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厌迟这么多年一直帮衬着,去遍了各地的医院,找了各种各样的医生,最终还是没能把人救回来。
“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我也看在眼里。”喻父的声音沙哑到极致,“你就实话告诉叔叔一句,当年那场火灾,和你们谢家有没有关系?”
那起火灾闹出了不小的轰动。
发现当年肇事的保姆一家,获得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财的人,不仅仅只有谢厌迟一个。
许多人都在猜,当年可能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蓄意纵火。
那到底是谁呢。
各式各样的答案中,有一个呼声最大。
他们说,是谢厌迟的父亲。
为了烧死谢何臣。
但没想到百密一疏,那天在谢厌迟也出现在了公寓中。
因为谢何臣不是谢厌迟的亲哥哥,而是他大伯的儿子,在大伯因病离世后,过继到了谢父的名下。
他们说谢家觊觎谢何臣名下的股份,不想等他成年后让出,所以才要放火烧死他。
空穴来风的话不需要任何证据。
谣言传播的时间太长,就会变成真相。
直到十六岁的谢厌迟突然有一天,突然找来了律师,当着所有长辈的面,宣布着自己的放弃。
放弃谢氏,放弃拥有的和未曾拥有的。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然后笑哈哈地以“孩子的话不能当真”打趣过去。
谢父罚他跪了整整一天,让他不许再说这些蠢话。
他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天之骄子。
但他只觉得讽刺。
那段时间,谢厌迟不想将自己从身陷的泥潭里拉出来。只觉得就这么算了,吊儿郎当地活着,日子还是好端端地过去。
直到,看见了秦郁绝留下的那一行批注。
许多时候,救赎是自己给自己的。
他原本就不想放弃。
只是需要一点光,告诉他,自己是对的。
秦郁绝就是那一点光。
眼下,谢厌迟看着喻之衍的父亲,沉默了很久,然后唇角稍动,每个字都说得艰难:“叔叔,节哀顺变。”
完全挨不上边的回答。
但是喻父却听出了话里的暗示。
喻父忽的大笑了几声,然后拿起身边的杯子和书本,稀里糊涂地砸到他身上,让他滚出去。
锋利的书页划开了谢厌迟的额角,往外渗着鲜红的血珠。
他却动也不动,像木偶一样任由发泄。
虽然这么多年,喻父心知肚明谢厌迟也是无辜的那个人。
但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被这些风云诡谲的事情给波及到,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还是没有办法不怨恨。
骨灰盒入土的时候,谢厌迟还是在场。
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
没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在放声痛哭,伴随着神父的祷告,像是一场悲壮的哀曲。
风云大作,雷声滚动。
离开的时候,谢厌迟又经过了那个小学。
成群结队的孩子涌了出来,有好朋友一前一后地追赶着,撑着伞踩着地上的水坑。
就像他的曾经。
“我听说了你朋友母亲过世的消息。”谢何臣打来电话,声音儒雅温和,“记得替我道一句节哀。”
多么谦和的一个人,多么温柔体贴的关照。
都快让谢厌迟差点忘了,十年前,谢何臣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含着笑说出那句——
“不要抢哥哥的东西。”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
谢厌迟疯了一样的做出了很多令老一辈人都不敢做出的大胆博弈,反反复复将自己放在了二十七层高楼那个位置,一次又一次地赌。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最后又觉得他会是一个手段狠厉的成功企业家。
但所有人都忘了,十六岁那年。
他也只想成为一个少年。
回到潼城之后,各路的“朋友”开了宴会想给他接风洗尘。
他只去了江景行的场子。
江景行是他的大学室友,也是唯一一个能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
聚会上的人都口无遮拦,随口就是荤话和不着调的调侃。谢厌迟懒洋洋地窝在角落,有人搭话就敷衍地笑几句,意兴阑珊。
直到有人说——
“周衍这回可是碰了个硬茬,居然直接闹得人家跳楼了。”
“那个姓秦的?我就说她看上去烈,还不信。”
“周衍还后悔呢,省得洗澡的功夫直接把事办了,就不会闹这一出。”
或许是某个姓氏引起了谢厌迟的注意,他目光微偏,一眼扫到了那群人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是一张熟悉的脸。
一个许久没有见过的人。
白皙曲线弧度恰到好处的双腿垂在一侧,黑色抹胸晚礼裙,露出一对精致的肩胛骨。
双目紧闭,两颊发红,眉宇间都带着些药效时引起的痛苦。
谢厌迟按灭了烟,突地开口:“手机给我一下。”
那人愣了下,将手机递过来。
他伸手接过,手一抬,力道十足地从窗口扔了出去。
干脆利落,甚至连眉都没抬一下。
“我操。”那人下意识一句粗口,愤怒起身看向谢厌迟,压着火,“谢二少,这就不太好了吧?”
虽然知道谢厌迟不好得罪,但在座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当然不甘心白白丢了面子。
“您就不给个解释?”
然而,话还没说几句,就戛然而止。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谢厌迟。
收敛了那一身放浪形骸的气质,浑身上下冷冽到极致,如尖刀一样,一寸寸剜过人的脖颈。
然后,再爆发。
架是江景行劝下的。
等人都走干净后,他叹着气收拾着残局,用脚拨弄着桌下的碎酒瓶,说:“我会让人查查还有谁有那张照片,然后让人删除掉。不过,秦郁绝就是你这么多年记着的小姑娘?”
谢厌迟没答。
“想护着人家的话,就挑明了说呗。”江景行说,“她还挺招人惦记的。”
谢厌迟却突然开口:“谢何臣要回来了。”
江景行一顿,然后明白了。
“我不能这么对她。”谢厌迟又说。
秦郁绝从来都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不会甘心做任何人的金丝雀。
*
商子辰眸里全是倨傲,不少一分。
他似乎是冷笑了声,语气有层嘲讽:“是我失礼了,但毕竟我还以为谢先生是真的无所不能呢。”
其实商氏和景逸科技倒有些恩怨。
之前和谢厌迟博弈的几家公司,其中有些就有商氏投资。
利益对立就是敌人。
景逸让人一次又一次吃瘪,树敌自然也不会少。
谢厌迟却突地笑了声,却让人不寒而栗,冷意噬骨,全身上下的线条绷紧,宛若一只等待狩猎的狮子。
他松开秦郁绝的手,朝前迈了一步。
秦郁绝感受到了谢厌迟的异样。
也感觉到了如果任由他爆发,可能诱发的后果无法承担。
于是她眉头一皱,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回房间吧。”
谢厌迟置若罔闻。
“谢厌迟!”秦郁绝陡然拔高了音调,声音带着轻颤地劝道,“求你。”
谢厌迟停下步子,他转头看她一眼,薄唇紧抿,沉默许久后突地低笑了声,紧绷的气氛刹时间松开,
他说:“行啊。”
秦郁绝看着谢厌迟的眼睛,手顺着他的胳膊向下,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转身带着他朝着房间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突然停下来。
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商子辰,淡淡道:“多谢关心。”
商子辰皱眉看着她,似乎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被秦郁绝轻轻的一句话打断——
“没有如果,他是我的男朋友。”
商子辰一怔。
这句话,是在回应刚才自己那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
房门关上后,谢厌迟就松开了秦郁绝的手。
他扯了扯领口的扣子,松开几粒,没说一句话,换上拖鞋就朝里走去。
秦郁绝皱了下眉,抱着胳膊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谢先生,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真的在吃醋。”
这句话一说完,谢厌迟却蓦地停下了步子。
他转头,轻睨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朝她走来。
下一秒,眼前的光线一暗。
谢厌迟扣着秦郁绝的肩膀将她抵住,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反手按在了门上,整个人将她压得死死的。
“你做什么?”秦郁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挣扎了下,却发现动弹不得。
身体,气息,温度,都是滚烫的。
如同一阵阵的热浪汹涌而来。
谢厌迟将头一低,似乎是要咬上她的脖颈。
秦郁绝下意识地将头一偏,感到他在靠近自己肌肤几厘米的距离时突地停住,只剩下呼吸打在自己的肩窝。
“如果我说是呢?”他的声音低哑,让秦郁绝仿佛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第022章
这句话却让秦郁绝一下子愣住, 原本想要咬牙切齿说出口的质问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她抬头,望进了谢厌迟的眼底。
在大半的光线都被挡去之后, 那双原本总是泛着细碎光芒的浅瞳,此刻也显得压抑和深沉。
居然让她一时分辨不出, 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气氛僵持了许久。
正当秦郁绝准备开口时, 谢厌迟突然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然后, 笑了。
眼底的锋利宛若在一瞬间褪去, 仿佛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贵公子。
他靠近秦郁绝的肩窝,尾音稍稍上挑:“怎么就这么好骗呢?以后要是真喜欢上谁, 岂不是要吃亏?”
秦郁绝眼皮一跳,双手撑住谢厌迟的胸膛,一推, 毫不客气:“滚。”
就知道不能在这人身上浪费感情。
但她想了下, 还是问了句:“你刚才怎么那么大火?”
谢厌迟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个位置懒洋洋地靠着, 看着她,答得倒挺顺畅:“吃醋啊,刚才我不都承认了吗?”
秦郁绝不信他:“我不会被你骗第二次。”
“那行。”谢厌迟轻嘶一声, 调整了下靠着的姿势,“商家人之前一直挺关注我的, 所以你看商子辰这副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不信我们俩的关系。不演的像一点,怎么糊弄的过去?”
这的确是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而且, ”谢厌迟慢悠悠地说,“你不觉得他说话挺烦人么。”
秦郁绝彻底没话了,因为按照这位小少爷的性格,刚才商子辰那番听得出来是故意挑刺的话,的确很容易惹怒他。
她揉了揉刚才被扣住的肩膀,正准备朝里走,手机就震动了下。
【商子辰】:抱歉,刚才是我太冲动。
【商子辰】:希望没影响到你的情绪。
秦郁绝刚好走到了谢厌迟旁边,这两条消息一跳出来,身旁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抬起拇指按住向左一滑,连带着消息框都干脆利落地删除。
“他喜欢你。”谢厌迟淡淡的说。
秦郁绝嗯了一声,将手机一收:“之前不知道,但是刚才你们吵架的时候看出来了。”
她不至于愚笨到这种地步。
但说喜欢,未必有多喜欢,可能大部分还是男人之间的攀比欲。
商子辰家世不如谢厌迟,为人又有些傲气。
左不过争夺欲罢了,秦郁绝不想陪着胡闹,也不想给自己自找麻烦。
谢厌迟:“不回消息?”
“没必要。”秦郁绝说。
直接删好友不合适。
冷处理就行,也不给暧昧和希望。
她抬头看了眼谢厌迟,抱起胳膊,问:“我怎么觉得,你挺希望我回的?”
“没。”谢厌迟摸着下巴思考了下,缓声道,“但我记得,恋爱合约里可没有我帮你挡烂桃花这一项。”
秦郁绝笑了:“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那倒不必。”
谢厌迟说着,转身走到沙发处坐下,往后散漫一靠,左手搭在膝上,一副谈判的姿势:“来谈谈价格吧。”
“……”
草。
差点忘了这一出。
秦郁绝在他斜对面的单个沙发上坐下,觉得得争取一下:“我们得讲道理,刚才那事儿可是我把你劝下来的…”
谢厌迟一双狐狸眼里噙着笑,开口打断:“价格筹码又不一定是钱,我有那么俗气么?”
…您不俗气谁俗气。
“那你想要什么?”
“手机给我。”谢厌迟抬起手朝着秦郁绝的方向示意了下,一只手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不回消息多不礼貌,我替你回。”
秦郁绝:“你这是什么筹码?”
谢厌迟答得倒是挺坦然:“让我高兴的筹码。”
无语。
原来这位小少爷还不肯放过商子辰。
男人就是斤斤计较。
她将手机屏幕解锁,犹豫了下,还是放在了谢厌迟掌心,再三警告:“不许回复奇怪的内容。”
谢厌迟笑了声,拿过手机,吊儿郎当地说:“您就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