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很强,将食堂门前的台阶晒得暖暖的,大家就坐在台阶上,身上也被晒得暖暖的。
刚刚吃得那样好,那样饱,此时的休息也就更加惬意。
过了许久,太阳向西边偏了过去,冷风吹了起来,刚刚迷迷糊糊打盹的同学们都醒了,大家在一起说笑着,有的男同学们再坐不住,就在食堂前的空地上打打闹闹。
鲁盼儿估计已经过了两点,这时候回学校是最适宜的,不会太热,同学们精神正足,她就去找胡一民。
胡一民正和赵剑等几个同学坐在一处说话,“化工厂的食堂算什么?我爸单位食堂的红烧肉做得特别香!”
“我也觉得化工厂食堂太小气,炖白菜里面就放了那么一点点儿肉,比武装部差远了!”赵剑正说着,就看到了鲁盼儿,赶紧收了笑容,“你找我什么事?”
赵剑每次见了自己都像斗鸡一样,鲁盼儿不理他,直接对胡一民说,“我们去问问孙老师什么时候回校吧。”
胡一民怔了一怔,然后就说:“刚刚孙老师让我们等他,我们等着就行了!”
“孙老师是那样说的,”赵剑赶紧帮腔,“你是班长,总得带头听老师的话吧。”
“对,”胡一民也说:“孙老师虽然不是一班的班主任,但你也得听孙老师的,早上的时候杜老师也让你们一班跟着二班走。”
鲁盼儿不过想和胡一民商量一下,结果就被这几个人夹枪带棒的一顿反对,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对。孙老师安排大家吃饭后的确嘱咐胡一民和自己,让两个班长管好同学们,等他吃了饭回学校。
可是,谁想到孙老师会吃这么久的呢?
“我并不是不听孙老师的话,而是担心孙老师遇到了什么事,或者太忙,就想一起去提醒一下孙老师。算算我们早上到化工厂的时间,,如果现在还不走,可能天黑前就到了不了学校。”鲁盼儿为难地说:“毕竟到了秋天,白天越来越短了呢。”
胡一民立即反驳道:“孙老师可是老师,什么时候走他一定早想好了,到时间自然来通知我们!”
鲁盼儿无奈就重新坐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觉得不能再等了,就是现在大家立即出发,也只能勉强赶在晚饭前回去,再拖下去的确会太晚。
胡一民也许果真没有意识到回去晚了会带来的麻烦,也许他就是铁了心与自己作对。
不管怎么样,鲁盼儿都不会再等下去。
她重新进了化工厂的食堂。
中午时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食堂里面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桌椅和地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鲁盼儿一直走到食堂最里面,玻璃窗口后面也只剩下摞成一排排的亮晶晶的铝盆,刚刚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帽子的师傅们一个也不在,孙老师更是没有踪影。
鲁盼儿停住了,正为难间,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循声找过去,原来食堂的一侧有几间隔起来的小屋,其中的一间门半开着,就看到孙老师正和刚刚带着大家装煤的同志坐在一张圆桌旁吃饭。
“老同学,真羡慕你在化工厂工作啊!”孙老师拿起酒杯在老同学的酒杯上碰了一下,“俗话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当老师又穷酸又受气,比起你现在的情况差得远了。”
鲁盼儿想敲门的手就停了下来,在她的心目中老师都是特别值得尊重的人,从没有想到孙老师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孙老师根本没有发现门口站了一个学生,还在继续说着,“老同学,你现在主管化工厂的后勤,看看能不能帮我调到化工厂工作?”
“现在想进化工厂的人特别多,不好办哪,”老同学摇了摇头,“其实襄平高中很不错的,毕竟是襄平县唯一的一所高中,就是化工厂的子弟学校也没有高中,每年都要送学生到你们学校读书。”
“那又有什么用!就说要是没有你们支援,冬天教室里都烧不起炉子,大家的意见都很大。”
“据我看自从复课之后,学校比先前强多了,有些过去我们上学时的样子了。”
“你是不知道实际情况啊!”孙老师就说:“学生不好带,尤其是我教的英语班——开学的时候,我向校长申请带俄语班,可是校长就是不同意。”
“英语班和俄语班又有什么,反正你教的是数学。”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孙老师又喝了杯酒,“襄平是农业县,高中里农村来的孩子特别多,要占三分之二,这些学生们学习非常差,尤其几个偏远公社中学来的,连外语都没学过,又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偏偏学校又因为他们没有外语基础,都分到了新开的英语班。”
“襄平县里唯一开了英语课的襄平一中,又都是县政府、县委、武装部等单位的子弟,家庭条件好,接受过正规的教育,这两拨学生正是两极分化。以前学校每年都会闹出几起农村和县城学生的矛盾,现在又把矛盾最突出的两部分放在一起,你说这样的班能好带吗?”
“我早跟校长说了,要是我们班的两拨同学打起来,我可不负责任!”
鲁盼儿很生气,红旗中学是偏远,也没开过外语课,但是自己可在全县考了第一名,杜鹃老师亲口说的,孙老师怎么能说大家学习都不好呢!
而且,一班二班淘气的男孩子是多了一些,包括鲁跃进在内,但也不至于无法无天吧!
但是,鲁盼儿还是没有立即冲进去把实情说出来,毕竟孙老师是自己的老师,从小她就懂得要尊重老师。
不过心里的尊重还是啪地一声打碎了,鲁盼儿刚刚还觉得孙老师一定有什么事,或者因为太忙才没有带大家回校,现在彻底明白了他完全把学生们都忘记了。她果断地敲了敲门,“孙老师,我带同学们先回学校吧。”
第24章 两个班长
孙老师身子伏在桌上,迟缓地转过头,“什么?回学校?噢,再等等,我吃完饭再走。”
“不能再等了,”鲁盼儿坚决地说:“要是再等,回到学校就会天黑了,大家推着煤车,很容易出事故的。”
孙老师的同学抬起手看看腕上的手表,“哎呀,已经两点多了。”就说:“你们也真应该回去了,路不近呢。”
孙老师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才要走就一个踉跄,同学扶住他,“你这样子怎么能骑车?”
“我没事,”孙老师说着,却软软地坐回了桌旁,然后趴在桌上,却还在嘀咕着,“再等我一会儿。”
孙老师的同学无奈地转过头看看鲁盼儿,然后就笑着问:“小同学,你一定是班长吧?”
鲁盼儿就说:“我是一班的班长。”
“那这样吧,你先带同学们先回学校,让孙老师再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他骑自行车就追上你们了。”
鲁盼儿点了点头,“那好,我就带同学们先回去了。”
走出食堂,鲁盼儿先找胡一民,“孙老师让我们先回学校,他过一会儿再走。”
胡一民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孙老师真这样说的?”
其实并不是孙老师说的,而是孙老师的同学说的,但是鲁盼儿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她就说:“我们走吧,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把煤送回学校。孙老师骑着自行车,很快就能追上我们。”
胡一民也就迟疑着答应了,“那好吧”
可是赵剑却不甘心,“为什么孙老师不跟大家说?”
鲁盼儿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立即就提高声音说:“赵剑,你是一班的同学,今天杜老师特别告诉大家要听我统一安排——现在你不必管为什么孙老师不跟大家说,只要跟着我回学校就行了!”
赵剑无奈,只得随着鲁盼儿从台阶上走下来,却回头告诉胡一民,“你也是班长,为什么要听她的?”
胡一民醍醐灌顶一般,立即醒悟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们一班先不走,等孙老师一起回校!”
两个班长所有的举动都在同学们的注视之下,此时一班已经整队准备向锅炉房走去,而二班却分成了两派,大龙、二龙、鲁跃进等大多数人都站起来说:“我们赶紧跟着一班走吧,再等天就黑了。”
胡一民和几个县城里的同学们则坚持,“孙老师没让我们走,我们就不能走!”
许琴已经站在一班的队伍里了,就高声说:“胡一民,你赶紧去问孙老师,别耽误了回学校的时间。”
胡一民点点头,“我去问孙老师!”
鲁盼儿并不想胡一民也看到孙老师喝醉了酒的样子,就说:“我已经说过,孙老师让我们先走,若是有什么错误我承担,你不用再去问了。”
可是胡一民理也不理,直接跑回了食堂。
鲁盼儿知道管不了胡一民,就带着一班到锅炉房前取了板车,按事先分好的组,八辆车排成一排出了化工厂。回头就见二班的许多同学也拉着车出来了,就停下问鲁跃进,“你怎么不等你们班长一起回校?”
“不用等班长,”鲁跃进就指了指板车说:“昨天我们班就分好了,农村的学生负责六辆车,县城的同学负责两辆,现在我们只要把自己负责的车拉回去就行了!”
大龙二龙赶紧又加了一句,“算起来还是县城的同学占了便宜,他们本来应该负责两辆再多一半的!”
鲁跃进大度地一笑,“我们不跟他们计较,就算人少车多,也要先把煤运回学校!”
鲁盼儿看样子,二班多半是好朋友们自发组合在一起的,就比如鲁跃进、大龙、二龙几个红旗公社的男同学在一起推一辆车,又有七八个女生组成一队负责一辆车。
其实这样安排很不合理,农村的学生在家都干过农活儿,推平板车不算什么,但是很多县城的同学从没用过平板车;另外,每个人体力不一样,男生女生又不一样。鲁盼儿在一班就是将大家混在一起安排的,每车五个人,有经验、力气大的男同学负责在前面拉车,两个同学在侧面推,两个在后面推,又安排几个身体瘦弱的同学跟在后面拣煤块——板车走的时候很容易掉落煤块,如果丢了太可惜。
但是,无论自己说什么,胡一民都一定要反对,鲁盼儿也就不管了,毕竟学生们多,五六个人负责一辆车,其实比干农活时要轻松许多,大家总能把煤运回学校。
这时候阳光已经弱了下来,又起了凉风,大家推着车走在路上倒十分相宜,鲁盼儿就带头唱起了歌,“日落红霞满天飞——唱!”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这首歌与眼下的情形非常相似,大家拉着煤回学校,也好像打靶归来的英雄们呢,就连二班的同学们也都跟着一起高声歌唱。
鲁盼儿看着十几辆车排着整齐的队伍,同学们踏着歌声步调一致从自己面前过去,又踮起脚向后看,就见最后的两辆车也从化工厂的大门转了出来,也就松了一口气,才要回到队伍的前面,却注意到许琴。
许琴一向很积极,原本按身高,按体力,她被分去拣煤块,可她却十分不甘心,来的路上一定要替下一位男生拉车。当然,她看到同学很轻松地拉着车子走,以为自己也可以,真正换了上去却根本拖不动沉重的平板车,好不容易在别人的帮助下将车子拉了起来,却又不知道怎么用力才能保持平稳,差一点被车子带得摔倒,被鲁盼儿批评了才把车交了回去。
看她一直跟在班级的后面,鲁盼儿也就就明白了,“你在等胡一民?”
许琴和胡一民都是襄平一中的,过去就认识,按孙老师所说,他们的家庭应该也都是襄平县最高层的,就看胡一民很听许琴的话就能知道了。
“不,不是,”许琴不肯承认,“我是看二班没有安排同学拣煤块,就留在后面,果然拣到几块。”说着把提着的筐给鲁盼儿看,里面果然有几块煤。
鲁盼儿其实并不反对许琴等胡一民,“你等胡一民他们的车过去之后再拣也行,这样就一点儿也不会浪费了。”
许琴没吭声,恰好路上出现了一大块煤,她就走过去拣了起来放在筐中。
过去鲁盼儿虽然与许琴和胡一民等人发生过几次矛盾,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团结大家,但是今天听了孙老师的话后,心里真正凉了下去,也失去了信心。
看来,襄平高中农村和县城同学的矛盾是一直都有,而这一届因为办英语班的原因又特别突出。许琴、胡一民他们是不可能相信自己的,孙老师对农村的学生们也是非常嫌弃,他提到偏远的公社中学的学生们,语气里的轻视让鲁盼儿心里到现在还特别特别的难过。
所以,鲁盼儿也就不管许琴了,转身走到队伍前面,跟着大家一起推车。
虽然当了许多年班长,也带着同学们参加过许多次活动,但鲁盼儿还是第一次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在离开学校几十里远的地方负责运煤,她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定要实现答应杜老师的话,平安地带着同学们把煤拉回学校!
鲁盼儿虽然心情复杂,但其实并不十分担心。
化工厂到襄平县全部是柏油马路,非常平坦,胶皮轱辘的平板车走在上面特别平稳,不像农村的田间小路容易翻车,同学们干劲儿也都足,大家走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板车装了沉重的东西时,走得快些的确更省力。
突然看到鲁跃进几个小跑着拉车超了上来,鲁盼儿赶紧上前喝住,“你们跟在一班后面,不许乱跑!”
二龙就不服气地说:“你不是二班的班长,凭什么管我们!”
鲁跃进却不敢跟姐姐对着干,已经放慢速度,鲁盼儿抓住车把手,拦在前面,也不跟他们理论应不应该管,只说:“平板车跑得太快,最容易翻车,有的人不懂,你们几个还不清楚吗!”
各生产队用平板车运粮运东西时,常会发生因为把车推得太快而翻车的事,而且,车子拉得太快,冲劲儿也大,甚至还能伤人。
大家都是从农村长大的,每年春秋都放农忙假,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当然都懂得这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