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话说的大气,但心里也清楚房子姓冯,她没资格这么说,但又不能真的让姥姥姥爷去住牛棚,只暗自决定回厂跟冯曼丽或者冯厂长谈谈,看看这个房子自己能不能买下来,或者付房租。
自从找冯厂长开了介绍信,以冯曼丽的名义踏上来常来农场的路,林冉除了相信冯家人,已经别无他选。
有了‘冯曼丽’这话,武大国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咧开嘴直笑,“我先替那些老人谢谢你了啊丫头,他们既然住了你的房子,也不能白住,我这就让人去通知他们去给你打扫屋子,就当是感谢你的收留了。”
是我替姥姥姥爷谢谢你,感谢你对他们的照顾,林冉心里回到,许世达能为姥姥姥爷找到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村长,可见费了不少力气。
林冉并没有阻止武大国找人。她现在的身份是和那些人没有交集的‘冯曼丽’,好心可以,好心过度恐怕遭人侧目,已经到了常来,马上就能见到想见的人,林冉努力稳住自己,不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冯家原先有兄弟四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如今只剩下冯厂长一个,但家里的房屋还是盖了不少,东西厢房分成前后院,一共盖了五大间,可能本来是想给冯家兄弟成家,只是最后都成了空屋。
武大国找的人刚刚去地里喊人,那些住在冯家的人因为是被批下来的,所以各自都有些任务,现在这会儿还都回不来。
冯父和姥姥自杀后,这院门是武场长找锁锁上的,现如今冯家人回来,武场长自然得跟着过来开门,并把钥匙还给冯家人。
从外面反锁的大门,推开后里面却不是空无一人。
大门打开,两个男人侧开身,女士优先的原则让林冉先进。
走进大门,从几间西厢中间出来,进到院子里,林冉往里迈的脚部一顿,仿佛生了根。
许世达走在她的后面,被她突然的停顿搞的措手不及,差点装载她的肩膀上,顺着林冉的视线看过去,许世达瞳孔紧缩,差点比林冉还绷不住。
冯家的院子很老了,地上没有铺过砖瓦,就是土地。
院子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地上,低头似乎在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脸上挂着的,是与她年龄极度不符合的满面天真,手指头还时不时戳一下地上的什么东西,许世达眼尖的看到她应该不是在数蚂蚁,而是在玩石子。
那石子不如自己的拇指指甲盖大小,十来块放在地上,那老妇人偏偏乐此不疲,将石子在地上推来推去,玩的不亦乐乎。
林冉的眼泪含在眼眶,顾忌着身后的武场长,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难怪她去东北没有找到姥姥,谁能想到呢,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刘秀和她上辈子的妈妈长的一样不说,就连姥姥,都和她记忆中的姥姥模样相同。
许世达反应很快,一把篮过林冉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力量,也是告诉和提醒她,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身后,武大国关上院门,转身跟上两人,见他俩站着不动,只望向院子里,探头看了眼,才叹息着说,“这是连英大娘,你们的年纪得叫她一声奶奶了,这位老同志下来之前听说还是个教授呢,可惜了,哎。”
见两个人还是望着那边,武大国想了想未来大家估计要相处好几天,还是把事情都说请的为好,于是跟她们解释,“大娘刚来我们这的时候不太适应,后来好了一段时间,谁知道前阵子不知怎么的,人突然就发了疯,这段时间倒是不吵闹了,只是人傻呆呆的,她有个老伴,平时得上工,也不能一直在家看着她,我看她们实在可怜,就把她的工作安排的轻巧些,她老伴身体还不错,一个人干两份工也还能吃得消,两人勉强维持个温饱。”
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林冉轻声说,“您是个好人。”
上辈子的时候,她偶尔听到研究院里的那位老教授感慨,有多少人死在这场动荡里,不是因为枪.毙,而是受不了自杀的。受不了流言蜚语、无止尽的□□、忍饥挨饿还有看不见的未来,还有很多因素,吞农药都找不到物资,没有高楼、没有水源,一根鞋带,一根筷子,结束了一生。
武大国是常来农场长,要不是他心善,也许她的姥姥姥爷也会走上那条路,是他的心善让这些人的生活得到了一丝保障,至少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地上那么凉,她坐那么久会不会对身体不好,”林冉嗓音发涩。
武大国只当小姑娘在城里过惯了好日子,看不得有人受苦,叹了口气没回答,只走到对面把两间屋子的锁打开,然后把对应的钥匙卸下来递给林冉,“这是两屋钥匙,我已经叫他们回来了,干活的地儿离这有点远,怎么的也得一个多小时,你们先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休息。”
林冉接过钥匙道谢。
武大国摆了摆手,“谢啥,这本来就是你家。”
要走的时候,武大国看了眼院子中间的老妇人,对方似乎并不知道院子里进了人,还是一心低头玩着石子,武大国走过去,对她说,“大娘,这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冯家的人,冯曼丽,她回家来住得住几天呢,您再见着她可别害怕啊,这不是什么陌生人。”
说完武大国又走了回来,怕‘冯曼丽’多想,解释了一句,“大娘这几天情况稳定了不少,但保不齐会不会突然……,你们平时走过路过的时候,尽量避……让着点她,她也不容易,算是武叔叔找你帮忙了。”
人家才是这屋子的主人,却要让主人避开客人,武大国觉得自己理亏,于是改口说‘让着’点。
自己的姥姥,自己不能相认,还要被别人一再委托,林冉连连点头,怕武大国再不离开,自己就真忍不住掉眼泪了。
第129章
武大国离开,大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林冉的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许是被武大国的关门声惊扰,王连英终于不再对着石子鼓弄,而是转过头来,打量起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她家’的人来。
她的脸上泛起迷茫之色,有些困惑的将林冉和许世达瞧了个仔细,过了一会儿,见这两个人仍是看着她,终于起身走了过来。
“哥哥姐姐,你们好眼熟呀,是来找英子玩的么?”因为这份眼熟,王连英没有像武大国以为的那样害怕,反而主动凑了过来。
林冉努力咽下到了嗓子眼的呜咽,哽着声音问她,“是啊,我们是来陪你玩的,您今年多大了呀?”
王连英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努力计算,用完十根手指,她又折身回到院子中间开始拿地上的石子一起计数。
只是数着数着,她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数石子,从林冉的角度,能看到她微有沟壑的侧脸上,是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茫然。
在林冉是身边,许世达的眼神也一直没离开过姥姥,见她并没有回来告诉林冉她今年多大年纪,而是松开了因为数数而握紧的拳头,重新玩起了石子。
一切又回到了两个人刚进来的时候。
林冉终于没忍住,呜咽一声蹲下身去,双手环膝,把脸埋了进去。
许世达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他的眼中也是含着晶莹,只是强忍着才没有落下。
“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许世达的声音飘散在林冉耳边,不知是在林冉,还是在安慰自己。
等到两个人心绪平复下来,大门再一次被人从外向里推开,三四个老头手拎着铁锹等农具走了进来。
因为担心姥姥而一直没有进屋的林冉回头。
‘咣当’一声,刘振平手中的铁锹掉在了地上。
走在他身旁的两个老头赶紧帮忙把铁锹捡了起来,关怀的问他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家里多了个人吓了一跳,”刘振平磕磕巴巴的解释,眼神没离开过站在院子里的女孩。
六年了,他孙女的冉冉已经出落的这么亭亭玉立了。
同伴见他真的没什么事,笑着调侃他,“老刘你是不服老不行喽,场长叫人让咱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冯家人回来了,你这见着人还能吓着这样。”
另一个人走了过来,把刘振平的铁锹立在墙边,跟林冉打招呼,“冯家丫头好呀,咱们借住在你这里,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声谢谢,现在总算见着本人了,总算是能跟你说声谢谢了。”
林冉心不在焉的跟他客套了几句,然后自我介绍了一番,“您太客气了,这没什么好谢的,您们安心住着就是了,我叫冯曼丽,您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曼丽就好。”
话虽然是对着面前的老者说的,林冉的眼神却飘向了他身后的刘振平。
上辈子,林冉自打出生以来没救没有见过姥爷,只在照片里见过对方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是一张特意放大的姥爷参军照片,上面的模样依稀能和这位老者对上。
因为上辈子没有过接触,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林冉勉强还能保持一丝理智,没有再崩溃的哭出来,而是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防止对方因为思念孙女而说漏嘴。
虽然不知道孙女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冯家人,刘振平还是按捺住了好奇,招呼几个同伴开始为‘冯曼丽’和她的表哥,打扫东厢的两间房子。
林冉哪可能让他们真的做这些体力活,连忙把人拦住,“这间屋子我都打扫过了,您们下工回来也累了,赶紧休息休息吧。”
“一间屋子哪够你们两个人住的,小姑娘你别不好意思,咱们住了你家,再不给你出点力,心里也过不去啊。”
见拦不住人,林冉干脆改口,“还真有个事想麻烦你们下,我和我表哥回来的匆忙,也没带行李来,到这才发现之前的被褥都发了霉不能住人了,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被褥能借给我们用用的?”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要说出点体力他们都行,但这被子别说是在常来农场,就是放到县城里,那也是极为抢手的东西,他们这些‘犯人’自盖的都是破破烂烂的,更不用说还有多余的拿出来匀给冯家人盖了。
刘振平灵光一闪,连忙出声:“ran,冯,冯家丫头,要不咱们几个串串,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老伴一个屋盖一个被子,我和这位小兄弟一个屋盖一个被子,这样不就能住下了么?”
他旁边的老头觉得这样不妥,开口想要反驳,却发现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了。刘家的被子是他们县城的亲人托了关系送进来的,确实是几人之中最好最大的,而且那个亲戚直接寄了两床被子,一个冬被一个夏被,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应急。
如果说要让老刘两口子盖一床被子,匀出来一床被子,也无法睡下两个人,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让冯家这两个孩子盖一床被子也说不过去。
所以细算下来,刘振平说的方法竟然是最可行的,只是……
老头有些担心的看了看院子里一直低头发呆的王连英,“老刘,嫂子可以么?”
自从几个月前王连英突然发了疯病,几个人就把人锁在了家中,不让出门,刘振平把老伴的任务也背在了身上。现在要让随时可能发疯的王连英跟林冉一个被窝,老头有些担心。
刘振平摇了摇头,“英子很久没发病了,应该没事,大不了晚上我在房间里多待会儿,等到她睡了再离开。”
王连英发疯也只在最初几天,后来人就开始呆呆傻傻的,也从来没表现过具有攻击性的一面,而且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老头闭嘴不言。
晚饭的菜是这些老人们在地里刨来的野菜,主食是林冉‘带来’的粮食。
林冉话说的漂亮,说是感谢大家这几年帮忙照顾修葺房子,才没让老房子因为无人管理而倒塌,所以这顿饭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老人们被她说的脸红,但到底没受住饭香味,加上林冉的不听劝说,吃了六年来,第一顿饱腹晚餐。
往常大家早睡,是因为晚饭吃的太少,怕睡的晚就会犯饿,所以早早睡下,其实辗转反侧,并不能睡的踏实。
但今晚不同,今晚他们吃的肚子里满满当当,常年忍饥挨饿的肠胃难得有了充足的食物可以笑话,大脑供血,人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不到九点,这些人就都各自回了房间,熄灯上床,进入梦乡,睡的香甜。
这批下来改造的老人,除了王连英以外,都是男人,王连英和刘振平是两口子,所以在分房子的时候,王连英和刘振平一间屋子,其余几个老人分住在西厢剩下的两个屋子里。
因为白天找了‘怕王连英发疯’的理由,刘振平在房间里并没有出来,林冉和王连英今晚将在这屋居住。
因为是‘陌生人’,所以表哥许世达因为担心表妹冯曼丽的安全,陪着一起留在了西厢这屋里。
祖孙四人,总算齐聚一堂。
“冉冉,”夜深人静,左右无人,刘振平再也忍不住颤巍巍的走过来,抱着林冉就不撒手了。
“冉冉?冉冉?哪呢冉冉?”本来已经换了衣服躺下的王连英,听着这话,却突然爬了起来,左顾右盼的找了起来。
刘振平把林冉带到她的面前,“英子,这是咱们的孙女冉冉呀,你还记得不,你看她来看你了,你高兴不高兴。”
看清林冉的样子,王连英不止没有高兴,甚至表情都带上了抗拒,一把推开了林冉,“不是冉冉,不是冉冉,坏坏,骗我。”
猝不及防的一推,林冉向后倒退熟步,还是许世达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
来不及跟他道谢,林冉的注意力完全在王连英的脸上,她的表情抗拒极了,显然不承认眼前这个小女孩是她一直在找的‘冉冉’。
她也的确不是她的‘冉冉’,林冉的一颗心向下沉去,甚至有些赌气的想,你也不是我的姥姥,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态度而伤心呢?
王连英闹腾的厉害,怕惊动隔壁已经熟睡的几人,刘振平赶忙把老伴的嘴捂住,嘴上不停安抚,只是言辞之中,还是带着林冉的小名。
刘正平坚持林冉就是‘冉冉’,王连英却坚持不是,虽然嘴巴被堵住,但是身体却挣扎的厉害。
许世达不忍看到姥姥这副狼狈的模样,于是开口,“今天武场长来过,跟姥姥说冉冉叫冯曼丽,所以姥姥可能是记住了,姥爷你就顺着点姥姥吧。”
林冉本来还想着自己该怎么解释姥姥不认她的事情,听到许世达的话,看了看姥姥的表情,最终还是上前说,“你说的对,我不是冉冉,我叫冯曼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