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剁肉馅,”杨瑾才动手,鲁盼儿就递过来几根剥好的葱,“一起剁到馅里,味道更好呢。”
两人配合得□□无缝,张县长几次想动手都插不进去,只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甚至站在这里都有些碍事,“既然帮不上忙,我去看一会儿书。”
一转身,就听杨瑾“唉哟!”一声。
“怎么了?”张县长才要过去看看,却被小鲁抢到了前面,“怎么了?怎么了?”虽然是一样的问话,可是语气却急切了十倍还不止。
“没什么,不小心切了手。”
张县长就见小鲁把杨瑾受伤的那根手指头托在手里,紧张不已,就告诉他们,“没事的,只是小伤,包上就好了。”说着找了卷纱布。
小鲁赶紧接了过去,将手指头里外三层地缠住,轻轻地向伤口吹着气,又万分心疼地说:“赶紧歇一会儿吧。”
这点伤不用休息吧。可是做为“外人”,张县长倒不好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杨瑾被扶着进了屋子,坐沙发上休息,只得接过了剩余的工作。
其实干点儿活没什么,原本张县长也打算帮忙的,可是接下来的活儿差不多都是他一个人做了,小鲁的心早飞到杨瑾身边,没一会儿就过去看看,张县长都有些看不惯了。
“我给你加点热水吧。”
“想找什么书,我去,你歇着就行!”
“饺子蒸好了,赶紧来吃——你别动!我帮你盛……”
看着鲁盼儿将一个饺子吹了吹送到杨瑾口边,张县长终于忍不住了,“他只划伤了一个小口,血也没出多少,自己吃饭没问题。”
“结婚了就是这样的,彼此关心,相互照顾,”杨瑾就说:“师兄,你也该结婚了,要是受伤了,或者生病了,总有个人照顾呀。”
怪不得这俩人一反常态!
明明平时他们不这样。
张县长终于明白了,哭笑不得,“你们俩个呀!”
“我们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希望师兄的生活不要太过刻苦了。”
真话假话还是能看出来的,张县长也不是没有触动,略一思索,他便明白喜欢吃饺子,其实就是向往家庭的温暖。但是,也许自己命中注定就是天煞孤星吧,年近半百只享受过不多的团聚生活。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张县长就慨然叹息了一声。自己已经错过了青春年少时光,停职的时候怕牵连别人,连最亲近的杨瑾也很少接触,“现在,我是有了不错的条件,可是却更加谨慎,担心再走错一步——像你们这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地走到一起的勇气,我已经没有了。”
杨瑾和鲁盼儿互相看看,忽然觉得特别庆幸,当初他们也都有许多问题,鲁盼儿带着三个弟弟妹妹,负担很重,而杨瑾成分不好,又会因为结婚失去回城机会,可两个人丝毫没有顾及那些,只凭借着对彼此的感情走到了一起。
而张县长的情况确实又不一样,他要难得多。
杨瑾和鲁盼儿才觉得自己太草率了,“我们……”
“没什么,反正你们也受到惩罚了,”张县长大度地一笑,“故意切破手指头一定会更疼吧。”
做农活时,他们都受过伤,但是不小心受伤,也不过一时疼痛罢了,而故意受伤其实更麻烦。最初鲁盼儿的计划是自己受伤,可杨瑾舍不得,便改成了他。
“师兄看出来了?”
“当时没看出来,可是现在一想也就明白了。”张县长看两人都很宭,就笑着说:“你们来了我还是很欢迎的,包了这么多饺子,我明天还可以热了吃。”
“那师兄你?”
“随缘吧。”
张县长对自己的事并不上心,却很关心杨瑾,吃过午饭就问:“听说襄平高中缺英语老师,想调你过去,你没有同意?”
“不是不同意,而是红旗公社不想放——这边只有我一个英语老师,我若是一甩手走了,英语课又要停,所以我就答应教满一学年,帮学校带出一两个英语老师再走。”
“做人就是要有责任感,也只有这样才能有所成就,”张县长很赞成,他现在有能力为杨瑾和鲁盼儿安排工作,调动户口,但是却那样没有做,“形势已经变了,有能力的人终究不会被埋没的。”
杨瑾家学渊源,从小有神童之誉,虽然初中毕业后就停课了,但是他早已经修完了高中课程,对大学的一些内容也有所涉猎。眼下,只说英语方面,整个襄平县比他水平高的人几乎没有。
“现在各学校都很缺英语老师,”这么多年在农村插队干农活,当民办教师,杨瑾已经习惯了,对于师兄如此高远的期望并没有当真,只是脚踏实地地打算,“最近我也一直在教鲁老师英语,如果能通过田老师的考核,襄平高中的赵校长也同意她到学校任教。”
“赵校长还说,如果有机会推荐我们去师范学校进修,学些教育学的知识,更好地教导学生。”
“你们能在工作之余坚持学习很好,如果有机会进修更好,”张县长又说:“新上任的中央领导在几年前主持工作时便提出要用知识选拔人才,还在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时加入文化考试,我想以后可能还会通过考试上大学,到时候你们也会有机会的!”
杨瑾和鲁盼儿都曾对大学充满了向往,但是,现在他们又都觉得大学已经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已经结婚了,又有了孩子,估计没有考大学的资格了。不过,我们会培养丰收丰美,还有梓恒都上大学。”
历年来确实只在未婚的青年中选拔推荐上大学,张县长便笑着说:“我也只是猜测,具体情况怎么样还要等等看,但知识从来不会白学。”
第120章 恢复高考
晚上回到家, 梓恒睡了,鲁盼儿就悄悄问:“你会不会因为结婚了不能参加考大学遗憾呢?”
虽然张县长只是猜测, 但是鲁盼儿对几年前那次考试上大学印象特别深刻,早信了几分。
“你忘记我成分不好了?”杨瑾一笑,拍拍她说:“几年前虽然加了文化考试,可是成分不好也没有机会参加。”
“现在大家不像过去那样重视成分了。”就说襄平高中要请杨瑾任教,就没有在意他的成分。
杨瑾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你觉得我会遗憾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不应该有梓恒吗?”
当然不会。
可鲁盼儿还是坚持, “你是真正应该上大学的。”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人比杨瑾更应该上大学, 他的学识、他的气质、他的风度,正代表了大学在她心中的印象。
其实鲁盼儿离大学比自己还近, “如果不是那些变故,你现在应该在大学里读书呢。”杨瑾笑笑,“不要想那么多了,不管我们有没有机会走进大学, 只要过得幸福就好。”
鲁盼儿也就不再纠结了。
上大学的想法就像一阵风, 吹了过来又很快飘走了, 他们也很快就忘记了。
平时上课, 闲时他们就学英语, 中学的英语教材烂熟于胸,他们从头看牛津大辞典, 一个词条一个词条地阅读、理解、背诵……
既然要做英语老师,那就要做到最好。
这一年在小春婶儿的带领下,红旗九队的粮食产量提高了不少,分红之后社员们都喜气洋洋的,陈婶儿尤其开心,陈建国和宋春妮就要结婚了,陈家总算有喜事了呢。
鲁盼儿就主动揽下所有裁剪活儿,“买了布就送过来,我给你们做,不收手工费。”
最近因为学英语,她不大接缝纫活儿了,红旗九队的社员都清楚原因,宋春妮就说:“鲁老师忙着呢,我们到别处做也是一样的。”
陈婶儿迟疑了一下,“鲁老师做的新娘服谁也比不了,要不我们只请她做这么一件,别的拿出去做?”
鲁盼儿就笑了,“新娘、新郎,还有陈婶儿,建党们的衣服当然要我亲手做,我做可是比别人都好看!再者我们两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不用客气的,何况我一向喜欢做衣服呢。”
于是鲁盼儿就替陈家一家都做了衣服,又买了一对大红底印鸳鸯的暖瓶提前送到新房,恭喜他们结婚。
跃进听了消息,给建国邮来一套新军装,是开蓝色的空军地勤工作服,他特别省下来的。建国十分喜欢,连准备好的中山装都放下了,结婚的时候就穿着这套衣服……
婚礼上,鲁盼儿又见到了万红英,她是陪陈建军回来参加弟弟婚礼的。
万红英变了许多,不再颐指气使,而是沉默得可怕,她跟在陈建军身后,一声不响,偶尔抬起头看人,嘴角总带着一丝冷笑,似乎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她一般。
鲁盼儿没打算理她,吃了席与陈婶儿招呼一声便准备回家,不料万红英却突然站到了她的面前,“不管怎么样,我上了大学,毕业后也会留在城市工作。”
陈婶儿赶紧拦在她们中间,“建军,红英,你们还不知道呢,襄平高中请杨老师和鲁老师去教英语,要不是红旗公社中学不放,杨老师现在已经在襄平高中当老师了。不过下学期开学,杨老师和鲁老师就都去襄平县了。”
陈建军离家数年,对鲁盼儿的印象早就不深了,如今重新见到她,才知道原来妈妈替自己相中的对象竟然如此地美丽而温柔可亲,再想到弟媳妇宋春妮,也是漂亮可爱的姑娘,与尖利、阴森的万红英正相反。
站在鲁盼儿身边的杨老师脸上也带着和煦的笑,他们的笑意十分自然,很显然不是刻意摆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真是很幸福的一对夫妻——无怪妈妈总是说杨老师很有眼光。
也许自己真地错了?
可是,事情已经不能悔改,哪怕自己最看中万红英家的势力已经没有了,也无法改变,万红英拿着自己的把柄,摆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态度,只要自己有一件事不依着她,她就要告到部队,让自己身败名裂。
所以,陈建军的工资一分不差地都交给她,给家里写一封信都要她看过再邮寄,干什么都没有自由,就是回家她也一定要跟在身边……
可是陈建军也有一项可以自我安慰,不管怎么样,自己和万红英已经跳出农门,将来都会在城市工作。因此他听万红英又追问鲁盼儿,“那你们的户口能调过去吗?”便也十分关注地看过去。
襄平高中已经答应帮助解决户口问题了,可是鲁盼儿懒得解释,只向陈婶儿笑笑,“我们先走了。”说着与杨瑾并肩离开。
陈婶儿虽然一直不喜欢万红英,可又认为大儿子既然要了姑娘家的身子,就得娶回来。所以,对于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她真是矛盾重重,不得不认,可又从心里讨厌,最后却还一直守在她身边,只怕她像在部队招待所里那样大吵大闹,毕竟是二儿子的婚礼,她不想让社员们看笑话。
于是,陈婶儿笑着向杨瑾和鲁盼儿摆摆手,“知道你们忙着呢,梓恒还在家里,赶紧回吧。”然后又回头告诉万红英,“既然襄平高中抢着要杨老师和鲁老师,自然能帮他们办户口——不过,每家都有各自的日子,我们别多管别人,只自己好好过吧。”
鲁盼儿隐约听到陈婶儿的话,便向杨瑾轻声说:“老太太虽然不识字没文化,可比上了大学的万红英还懂道理呢。”
“正是,”杨瑾握着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我们俩都好好过日子。”
秋收刚过,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露出黑黝黝的土地,山上的树叶由一味的绿色变成了深绿、棕黄、金红,色彩斑驳又自然和谐,自家红砖房墙头上的太阳花在秋后开得愈发鲜艳。
“what a beautiful view!”鲁盼儿随口用英语赞美。
杨瑾才要回答,就听身后喇叭声声,转头就见轿车驶了过来。眨眼间到了眼前,张县长下了车,激动地大声向他们喊道:“国家恢复高考了!年龄放宽,无论成分、婚否都可以报名!”
认识这么久,张县长一直是从容儒雅的,有多大的事脸色都不会变的,但今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当然,杨瑾和鲁盼儿也被猝不及防的消息惊呆了,“真的吗?”
“当然!你们都符合条件,都可以报名!”张县长走过来拍拍杨瑾的肩头,又看看鲁盼儿,“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希望你们能一起考上大学!”
机会确实太难得了,甚至他们从来没有敢奢望,“我们一定能!”
“预计考试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时间很紧迫,你们要立即抓紧时间复习!”张县长又嘱咐道。
杨瑾和鲁盼儿郑重地点头,“是,我们从今天就开始复习!”
“为了迎接这次高考,县里有许多工作需要布置,我就回去了。”张县长说着重新坐上车走了。
看着汽车离开,鲁盼儿才想了起来,“居然忘记请师兄到家里坐坐。”
“师兄急着回去布置工作呢,他一向赞成依据知识选拔人才,听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也与我们一样兴奋,”杨瑾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他的确很兴奋,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自己再与大学无缘,没想到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握住鲁盼儿的手,“我们一起去大学!”
鲁盼儿看着杨瑾明亮的眼睛,微微潮红的脸,慢慢冷静下来了,“可是我们若是都上了大学,梓恒怎么办?还有丰收丰美?”
“梓恒已经快两岁了,等到我们上大学时,可以将他送到托儿所——北京有许多家托儿所,早上把孩子送进去,晚上接回来。当然,我们不住校,要自己找住处,或者买或者租,家里的积蓄应该能维持我们俩在大学期间的费用,如果有所不足,我也可以想办法……”
襄平高中就有托儿所,杜鹃老师就把不足一岁的孩子送到那里,鲁盼儿曾经去过许多次,她点了点头,“梓恒就送托儿所,钱要是不够,我也可以做衣服补贴……”
“丰收丰美已经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还可以请陈婶儿帮忙。而且,明年九月他们就升入高中,在学校住校,假期大家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