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客人,一家人回了屋里,风渐渐起来了,呜呜作响,鲁盼儿就笑了,“果然就要下雪了,而且还是大雪呢。”
丰美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已经下了!一片片的大雪花!”
鲁盼儿也凑过去看了看,“今年夏天特别热,冬天冷得又早,现在雪下得也大。”
杨瑾便说:“这天气,最适合在家里坐着搓玉米了。”说着先打开了留声机放歌儿,然后拿出晒干的玉米,带着丰收和丰美搓起来。
鲁盼儿便做衣服,因中午吃得多,晚上只熬了点粥,随便弄两样菜吃了,又做了会儿活计睡下不提。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醒了便打开窗帘,就见窗子上结了许多冰花,透过冰花的空隙看出去,雪花依旧飘着,外面一片雪白,便要推门扫雪,结果门却推不动了。
杨瑾听了声音从厨房过来,“风把雪吹到门前了,我来吧。”结果他也没有推动。
丰收和丰美也都醒了,加上鲁盼儿四个一起用力,屋门还是纹丝不动!
“真是一场大雪!”
“我们不用上学了!”丰收丰美欢呼起来。
自从到八队上高小后,每年都有下大雪不能去学校的日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今年雪下得早,你们耽误太多的课总是不好。”
“高老师的课不听也不要紧,我们一样考第一!”
八队的高老师水平不行,教学又不认真,遇到不会的字或者题一向喜欢糊弄过去,丰收和丰美越来越不喜欢高老师。
“不许这么说老师!”鲁盼儿批评了他们,又跟杨瑾商量,“我们先吃早饭吧,吃了饭再想办法打开门。”
杨瑾就笑了,“不错,吃了饭就有力气了,也许就能推开门了呢。”说着把早饭端了上来,如今鲁盼儿身子越发沉重,丰收和丰美年纪小睡不够,他便每天早起做饭。
吃了饭,门还是推不开。
大家也不急,这种事儿在红旗九队并不少见,办法也早有了,杨瑾打开窗子跳出去,立即惊叹一声,“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窗下足足堆了一米多高!”
丰收哪里还能在屋里等得住,也跟着跳出去了,“我掉在雪堆里了!”
丰美也不肯听姐劝,“我也来了!”
鲁盼儿便关了窗子,“外面多冷,我在屋子里坐享其成。”
“正下着雪,一点儿也不冷!”丰收和丰美快乐地笑着。
几个人将屋门前的雪铲掉,门也打就开了,鲁盼儿一出门,只觉得进入了一个雪的世界,远处的山、田地、近处的屋顶、院墙、甚至细细地树枝上都落了雪,院子甬道旁扫出来的雪就堆了许多,而雪花还在不断地飘下,便说:“到八队的路恐怕几天之内都不能通。”
“没关系,我在家带他们俩看书。”
“要是一天两天也算了,眼看着几天不上学,不好总在家里。你们俩跟我去学校吧,免得在家养成散慢的习惯。”
“小孩子按时上学也好。”杨瑾赞成,便打开箱子拿出件一件皮坎肩,前些天舅舅邮来的,笑着说:“教室里冷,你穿着吧。”
教室里虽然生着炉子,但其实比家里差得多了,鲁盼儿也笑了,“我原想着这件衣服还要等些时候才能穿,就收了起来,不想就下了这么大的雪。”
皮坎肩外面是黑色的卡其布,里面是狐狸皮,宽宽松松,不论是谁都能穿得进,鲁盼儿穿上便觉得身上发热,“赶紧出门吧,否则要出汗了。”
杨瑾便扶着她,“我送你去学校。”
平时他也时常接送自己,但今天又不同,他扶着自己的腰,鲁盼儿握住他的胳膊,只怕摔倒了。丰收丰美见状,也跟着姐夫一起扶着姐姐,几个人你拉我我拉你一起走着倒稳了许多。
地上一层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很费力,用了比平时多了一半的时间才到了队部门前,就见吴九爷正指着吴队长骂:“孩子们又要耽误课了,都是二狗子使的坏!”
几个社员站在一旁,虽然不敢像吴九爷一样骂人,显然却是支持九爷的。
吴队长理亏,不敢直接反驳,只得好言好语地解释道:“这场雪这么大,几十年也没见过,现在也不只高小的学生不能上学,我们家的初中生也在家里等着路打通才能上学呢。”
吴九爷又喝了一声,“初中是初中,小学是小学,别混一起糊弄大家!”
吴队长的亲家见吴队长被骂得抬不起头,只得站了出来,“少上几课也没什么,学习好又怎么样?也没见考第一名的鲁跃进怎么样,倒是二龙去了工厂,每个月工资就十八块,等过了一年学徒期还要再涨呢。”一扭头看见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几个人又说:“鲁老师也快生了,不来上课也不要紧,这么大的雪,我们都不会怪罪你。”
班上时常旷课的就是她家的孩子,鲁盼儿家访几次,劝了许多回都没有用,此时便道:“不必说下雪,就是下刀子我也会来上课的。何况你家的孩子不上学,别人家的孩子还要好好学习呢。”
吴九爷正生气着,马上转向吴队长的亲家,“你想让你家的孩子跟二龙一样,也去偷鸡摸狗,只管去,没人拦着!”
吴队长的亲家涨红了脸,“我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从来没有人偷过东西!”
说到底,二龙进工厂当工人挣工资,红旗九队的社员们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一个希望自家孩子与他一样的。
第105章 画龙点睛
队部门口人越来越多了, 陈婶儿带着建党、建设和建立走过来,看到吴队长也跟许多人一样, 先抱怨了一句,“撤了高小,家家的孩子都吃了不少苦呀!”
吴队长这一会儿被大家说了不知多少次,早没精神再反驳了,翻翻眼皮不吭声。虽然在生产队里不得人心,但是公社万书记支持自己,大家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陈婶儿虽然看不上吴队长, 但也不愿意与他当面闹翻,说过也就罢了, 又转向鲁盼儿问:“早上我让建设、建立找丰收丰美,见你家锁了门才过来——你这是要把他们带到学校吗?”
鲁盼儿就点点头, “让建设建立也一起来学校吧,才入冬就散慢起来,以后心就收不回来了。”
虽然跃进没有上大学,但是陈婶儿却没有动摇, 一直让几个小儿子跟着鲁盼儿学习, 此时就笑着说:“建党也去吧。”
建党已经上初中了, 原本鲁盼儿并没有打算加上他, 眼下想想就说:“那就一起过去, 自己看看书,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瞧一眼吴队长, “队里其他学生愿意来也行,吴革也一样。”虽然很讨厌吴队长,但是吴革总是孩子,用不着将他孤立起来。
没一会儿,又有几个上初中的学生来了,吴革果然也在其中,鲁盼儿便将一间教室分出来给了大孩子们自习,把自己的学生们集中到一起上课,再时不时过去看看。
中午杨瑾送了饭过来,下午就留下了。他带了书看,顺便给初中的学生们解答问题。
小学原来就有三个年级,现在加上四年五年倒还罢了,他们的课本鲁盼儿很熟,随口就能教,可初中的学生又不一样,语文、数学,加上英语,她虽然会,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教学生还是有些吃力,以杨瑾学识却很轻松
他就来帮自己的忙了。
放学了,杨瑾便说:“初中几个学生的英语太差了,只有建党还好些。”建党之所以不错,还是因为额外跟鲁盼儿学的。
“建党说初中请来教英语的老师生病回家了,现在由一个体育老师教英语,新英语老师的英语的水平不如他,课本上的单词还认不全呢。”其实杨瑾很适合去初中教英语,只是万书记反对。鲁盼儿便叹了声气,“就是红旗九队的老师,其实也应该是你呢。”
“我们又分什么彼此。”杨瑾顿了顿,“别人我们管不了,教好丰收丰美还有我们的孩子就行了。”
鲁盼儿便笑着伸出手来,“雪小多了,很快就会停了吧。”
杨瑾一笑,“你还是小心些。”
这场大雪到了夜里才停。
天亮后社员们便自觉地拿着扫帚、铁锹到了队部门前。原来红旗九队在山脚下,公社最近的生产队,也是大路的尽头,这段路只有他们自己打扫,否则交通都要断了。
杨瑾送鲁盼儿到了教室就去扫雪,没一会儿却带着丰收、丰美、建党、建设、吴革等一群学生们回来了,笑着告诉她,“吴队长说这些学生们还小,干不了多少活,让我带他们回来学习。”
鲁盼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吴队长真正的目的是让杨瑾教吴革学英语,只是他再不能只把吴革一个人派回来,所以大家都跟着借光了。
吴队长撤了九队的高小,并不是不重视学习,而是完全出于私心,只看他对自己的儿子就知道了。他从不让吴革做家务、下田,只一心读书。很显然,吴队长早打算让小儿子上高中,再与万红英一样推荐上大学。
可是,这样明显的事情,就有人看不出来,比如吴队长的亲家。吴队长管着自家的孩子学习的时候,他却放任孩子们随便玩,甚至课都不上。真是傻极了。
不过,谁也不会提醒他就是了。
这场大雪的确是几十年一遇的,九队的社员们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将大路上的雪打扫干净,九队与外面的路才通了。
陈婶儿便将跃进的信和汇款单捎到学校,“邮递员的车子骑不进来,放在了八队的队部里,我顺路取了回来。”
“陈婶儿可真有心,谢谢了。”鲁盼儿笑着接了。
“谢什么,我们生产队每个月都有信件的就只我们两家。”陈婶儿说着便向教室里望了望。
鲁盼儿便知道她急着让建党回家帮着读信。其实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只是因为社员们都去扫雪,许多家都没有大人,她便没有按时放学,此时便笑着向学生们说:“回家吧。”
建党却没出来,鲁盼儿与陈婶儿进了教室,见杨瑾正带着他和吴革读英语,一段完了又嘱咐他们,“课文要背下来才行。”
陈婶儿就笑,“建党一直说不论什么课本,杨老师都讲得特别明白,真是辛苦杨老师了。”都是吴队长闹的,撤了杨老师的民办教师,幸亏杨老师不计较,还肯教孩子们。若不是吴革在这里,自己就骂吴队长几句。
“也没什么。”杨瑾笑着站起来,“天已经黑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大家一起关灯,熄了炉火锁门走了。
到家打开信,跃进依旧报了平安,又解释他在部队什么都不缺,每个月只需要买一管牙膏和一块肥皂,所以剩下一元钱足够了,依旧给家里邮来了十二元,还嘱咐姐姐要多买些肉吃。
鲁盼儿几次告诉弟弟家里生活还好,不必邮钱,他就是不肯听,便将信收起来,汇款单也放在一旁,嘀咕一声,“这犟脾气,就是改不了。”
杨瑾并不在意十几元钱,可是他却说:“跃进邮钱回家,说明他长大了,有责任心,是好事儿。”
对于自己的弟弟妹妹,杨瑾关心爱护,可也会批评教育,这其实是最难得的,“跃进最信服你呢——当年我让他上学,打都打不去,你来了一句话就把他劝去上学了。”
“淘气的跃进已经长成男子汉了。”杨瑾笑着拿起邮来的照片,端详了一会儿,“放进相框里吧。”
隔天就听说陈建军要回家探亲了。
而且,他还会带着对象回来。
大儿子离家四五年,第一次回来探亲,又有了对象,陈婶儿喜得逢人就笑,“这几年也不知道变没变样,又不知道领导家的姑娘能不能看不上我们家。”
当初陈建军信中说看上了首长家的女儿,现在又说带回来的对象是领导家的姑娘,总之,社员们都看明白了,陈建军的眼睛一直向上看呢,大家就笑着对陈婶儿说:“虽然是领导家的姑娘,可是我们建军多优秀呀,十里八村那么多参军的,只有他提了干,姑娘是看中了他的人呢,你就放心吧。”
又有人说:“建军也不小了,不如趁着这次探亲就给他们办了喜事儿,明年陈婶儿就抱孙子了!”
“我也想啊!可是建军的对象是大学生,还要两年半才能毕业,到时候才能结婚。”陈婶儿笑着,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被褥都拿出来浆洗了;去了供销社,见到好东西也不怕贵都买了回来;又换布票买了布和棉花,晚上来鲁盼儿这里扎被面,“家里的被褥都太旧了,就怕领导家的姑娘住不惯,我给她做一套新的。”
“陈婶儿,你对建军哥的对象真是实心实意的好。”鲁盼儿笑着帮她做了活儿,“建军哥的对象一定也会对你好的。”
“领导家的姑娘能到我们家来,我怎么能亏待呢?”陈婶早想好了,“这次过来,我想多留她住些日子,晚上我们娘俩儿住在一个炕上,正好多唠唠,脾气秉性也就都知道了。”
陈婶儿虽然没什么文化,又爱唠叨,可是她心地善良,对小辈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鲁盼儿就说说:“建军哥的对象一定能喜欢陈婶儿。”
“你说我给建军对象多少见面钱?”
红旗九队这边对象上门是要给钱的,能带到家里,就是商量好了要结婚的,长辈给钱就是表示同意。不过鲁盼儿并不大懂,“我和杨老师都没有长辈,也没接过这钱,不知道呢。”
“我再问问别人,”陈婶儿又说:“我想着给八十元,或者一百元,听着就喜庆吉利。”陈建军提干后给家里邮的钱就多了,她从来没用过,都攒着呢,现在花出去也不觉得心疼,毕竟大儿子的对象是领导家的姑娘。
正说着话,刘南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这几天我真是急坏了,就怕路不通取不到大衣。”
鲁盼儿就笑着说:“你先坐一会儿,被单就扎好了,我帮你拿。”
“你只管忙,我自己拿。”刘南来做衣服的次数最多,对鲁盼儿家里很熟了,几步到一旁的架子上找自己的衣服。
新房比过去鲁家的旧房大,又多了一间客厅,因此鲁盼儿就把缝纫机放在这里,一旁又请陈建国打了大大的木架,将做好的衣服都挂起来,既免得压出皱,看着也整齐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