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陈爷爷走路还挺利索,精神头也好。”
“要是他们回来,你去问一下。”
余婉央沉默。
谢别巷无奈,“央央乖。”
“知道了。”
陈烟桥脑子里尽是这通电话。
不知在地上蹲了多久,腿都麻木了,发现嘴上叼的烟原来一直没点燃。
打火机还是那个样子,擦了几次擦不燃,想起来刚才倪芝替他点的烟,陈烟桥有些挫败地把烟盒和打火机扔茶几上,一声脆响配一声蔫儿响,说不出来是哪种声音更让人烦躁。
他分明想静一静,想起来倪芝那个失望的眼神,愈发躁闷,跟血液循环不过来的小腿一样,此路不通。
以至于他听见有人敲门,又缓了片刻,才一瘸一拐地起来开门。
宋雅莉端着个饭盒站外面,打扮得倒是良家,其实她身材苗条,现在也就是刚显怀,穿得宽松时候压根儿看不出来。
陈烟桥语气冰冷,“什么事?”
“李姨让我下来,给你送个皮冻儿。”宋雅莉补充一句,“我做的,尝尝。”
陈烟桥当没听见后半句,“帮我谢谢李姨,不用了。”
宋雅莉见他要关门,伸了胳膊。
“陈先生,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你听我说几句,要觉得没道理,以后就当没看见我。”
陈烟桥双手环起,“说。”
“第一,上次的事儿,谢谢你。”
宋雅莉说的,是在那样失控的场合里,只有陈烟桥帮她说了句话,打动了何家。后来的抚恤金领得极顺利,何家以前,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有个争气的儿子,何家二老买断工龄,除了两套房子,还准备做点小生意。偏偏何叔,是个刚烈的暴脾气,在铁路局里得罪不少人,所以何凯华刚牺牲那两年,铁路局里的人都看笑话一样,巴不得他们日子不好过。
当年的恩怨不过是一时之气,谁想到他能刚得不要抚恤金。这么些年过去,以前的同事没退休的都愧疚得不行。事情远比想象中容易,他们去了,以前证明都在,按现在的要求,补了几道手续便领了。
所以何家待宋雅莉的态度还算好,老人到底对新生命格外喜爱。宋雅莉名声不好,一个老姑娘在家备孕也不像话,俩人悄悄领了证住何家了。
陈烟桥撇清关系,“别谢我,我不是为你。”
宋雅莉笑了笑,“我知道。”
她别的本事没有,就一张脸好看,对男人看她的目光,门儿清。
陈烟桥一副送客姿态,“说完了?”
“没有,”宋雅莉丝毫没觉得难堪,“我跟你说实话,我以前,是人家包的二奶。伺候男人,洗衣服做饭这些都还行。我是真心实意要好好过日子,在何家能做的事儿,孝顺老人,我不会懒。何叔李姨都挺喜欢你,我就是想着楼上楼下的,替何旭来那个混蛋处好关系,以后我也会管着他。”
陈烟桥看她片刻,“拿来。
宋雅莉倒是疑惑了。
“皮冻。”
她笑了一声,递给他,“谢了。”
陈烟桥仍是敲打一句,“希望你说到做到。”
宋雅莉答应,“当然,还有个事儿,昨晚,有个姑娘在你门口等你。”
陈烟桥倏地提高嗓门儿,“什么?”
宋雅莉描述一番,“头发挺长,卷的,穿白色羽绒,她坐在台阶上睡着了,是昨天何旭来喝醉了我下楼接他……”
陈烟桥皱眉打断她,“我知道了,别到处乱说。”
“我明白。”
宋雅莉多少有些好奇,“我多嘴问一句,你有孩子吧?”
当初陈烟桥那个态度,完全是听见她说要拿掉孩子,何旭来哭着求她,才变了的。一个大男人动这样的恻隐之心,偏偏她看得出来,他厌恶何旭来,绝不是爱心泛滥。
他能听她讲话,也是冲着何叔李姨。
陈烟桥这回是真不耐烦了,“既然知道是多嘴,就别问。”
皮冻是拿回来了,原来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他就着饺子,吃了皮冻,算是应付一顿。
昨天陪倪芝听讲座,店里进的菜还没处理,饮料没摆。最近吃火锅的人多,几乎一两天就要摆一次饮料酒水。就大伟和刘婶儿,肯定是忙不过来。
陈烟桥胡乱吃完,就到店里忙乎。
稍微一闲下来,就是倪芝那双上挑的丹凤眼里,朦胧而湿润,变成迷惘而失望。
陈烟桥没打算让自己闲着,一身薄汗,脱了羽绒服,就穿黑色的T恤。一双手浸在水里一个下午,饶是他本来就粗糙,也搓得发红。
等摆完最后一箱啤酒,陈烟桥坐到柜台前,把抽屉里的散钱理了理,索性不着急盘账,一晚上几乎没睡的倦意总算姗姗来迟。
离营业就个把小时,他又捞了个凳子在前面,把长腿支上去。侧着靠墙上,把外套反扣在身上闭目养神。
何沚进来时候,店里没开灯,借着昏暗的光线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陈烟桥仰着头,喉结更加突出,喉结一直到下巴都是短胡茬。支在凳子上的鞋和裤脚,溅了点儿灰色的点儿。羽绒服扣得不严实,往下滑了些,露出一截儿薄T恤裹着的手臂肌肉形状。
她没吵醒他,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过了会儿,陈烟桥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盯得久了,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嘣两声响。
他反手开了灯,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室内光线。
“怎么这么早?”
虽然外面天黑得早,不过是四点半左右的光景。
陈烟桥的外套早滑出来大半边袖子,他一边儿说话,一边儿脱了反穿的外套,重新套上。
何沚说,“怕来得晚你没空,有空吗,一起吃点?”
“行。”
陈烟桥把面前搁腿的凳子推开,在地上吱拉一声响。
他进了厨房,一会儿就端了锅底出来,何沚倒是自觉,把电磁炉开了。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随便。”
陈烟桥拿得随便,分量也不按标准的来。
大概几个碟子搁旁边,就坐下来了,“等会想吃什么,让大伟来了弄。”
“够了。”
“蓬莱……”陈烟桥刚开了口。
“挺好的,我现在去上班也带着它,给它买了个缸子,有自动调温的。”
陈烟桥涮了片儿羊肉,低头吃,“行。”
余婉湄去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何沚替她养的蓬莱。
后来把其他遗物,和蓬莱,一并交给他了,让陈烟桥当是个精神寄托。
她偶尔也会看看蓬莱,这几年几乎是一年看个一两次,极少。
那天去放生了蓬莱,不知怎么这般巧,何沚就说要看蓬莱。得知陈烟桥放生了,两人几乎大吵一架,任陈烟桥说什么,在寺庙里替余婉湄积德都没用。何沚语气冰冷,她说给小湄积德,让她捐什么功德都愿意,事实上她没少捐,认定了他是懒得养蓬莱才去放生。何沚回头就把蓬莱领回来,跟陈烟桥说了一声。
两人上回已经言语难听了一回,既然蓬莱都接回来了,不愿意再提。
陈烟桥问她,“今天有事找我?”
何沚犹豫一会儿,习惯性去推眼镜,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戴的隐形。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陈烟桥放下筷子,他是打算带倪芝回去,见父母见朋友,把当年隐瞒余婉湄父母的事情做个了结。未来如何倒是说不准,完全看倪芝想法。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何沚划了几下手机,翻了张照片,递给陈烟桥。
照片是礼堂里,拍的投影荧幕,荧幕里显示了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是一对儿男女相拥。
陈烟桥脸色沉下来。
“哪儿来的照片?”
这是何沚今天参与的会议,微信群里同步发的,因为昨天卫晴作为教授,与他人亲热的照片出现在讲座上,影响总归不好,有伤风化。虽然是外校老师,无法要求她,滨大的教师都被敲了预警钟,一定不能出现此类情况。
何沚认识他十年,他那件羽绒服,她也见过。
何沚没回答他的话,反倒言他,“这是你学美术的朋友?你以前说过,不会和他们联系了,就在哈尔滨陪小湄。现在,是想回去了吧?”
她摊手,“其实你陪她十年,作为她室友,我已经替她觉得值了。你如果要回去重新开始你的事业,我先表态,我没有任何意见,小湄的墓我会扫。”
陈烟桥的咬肌被他用力顶了几次。
“我问,这照片哪儿来的。”
倒成何沚疑惑了,“这人不是你吗?这不是讲座现场吗?有学生拍了照片,上传微博墙,就是一种社交软件,然后工作人员放在荧幕上,现场人都能看到。”
她明白陈烟桥不喜人窥探隐私,“你放心,很模糊,这是……一个老师转给我看的,只有我认出来是你,她只是当八卦的。”
陈烟桥揉了揉眉心。
现场没有人,会比倪芝,更能一眼认出照片里的他了。
怪不得宋雅莉说,她晚上去他家门口等,不知道这丫头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也怪不得她今天隔着浴室的门问他,是不是和卫晴睡过,他以前坏事做多了以为都同倪芝说过,坦陈得很。却没想到,她是看见了照片,等到他不知多晚,才问出的这句话。
她这些都未曾说过,可见是不信任他和失望到什么程度。
听宋雅莉说的时候,她在台阶上睡着了,就一阵儿心疼。
现在想明白前因后果,陈烟桥几乎坐不住了。
客人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了,大伟和刘婶儿开始招待。
陈烟桥跟何沚说了声,便借着去厨房干活儿的名义,从后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50个红包哈~
晚安
第57章 水饺
倪芝电话里的声音平静从容。
“我已经到大庆了, 公司实习,在大庆有个企业咨询的项目, 有同事休产假缺人, 让我一回哈尔滨就进组。”
她解释一句,“本来上午想跟你说的, 但是……”
她没说下去的内容,两个人都明白是什么。
陈烟桥没继续往她寝室走,在路灯下靠着, 点了烟。
“是我的问题。”
倪芝轻笑,“正好,你不是想静一静吗?”
陈烟桥沉默一会儿,“昨天晚上等我,怎么不告诉我?”
“怎么告诉你?”
“卫晴的事情, 我不知道她认出来我, 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后来, 我以前的教授给我递条子,事发突然,我没有来得及……”
“烟叔, ”倪芝打断他,“你不想这么快带我融入你的过去圈子, 我可以理解。”
她说得有些自嘲, “等就是了,我也想静一静。”
陈烟桥问,“什么时候回来?”
倪芝说, “时间我也不确定,项目结束吧。”
“嗯,”陈烟桥没有对她模棱两可的答案,表现出什么情绪,“照顾好自己。”
陈烟桥在外面路灯下靠了许久,烟抽了半包。
回到店里,何沚已经吃完了,还没走。
冬天人多,这一会儿已经坐满了,开始排队。
何沚冲他打了个招呼,拎着包盈盈出门。
大伟悄悄跟他说,“老板,这富婆,又给多了一半儿。”
陈烟桥嗯了一声。
快到打烊时间,就剩最后一桌客人,已经不点菜了,纯喝酒。
大伟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抖腿一边刷直播看,笑得不亦乐乎。
陈烟桥叼着烟又在收拾抽屉,摸到最里面,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眸色暗了又暗。
“陈老板,我在月半(胖)哥桌球馆等你。”
倪芝什么都好,就是书画没什么天赋,字写得歪歪扭扭,跟她外貌完全不符。当时他明知道她是缠着问他地震的事情,还是鬼迷心窍地去了。那时候倪芝一腔孤勇,什么都敢问,丝毫不怕他态度不佳情绪暴躁。
什么时候起,他们就成了这样。
一环扣一环的事情,和他的那些,想保护她却反而伤害她的行为,把她身上的锐气磨平了。
她去了大庆,陈烟桥想着早上爷爷打的那个电话,在想是否该提前回去一趟。
等最后一桌客人结账走人,大伟的凳子被轻踹了一脚。
大伟虎躯一震,回头看到是陈烟桥,又看了眼满地狼藉,赶紧关了手机要起来,“桥哥,我这就收拾。”
到了冬天,末班车都提前了一个小时,最近他打车回去陈烟桥给他报销,所以一般跟陈烟桥一起打扫完他才走。
陈烟桥按下他,“坐。”
“咋了?”
“存了多少钱?”
“我能存多少啊?我这穷得就差穿裤衩儿了。”
“别贫。”
大伟挠头,“也就那么几万吧,我还得往家里寄,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儿。”
他想了想不对劲,有点奇怪,“桥哥,你咋突然问我这个啊,你是不是要开了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陈烟桥看他也没啥惧意,就在瞎贫。
“如果我回头把店出了,你能盘得下来吗?”
“啥玩意儿?桥哥,你是得绝症了还是啥?”
陈烟桥骂一句,“滚,不能盼我点儿好。”
陈烟桥也没定下来,倪芝这份工作又在哈尔滨,或许还要呆多几年。见大伟没什么正形,他不打算现在说了,“我这几天可能有事儿出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