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到满堂的四个儿女们还没有成年,却被亲人抢去一个抚恤的名额,罗书记心里就十分过意不去。他与满堂在一起工作好几年了,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听了杨老师的建议立即就同意让鲁盼儿当民办老师。
确实是有些偏心的。
但是与万老太太打过交道的罗书记,却不会承认自己的偏心,而且,他的确有道理,“公社九个生产队,每个队都有小学,六个只有三年初小的,只一个老师,三个有高小的,都是两个老师。现在红旗九队的民办老师的确有一个缺口,早应该增加了。”
“恰好,鲁盼儿也很合适,在公社初中时她就是最优秀的学生,品德好,劳动好,学习好,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就没有人不知道。”
“初中升高中的考试,鲁盼儿是全县第一名,让襄平高中的老师们都知道了我们红旗公社。而且在高中的几个月里,鲁盼儿表现也特别出色,甚至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表扬过她。”
“不必说大龙,就是整个襄平高中的学生,也没有一个比得过鲁盼儿的!”
鲁老太太立即又想出了理由,“盼儿和大龙都是一家的,大龙是男的,盼儿是女的,女的就得让着男的。”
“谁说女的就得让男的?那襄平高中咋没让大龙当班长?,”罗书记早有准备,“你们要是不服气,今天就把九队的社员们都请到学校去,让大家看一看大龙和盼儿谁更合适当老师。”
吴队长就说:“也把陈建国叫来,免得将来大家觉得我们不公平。”
陈婶儿和陈建国听了原委,都摇头说:“我们可比不了鲁盼儿,她可是全县考第一的,又是班长,就应该让鲁盼儿当民办老师。”
杨老师就出了一道语文题,一道数学题,鲁盼儿立即就答了出来,大龙却都不会,罗书记就说:“当老师总得有文化,否则不就是误人子弟?”
鲁老太太再没有办法,想躺在地上打个滚,可看到社员们瞧着她的目光,只得老老实实地回家了。当初就因为自己,满仓娶媳妇十分艰难,现在大龙和二龙眼见着也要说亲了,乡亲们面前总不能再闹了。
民办老师的手续很简单,填表后由队里盖了章报到公社就行了,至于老师的工资,由生产队负责,与杨老师一样,每月二十八元,每年发十个月。
鲁盼儿再走进红旗九队小学时,心情难免有些忐忑。
以前她曾经不知多少次来到小学,但都是以学生的身份,现在她却是老师了。
迎面正好遇到杨老师,笑着向她点头,“鲁老师好。”
鲁盼儿觉得脸上有发发热,拍了拍丰收和丰美,“你们先去教室吧,我跟杨老师说话。”然后就说:“杨老师,我……”
“有点紧张,是吗?”
“是。”
“我第一次走进学校教你们的时候,心里也很紧张。”
那时候鲁盼儿刚升四年级,她想了想,“我怎么不知道杨老师很紧张啊?”似乎她第一次见到杨老师时就觉得他非常有学问,非常令人景仰。
“当然不能让你们知道,”杨老师就笑了,“你要显得什么都懂得,一点也不紧张才行。”
鲁盼儿差一点笑了,原来杨老师也曾经紧张过,只不过在学生面前他没有露出来而已!
“而且,你这位小班长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替我弥补了许多想不到的事,我一直欠你一句道谢呢。”
杨老师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不过不知不觉间,鲁盼儿已经不紧张了,她笑着问:“杨老师,我要怎么做呢?”
“现在小学有五个年级,初小和高小各一个教室,你就负责低年级吧。”杨老师告诉她,“这几天你不用着急讲课,只帮着管理学生,就像你过去当班长时做的。先听我讲,然后我再带你练习几次,再给学生们讲课时就容易多了。”
“老师好!”几个学生在校门口高声地问候。
杨老师从容而温和地点了点头,“大家好!”
“大家好!”鲁盼儿也跟着杨老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似乎并不难。”
事实上也不难,鲁盼儿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快地融入到民办老师的工作中。她听杨老师讲了几次课,认真琢磨杨老师的每一句话,悄悄备好了课,一次就通过了。
然后她就正式接手了初小三个班。
鲁盼儿本来就是好学生,初小三个年级的知识她当然胸有成竹,班级的学生们都是九队的孩子,她全部认识,加上她又当了好多年班长,对于管理班级很有办法,很平稳地就度过了最开始的几天。
最大的一次问题是鲁丰美一时口误,在教室里叫了她“姐”,引得同学们都笑了起来,鲁盼儿有点儿尴尬,就也笑笑说:“在家里叫姐,在学校要叫老师。”还算轻松地平息了事端。
杨老师见她把三个班带得很稳,便很快放手了。
鲁盼儿每天给三个班各上一节数学,一节语文课,这就是六节,再加上音乐、美术、体育、劳动等课,从早到晚少有空闲时间,她才真正体会到杨老师的辛苦。
表面看初小的班级多一些,老师的任务也重,但其实正相反,红旗九队的初小只有本生产队的学生,一个年级几个学生到十几个不等,加起来不过三十多人,就是分三班上课,也好管一些。
可是高小却有八队的学生,每个年级的学生都过二十人了,特别是四年级新转到九队上学的学生,他们不是杨老师从小带大的,课堂纪律不好,学业参差不齐,管理这些孩子们就很不容易,课程更不必说比初小要难得多。
鲁盼儿都想不出过去杨老师怎么一个人带这么多的班,有一天看着八队最淘气的几个孩子放学走了,忍不住说:“九队小学早应该增加一个老师了,杨老师为什么过去没有提过?”
杨老师微微一笑,“我过去要是提了,这一次你不是没有机会当民办老师?”
虽然自己很幸运地当上了民办教师,但杨老师绝不可能算到自己今年退学回家,鲁盼儿就摇头笑着说:“杨老师骗我!”
杨瑾便略略仰头哈哈笑了,“并不是骗你,我果真不想遇到一个合不来的同事,所以宁愿自己多教几个班。”
同事,而且还是合得来的同事,鲁盼儿听了从心里向外地高兴,过去自己是杨老师最喜欢的学生,现在是他合得来的同事。
果然,自己跟杨老师很合得来,两人一起工作,却从来没有一点点的矛盾。
第32章 留校察看
上了几天课之后,鲁盼儿与杨老师商量,“高小的两个年级太难带了,以后体育、音乐、劳动课我一个人上吧,就是美术课还要杨老师教,我不太会画画呢。”
红旗九队小学的这些课程都是五个年级一起上的,杨瑾每次上课,鲁盼儿就可以休息了,最初她还以为自己不能胜任,后来才懂得杨老师是在照顾自己。可杨老师比自己忙,不能让他再继续承担太多了。
鲁盼儿还是很小的小姑娘时就这样,能干、大度、会照顾人。杨瑾特别心疼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当然她现在变成了大姑娘,但依旧很可爱,“你才当老师多久?又比我小,就不要跟我争着多上课了。”
“我只比杨老师小三岁多一点儿!”前几天公社让民办教师填表,鲁盼儿特别看了一下,杨老师生日小,自己生日大,只看年份两人差四岁,但按月算起来并没有那么多,“而且我们是同事!”
过去在鲁盼儿的心里,一直把杨老师当成父母一样的长辈尊重的,现在不知不觉已经修正了,杨老师是自己的同辈呢,只差三岁多一点儿的同辈。
当然,鲁盼儿还像过去一样尊重杨老师。
“好了,鲁老师同事,为了公平,我们每人负责两门课,我教体育和美术,你教劳动和音乐——我唱歌不如你好听。”
自己唱歌是挺好听的,鲁盼儿更开心了,见学生们都走出教室,检查后把门锁好,笑着说:“杨老师,那我就先回家了。”
等在一旁的丰收和丰美就摆手说:“杨老师,再见!”又拉着姐姐,“我们回家了。”
民办教师的工作的确非常适合鲁盼儿,她不只能挣工资,打理家事,而且还能照顾丰收和丰美,每天姐弟三人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双胞胎很快就走出了父母过世带来的伤痛,又像过去一样快快乐乐的,他们还为姐姐当了老师而十分自豪。
眼看着就到了十二月底,鲁盼儿突然接到一个消息,襄平高中打电话到公社,请鲁跃进的家长到学校去一趟。
学校要找学生的家长,一定是发生大事了,而且多半不是好事——鲁盼儿当了老师,更是明白。她又急又气,第二天早早去找杨老师,说明情况,再把丰收和丰美托给他,然后自己骑车去襄平高中。
到襄平县的长途汽车每天只有一班,不但时间太晚,而且当天也不可能回来,骑自行车虽然辛苦点儿,但时间就自由了,而且还能省了来回的路费。
现在家里虽然有一份民办教师的工资、丰美的抚恤金,还有一笔赔偿金,但是鲁盼儿早把大部分的钱都存到了信用社备用,平时她过日子都很节俭,毕竟将来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才到了村口,就看见二婶推着自行车等在路口,见了她就说:“盼儿,我不认识路,你带我一起去吧。”
昨天公社带来的消息不只是给自己的,还有给鲁二龙家长的。
这也让鲁盼儿心情更加不好。
鲁盼儿不想带二婶去襄平县,可是她也没法拒绝,二婶早拿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她,也不等她答话骑上车子就随在后面。
冬天的冷风迎面吹来,有如刀割一般,鲁盼儿虽然用围巾将头脸全包住了,但依旧感受到彻骨的严寒。突然听到二婶在一旁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们,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家里的事我根本作不得主——这一次都晓得不是好事,所以才让我去的。”
其实鲁盼儿并不讨厌二婶,但是她与红旗九队所有人都一样,从来都无视她。二婶说的不错,家里的事她做不得主,但那是她自己决定的。听说二婶从嫁过来起,就从不参加鲁家的事,对生产队里的事也漠不关心。
二婶不到别人家串门,也不与大家来往,每年她参加劳动的时间都是经过仔细算计的——只挣出自己的口粮,别的就万事不管了。
这其中的原因,红旗九队的人都知道,二婶有一个天生残疾的哥哥,娘家拿她与大姑鲁满芹换了亲,逼她嫁给名声不好的鲁满仓。二婶曾经跑过,却被娘家抓了送回鲁家,若是她离开鲁家,鲁满芹也不会留在婆家。
前些时候,二叔出事二婶也只冷淡地在一旁坐着,从始到终一言未发,因此她突然对自己说话,鲁盼儿还有些吃惊的,“可是,这一次你为什么要管了呢?”
“我早就想把二龙接回家,让他们兄弟一起在生产队参加劳动。”
看来二龙用了诡计去了高中的消息并不是假的。
前几天,大龙参加生产队积肥劳动后回家就与后奶吵了起来,中间嚷出了这样的话。
鲁盼儿侧头看看二婶的神色,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与自己一样把头和脸蒙得严严的,不过很显然,二婶已经认识到不能再放任二儿子了。
她们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了学校,正是上午十点钟。
鲁盼儿和二婶一起去了校长办公室。
赵校长认识鲁盼儿,就招呼她坐下,又问二婶,“你是鲁二龙的家长吧?”
“我是鲁二龙的妈妈,”二婶一向话少,此时便在鲁盼儿身边拘紧地坐下,“不知道有什么事?”
赵校长叹了一声气,“是这样的。鲁跃进和鲁二龙损坏公物、打架,学校决定将他们开除,特别把家长请来说明一下情况,领回学生。”
鲁盼儿在听到消息时就猜到跃进和二龙打架了,跃进性子急,二龙有心机,经历了抚恤金和自行车的事后,他们俩早就水火不容了。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还有损坏公物,便急忙问:“鲁跃进怎么损坏公物的?”
“英语班每天借录音机学习,鲁跃进和鲁二龙在运送的时候把录音机弄坏了,现在田老师已经带着录音机到市里去维修,还知道能不能修好,两个英语班的课都停了。”
“原本录音机坏了,学校也只对他们进行了批评,可是他们一出校长办公室就在走廊打了起来,鲁跃进还把鲁二龙的鼻子打出血了。”
借录音机学英语还是鲁盼儿发起的,当时她向田老师保证了一定特别爱护录音机,每天都小心地借来再小心地送走,她有事情时,也只把这样重要的责任交给对待班级工作特别认真的许琴。后来,二班也跟着一班学英语,她还再三提醒胡一民要爱惜录音机呢。
没想到自己才退学没多久,鲁跃进竟然就把录音机弄坏了。
然后他又跟鲁二龙打了一架。
这时赵校长已经让老师把鲁跃进和鲁二龙都找来了,向鲁盼儿和二婶说:“家长有什么要问的,就当面把话都说清楚吧。”
鲁跃进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走到姐姐面前,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二龙故意绊了我一下,我才摔坏了录音机。”
二龙倒是扬着头,用不以为然地语气说:“你自己摔了,却一定要赖在我头上,我可不承认。”
不用说,二龙绊跃进的时候,一定会挑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因此鲁盼儿只问弟弟,“打架是你先动的手吧?”
跃进垂下了头,那边二龙就指着鼻子上的一块血痂说:“当然是他先动的手,有好几多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到了呢!”
赵校长也说:“当时学生们在教室,老师在办公室,听到录音机落在地上的声音大家都跑了出来,就见鲁跃进在打鲁二龙。”
事情很清楚了,录音机怎么摔的大家都没有看到,但是跃进打二龙却有许多人都亲眼所见。
鲁盼儿可以肯定二龙故意把跃进绊倒摔了录音机,然后激得跃进动手,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想了想,她就问跃进,“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跃进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果然十分后悔,姐姐主动退学供弟弟妹妹们上学,可是自己却要被学校退学回家,姐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