, 琉璃镇脊神兽擦去了灰,神气活现地立在宅院的最高处,翘起的屋檐下挂着铜铃, 风一起来便叮叮响。
屋子里,雪白的墙壁, 深紫的檀木架, 杨瑾将一对大花瓶摆了上去, “过去家里就是这样的。”
“很美。”
鲁盼儿抱着双臂退后一步,越看越爱,“店里要是摆放上一样古玩, 也会很好看吧。”
杨瑾忖度一下, “店里人多杂乱,瓷瓶怕是容易打,不如拿前些时候买的那对铜狮子, 古人认为金能生水, 可以旺财。”
“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鲁盼儿便笑了,“那我就要铜狮子!”
“铜狮子上还有点锈, 等下我擦亮了,中午与午饭一并送过去。”
还没到中午, 杨瑾就到了霓裳羽衣, 将鲁盼儿拉到一旁, “你知道吗?
你的古钱里有一枚靖康通宝!”
鲁盼儿眨了眨眼睛, 半晌才明白过来。
还在自己上初中时,见杨老师很爱惜铜钱,便也将家里的一把铜钱也收了起来,这么多年一直压在箱子底下没动过。
这一次家里重新修缮,杨瑾特别请建国打了摆放钱币的多层木柜,将他的藏品一一摆了进去,自己才想起那一包东西,拿出来交给他。
没想到那里面竟然能有罕见的靖康通宝?
“那怎么可能?”
“我最初也不敢相信,后来再一想,徽、钦二宗被掠北上,随行的皇室人员数千,百姓数万,很有可能将靖康通宝带到北边,而红旗九队距徽、钦二宗被囚的五国城并不很远……”
杨瑾拿出那枚古币,铜板早失去了光泽,带着暗绿色的锈迹,不过上面的四个字还很清楚,“你看,这上面的字体细瘦而长,正是靖康通宝的主要特征。”
“这也太巧了呀,”鲁盼儿十分后怕,过去农村小孩子们都用旧铜钱加上鸡毛做毽子踢,家里的那些铜钱也是一样,“要是当时没跟着你学习古币的知识,这枚钱早没有了。”
“正是,这些古物没了,就永远消失了。
而你只是随手留下,就证明了一段历史。”
鲁盼儿仿佛看到一队身着古装的汉人在金兵的押解下从汴梁出发,经历千辛万苦到了北地,而这枚当时还是崭新的铜钱就在他们的行囊里藏着,随着被掳去的钦宗和徽宗皇帝辗转数千里,又隔了千年,而今出现在自己的手中,“真是神奇呀!”
“这枚古钱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意义,堪为珍品!”
杨瑾兴奋不已。
鲁盼儿替他擦擦汗,“瞧你热的。”
杨瑾急着将好消息分享给妻子,半晌才冷静下来,突然想起,“我看到这枚钱太高兴了,饭也没做,那对铜狮子也忘记带来了。”
别看杨瑾收集了许多文物,但能被他如此称赞不已的并不多,鲁盼儿便笑,“你若是想得起来,我才奇怪呢。”
“已经十一点多了,”杨瑾将古钱小心地收了起来,瞧着鲁盼儿笑,“我可以请你出去吃午饭庆祝一下吗?”
正是顾客多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呢,不过鲁盼儿拉着他的手,“我们悄悄溜出去一会儿。”
磁器口附近有好几家饭店,鲁盼儿挑了一间小店,“我们吃面条吧,很快的。”
身为老板的自己把大家扔下出来吃饭,总有点心虚。
杨瑾从善如流地点了两碗面,“有点简陋——晚上我们出去吃好的。”
“中午已经在外面吃了,晚上还是在家,”鲁盼儿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你给我做包饭吧。”
包饭是红旗九队那边的一种吃法,用一片叶子将饭和菜包在一起起,杨瑾不解,“怎么突然想起包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