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se的开秀,也是云初的出道秀,最近圈子都在讨,你不知道么……”
陈姝羽白着脸,下意识往前排的座位看。
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还空着——幸好宴岑还没来。
看着那个正对着T台的位置,她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肺部的空气全部被抽空。
用不了多久,宴岑就会看到云初。
和那个女人几乎一致的身高身材,连神态都很相似的面孔,会沿着T台,一步一步走向他……
陈姝羽猛地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
云初眯眼,盯着那个疑似瞎子总裁的身影看了没几秒,修衍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二话不说就拉她去了后台。
云初也不顾上那位总裁到底是不是瞎子了。离开秀还有两个多小时,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化妆,排练,试装,哪一样都不能放松。
大秀看着光鲜亮丽,但秀前准备的后台往往兵荒马乱。时间都是按秒算的,模特用冷水冲头换发型,或者当着一屋子的人面换衣服,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Sense的场地是自己建的,相比之下后台的环境要好很多,试衣间充足,场地内还有餐区,及时为模特补充秀前能量。
云初一口都吃不进去。她坐在化妆台前,周围围着四五个肤色不同的造型师,头发,妆容,指甲,鞋子甚至睫毛,从每个细节保证她首秀的完美。
云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变了模样,心口处好像也有什么满满涨涨,止不住的兴奋激动。
化好妆后秀场导演过来,带着模特们去走台排练。这次的延展台也很别致,表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光打上去,好像一条汩汩而动的银河。
作为开秀的模特,云初必须不能有任何失误,否则后面的模特表现再好,这场秀都会成为一场灾难。
尽管这只是穿着便服的排练,但当云初从T台上出来时,所有的镜头和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修衍没有给她安排媒体拍摄和采访,说是不想让她秀前分心。但云初心里明白,这不过是那个奸商老狐狸吊胃口的手段。
这次排练,算是她首次非正式亮相,底下的相机和手机都恨不得怼她脸上。云初无视掉所有的镜头,也没有理会底下围绕她的嗡嗡议论声,只目不斜视地迈步走过T台,落落大方,神态从容。
下了台后,秀导朝她比了个大拇指,让她回后台和设计师见面试装。
重新回到后台,云初立刻发觉气氛很不对劲儿。原本忙碌吵嚷的化妆间安静得诡异,模特和工作人员都围在一处不知道看什么。
云初下意识皱眉——他们聚集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化妆台。
过去后她看见修衍正和设计师助理说些什么。修衍很激动,胸膛都在急促地起起伏伏,云初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淡定。
“怎么了?”她问。
修衍没有说话,镜片后的目光依然瞪着设计助理。
云初身边的一个化妆师扯了扯她的袖口,很小声:“好像是你的衣服出问题了。”
云初心里一跳,“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怎么了?”
她开秀的服装是本次大秀的重头戏。高田大师光是设计稿就改了不知道多少版,服装的布料也全是定制染织的。裁缝工匠们更是加班加点熬夜缝制,又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修改。
高田大师是日裔,这次也将不少日本传统服装的元素加入到了设计中。
整条裙子颜色明丽,上面全是西方特色的华丽印花刺绣,搭配和服样式的交叠领和腰封,日式清风般飒爽,又不失慵懒和柔美。
问题就出在那个腰封上了。
“衣服不是早上才从工作坊到秀场的么?”修衍厉声质问,“你们不是有专人看管服装吗?怎么会找不到!”
“是有人看管……”助理看起来也快哭了,“可就是不见了。我刚叫人回工作坊,也在来的路上找了一遍,都没有看见那个腰封。”
云初看着衣架上那件前襟散开的衣服,心重重往下沉。
这件衣服没有任何纽扣或绑带设计,全靠那条腰封束拢衣服。没有腰封,那这件衣服根本就穿不成……
“高田老师来了!”有人高声道。
云初转身,看见个子矮矮的灰白头发设计师正匆匆走过来。助理赶快上去,附在设计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高田大师面上一震。他扭头又和助理嘀咕了几句,助理无奈地摇了摇头,设计师便不再说话了。
他走到服装的立架前,抬眸定定望着自己设计的礼服。
他拉上衣服的裙摆时,云初清楚地从这位顶级大师的眼中看到了惋惜,还有心痛。
“高田老师。”云初忍不住急切出声,“您有什么办法吗?有备用的腰带吗?”
设计师摇了摇头,“没有备用,连布料都没有多余的了。没有腰封,这件衣服就无法上身……”
“我很抱歉。”他转向云初,轻声叹息,“但今天,你恐怕没有办法上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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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高田大师的话音刚落,云初就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像触手一样,密密麻麻向自己伸过来。
她不用看都知道那些人眼里有什么意味。
云初淡淡略过那些幸灾乐祸的面孔,目光稍稍在排在她后面出场的那个模特脸上顿了下。
那也是位颇有资历的欧洲名模。刚才排练时她看云初时眼里就都是轻视,现在更是毫不掩饰的快意。
——她这个新人一来就开秀,挡了太多人的道。现在上不了场,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云初收回视线,两眼茫然恍神。
她并不恼幸灾乐祸的旁观者,也没有心思纠结,到底是谁让自己的腰带消失的。
大脑完全一片空白,耳廓里甚至有轻微的细鸣声。
云初没由来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站上T台的场景。
她从医院的ICU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闭上眼睛便是噩梦连连。所有的梦境都是相同的场景:没有边际的黑暗,海水彻骨的冰凉,巨大浪潮一波又一波吞没过来的沉重和窒息感。
她看不见的海面上好像有人在拼命喊她,但她听不清,也动不了,只能任僵化的身体慢慢下沉……
医生说,她这是典型的灾后的创伤应激障碍。毕竟当时那艘游船的沉没太过惨剧,整船几乎没有幸存者。
云初被发现都是事发两天后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离当时的沉没地点有点远。
心理医生想对云初进行干预,但她当时表现出的便是毫无求生欲。
云初没有告诉医生,其实她的心结并不是因为丧生的双亲,而是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脑的空白都是被别人填充的,她被告知云家的父母罹难,被告知自己叫“云初”,可她根本对这个幸存的“云初”毫无知觉,她没有她的记忆,情绪悲喜也全不相通——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云初。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迷茫,虚空,没有任何归属感。云初醒着也觉得像在梦境中一样: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水里,她没有任何倚靠,浮萍一般随波游荡……
直到她第一次站上T台。
地面上凸起的长长平台,就像茫茫海面上的小型孤岛,是溺水者想要抵达的岸边。
云初站在上面,莫名的踏实和安全感。
长长的平台托起她离开地面,那些没有边际,黑暗寒冷的梦境也离开了她。
修衍说得不错,她的确天赋斐然。她的外形,她的表现力,她的台风似乎就是为T台而生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一无所有。T台是在所有的迷茫中,唯一清晰的存在——她知道那是她所擅长的。
那是能重新定义她,让她大放光彩的地方。
没有人能够明白T台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是她的事业,她不是只想穿着华服站在闪光灯和歆羡赞美中。这是她的安全感,她的倚靠。
是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唯一属于她的存在。
她不可能轻易放弃。
绝不。
不管是谁,想轻易毁掉她三年的付出和心血?
呵呵,做梦!
云初闭了下眼,轻慢吁出一口气,重新睁眼时猫眼里平静澄净,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她转向旁边的设计师,“老师,能找同系列的腰封代替一下吗?您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腰封是特制的,不能找别的来代替,不然会破坏掉服装的设计,我不允许那样的衣服登台。”设计师也轻声叹气,“大秀马上就开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云初抓上衣服的袖口,指尖轻轻捻了一下,“那么,这件衣服就算被舍弃了,对吗?”
设计师无奈点头。
云初抿唇,“好。”
就在周围人还没明白这个“好”是什么意思时,云初突然一把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刀。
修衍大惊,“云初你干什——”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布料撕裂的“呲啦”一声。
云初手起剪刀落,利落地裁下来一条裙边。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有人还倒抽了一口冷气。
云初淡定地捏着裙边,胳膊绕过那件被自己裁过的高定服装,系在裙子的腰部。那条剪下来的裙边,成了腰带。
她边系,还边对旁边惊呆的设计师笑了一下,“之前我去工作室试装的时候,看见过这件衣服之前的几版图纸。您一开始是想做个不对称的裙摆,对吗?”
高田大师怔怔看着她,“对。”
他抬手撩了一把云初刚才剪过的裙摆——果然是不对称的。
“之前的腰封比较宽,跟不对称的裙摆不太协调,所以我最后放弃了。”
云初点头笑,“我猜也是。”
绑好了腰带后,她把头上的配饰取了下来。那是两把别在盘发上的小扇子,东瀛风的蓝色小折扇,扇骨根根分离,扇面上的图案跟原来的腰带上的一致。
云初把那两把小扇子别在了绑好的腰带上,乍一看,居然还真的很像回事。
做完这一切后,云初后撤了两步,默默打量着这件被自己剪坏原样的衣服。
“我真的很喜欢这件裙子。”她轻声道,“我一共试了六次装,每一次它都更加贴合我的身体,每次我穿上它,都会想象自己站在台上的样子。”
“在我看来,一件高定礼服就是一样艺术品,背后都凝聚着设计师和工匠们的无数心血。每一件服装都是独一无二的。”
云初看向一旁的设计师,“今天是我的首秀,这是我在秀场上的第一件礼服,我相信您明白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她抿唇,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想放弃自己的首秀。我希望您也不要轻易舍弃自己的心血,可以吗?”
云初说完,整个后台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设计师,再看云初时,眼里又多了几分复杂,有看好戏似的嘲弄,也像在责备她轻狂。
云初毫不闪避地和设计师对视,浅色的猫眼平静,放在身侧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攥紧。
她当着设计师的面咔嚓了他的衣服,这是大忌,是作死啊啊啊!
但云初顾不了那么多了,今天的首秀要是泡汤,她就不可能再有登台的机会。
横竖都是死,去他妈的忌不忌吧。
高田盯着比他高快一个头的模特看了好一会儿,神色莫辨。
“我设计的每一件衣服,的确都是我的心头血。但如果一件衣服不够完美,我宁可它不要出现在台上。”
云初心里一沉。
“但是——”
设计师顿了顿,笑了,“现在我发觉,一件衣服是否完美,不仅取决于设计师和工匠,也要看穿它的模特是谁。”
“我相信,你能在台上穿出这件服装最完美的样子。等你走完后,和我一起谢幕,好吗?”
所有人一震,无声的哗然。
可不是每一个走秀的模特,都能和设计师一起谢幕的。出来谢幕的往往都是设计师的宠儿,包揽品牌的秀场不说,还能拿到广告和代言!
高田大师这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了。
一屋子人将目光投向云初,神色各异。
刚刚看戏的几个外国模特,都是一副讪讪的神色,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样。
云初也恍惚了一瞬。她面上没有显露过多的惊喜,只翘起精致勾勒的唇边,微笑自信又得体。
“我的荣幸。”
**
Sense的大秀推迟了近二十分钟。
看秀的观众早已落座,席上一片低沉的嗡嗡议论声:好像是开秀的模特出了问题。
真的服了。一个新人,哪儿那么多的事儿啊……
云初其实很冤枉——她被将近十个人围在中间,快透不过气不说,身上还挨了好几针好么。
那条被她一剪刀剪出腰带的裙子,此刻正熨帖穿在她身上。设计师,工匠裁缝都拿着针线和剪刀在她身边忙活,化妆师和发型师也见缝插针一般,举着各种工具,蹲蹲站站地围着她忙碌。
云初好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女战士,众星捧月般被送上了战场。
当她站到出场的地方时,望着平直微闪的T台,整个人都有种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紧张吗?”身旁的修衍问她。
不知道为什么,云初觉得他的声音像隔着水,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云初,集中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