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总管蹑手蹑脚上前，帮顾四爷盖上了一件披风。
隆庆帝缓缓睁开眼眸，看清楚身边的人，嗓子残留汤药苦涩的味道，他浑身无力，隐隐还有畏寒的症状。
隆庆帝明白自己病了，仿佛病情还很严重。
“陛下……”
太监总管喜极而泣，“您总算清醒了。”
“顾湛？”隆庆帝看见趴在自己床边的人。
他不由得心头一暖，无论多危险，他一睁开眼睛总能第一时间看到顾湛，每次都是，从无例外。
“永乐侯刚刚睡着，他方才一直照顾您，帮您降温，给您喂药。”
太监总管下意识放轻声音，不忍心吵醒永乐侯。
隆庆帝沙哑问道：“朕是怎么了？大夫如何说？”
他的声音下意识低沉放缓。
“您有可能染了时疫，郡主已经下令封了院门，永乐侯拼死也要陪着您。”
太监总管快速把外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重点提到陆铮等人的安排。
“你是说府城不少百姓都感染了时疫？”
“听说是。”
“铮儿调查的结果……”
“安王的随从做的。”
顾四爷爬起来，欣喜说道：“您醒了？！”
方才顾瑶写书信说了外面的状况，顾四爷当然不会给安王隐瞒，横竖人是安王的随从，安王也失踪了，没机会当众反驳。
他添油加醋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安王头上，并且说了顾瑶，陆铮的安排。
隆庆帝终究没有力气坐起来，看着顾湛，“明知道朕感染了时疫，你还跑过来？你就不怕死？”
“臣不怕，而且就算死，有臣陪着您，两人在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顾四爷说道：“算命都说臣长寿有福，绝不会轻易被时疫击垮，所以有臣同陛下都不会有事。”
瑶瑶提醒过他，在皇上面前千万别张口闭口的死啊，死的。
隆庆帝嘴角扯起，“还是活着吧，朕可不想一直被你缠着，这辈子，朕都已是后悔了。”
顾四爷：“……”
不过他在皇上面前没脸没皮习惯了。
“臣知道您说得是气话，您正病着，说什么，臣都听。”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鲜血
隆庆帝根本不是气话！
最先他感动顾湛的陪伴，可随后养病的日子，他每次都给顾湛气得胡须乱颤。
虽然他在养病，不能见陆铮等人，不过外面的消息还是时刻都能传递进来的。
每次他做批注时，顾湛就让他歇息，千万别累着了。
“您抚养陆侯爷，不就是要物尽其用，用陆侯爷的孝心？此事是多好的机会，您只要把握大方向即可，难道您看看陆侯爷证明自己？”
隆庆帝怎么可能同顾湛说，他怕陆铮太能干？
他担心陆铮借此机会收拢民心？
不过，好在陆铮很识趣，大事小情都向他请示，而且陆铮并没有过于参与到疫情之中。
顾瑾做得都比陆铮多。
在这次时疫中，顾瑾展现出来的能力让隆庆帝很欣慰，毕竟一个得力的臣子总比能干收揽民心的臣强。
看在顾瑾有功的份上，隆庆帝不同顾湛计较。
何况顾湛不怕危险一直陪着他，操心他的喝药吃饭……吃饭时，顾湛比他吃得多。
隆庆帝发热半昏半醒时，总能感到顾湛为自己换毛巾，用汤勺给他喂水。
一度隆庆帝病情反复，在外人看来昏迷不醒，其实隆庆帝只是睁不开眼，外人说得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监总管他们哭声一片，顾湛却很冷静威胁太医同神医全力救治他。
而且顾湛从未想过抛下他，离开院落。
当时顾湛离开，没人能拦得住。
等到就剩隆庆帝一个人时，顾湛会抓着他的手，一边哭，一边求他不要死。
因为顾湛说，“臣不想死，下辈子未必就有这辈子过得好。”
隆庆帝知道顾湛说得都是真话，不似朝臣们心机深沉。
他努力吃药，努力活下去，总不能让顾湛失望不是？
不过，时疫极为容易反复，昨日隆庆帝退热，能扶着顾湛下床走两步，今儿，他再次发起高热，浑身却打着寒颤，盖着厚厚的被褥也就冷。
好在他神志还算清醒，并没有昏睡过去，呼吸艰难一些，却能喘上气。
比上次病情反复时好上一些。
“你的意思是爷的血对陛下的病情有用？”
“有可能让陛下身体复原。”
神医同太医等研究了好些天得出结论，顾四爷的血应该有用。
毕竟陪着隆庆帝最久的人就是顾四爷，伺候隆庆帝的奴才都有发热症状。
顾四爷愣是同没事人似的。
丝毫没有被隆庆帝的病情传染。
再结合顾四爷很少生病，神医给他诊脉之后，许是当初他失明时吃了太多的好药材，这才让他不容易感染。
以人血肉做药引的方法虽然罕见，但是也不算太奇特。
神医研究得比较深，认为顾四爷血脉里有能抑制时疫的东西。
他无法提炼出来，只能让顾四爷放血了。
隆庆帝眼珠不错神看着顾湛。
“为陛下，爷出多少血都成，只是爷没想到有朝一日，爷的血也能似唐僧肉。”
顾四爷说道：“当初陛下在围场遇险，没有水源，爷曾经给陛下喂食自己的血。”
他亮出了手腕的疤痕，“按说陛下身体里已经有爷的血了，可陛下依然感染时疫，病情反复，你们确定爷的血有用？”
“上次是当水用，这次是同汤药一起使用。”
神医说道：“用途是不一样的，汤药能最大程度激发您血液中对时疫的影响，按照郡主的说法，可能您有对时疫的抗体。”
“瑶瑶？你找过她？”
顾四爷恍然大悟，“既然瑶瑶这么说，那就没任何问题了，爷相信瑶瑶。”
神医：“……”
太医面带惊喜，只要顾四爷尽快放血就好。
隆庆帝病情每一次反复都牵动太医的心，让庭院中所有人都跟着担惊受怕。
毕竟皇上有个万一，他们都活不了。
太医只求尽快医治好隆庆帝。
“顾湛……”
“陛下不必感动，您记住臣的好，等您康复后，重重的赏赐臣。”
顾四爷灿烂一笑，伸出手臂，“神医来给爷取血，倘若用到爷的肉，胳膊就算了，屁股肉厚，可以割一块。”
隆庆帝哭笑不得，谁要顾湛屁股上的肉？
神医连忙摇头：“只需要血，并不需要您割肉。”
他小心翼翼采血，顾四爷疼得哇哇直叫，隆庆帝在旁说道：“你能不能轻点？”
神医：“……”
隔开伤口取血，该怎么轻点？
当他不觉得顾四爷魔音贯耳？
他尽快取了血，又给顾四爷伤口上药，“您别叫了，血已经止住了。”
“血是止住了，可是爷伤口疼。”
顾四爷颠颠跑到隆庆帝面前，把伤口亮给他，“您看，看看这伤口挺深的，臣喊疼有错吗？臣又不是木头人，怎能不疼？”
隆庆帝努力抬起手，手指轻轻划过包扎好的伤处，顾湛特别娇气，蹭破一点皮都鬼哭狼嚎，可是为他却几次受伤，还要贡献出鲜血。
在隆庆帝认知中，每个人的血液不可再生，都是固定的，失去血过多影响元气，只能靠汤药弥补血气，可未必就能补得上。
“你对朕的心思，朕明白，也将牢记心上，顾湛，朕亏待谁，都不会辜负你！”
顾四爷点头道：“臣相信陛下。”
太医同神医已经退出门外，常出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苦笑摇头，这对君臣的相处让他们都觉得心头很……舒服难得。
汤药很快熬好，顾四爷亲端去给隆庆帝服用。
一连几日，顾四爷都贡献了鲜血，而用过汤药的隆庆帝身体逐渐好转，再没出现反复。
顾瑶听说状况后，又送去院里许多补血的药材，总不能让顾四爷亏损得太厉害。
府城感染时疫的人数逐渐减少，虽然也有不少人故去，可是也有很多人康复。
时疫的状况比顾瑶设想好很多。
隆庆帝微服私访到此的消息，随着御前侍卫戍卫庭院，已经无法隐瞒了。
不少康复的百姓都赶过来在庭院外，给隆庆帝磕头。
百姓们认为若没有隆庆帝，他们怕是活不了。
那些措施也被认为是隆庆帝之功，顾瑾同陆侯爷以及府城的官员只是执行者。
百姓最感激的人始终是隆庆帝。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善后于溜缝儿
隆庆帝养病得到百姓的感激，圣主的名声传遍四海。
顾瑾得到难得的执政地方的经验，他真正掌握一府知府该如何施政。
差役同府衙各班房如何调派，他怎么让府衙的差役为自己所用，把他指定的安民政策贯彻下去。
没有这次顾瑾统一的安排经验，顾瑾到达地方后，许是要吃几次亏。
毕竟顾瑾以往都是在中枢，同宦海老臣们博弈，不曾做过真正安抚黎民百姓的事情。
在顾瑶看来，三哥是从高处走下来，接底气，从宏观走向微观，处理具体的事。
顾瑾自然很满意这次的收获。
而陆铮呢？
挨百姓最多的骂，他领着锦衣卫等士兵冲进民宅，揪出发热的人。
并把这些人集中起来，满府城的人没有一个不骂陆铮冷血无情的。
大家大户等乡绅有钱人家对陆铮也颇为抱怨，毕竟他们本打算发一笔横财的计划，完全被陆铮打破了。
药材等重要物资，陆铮直接实行了管制，想趁此机会高价卖药卖粮？
府城的牢房欢迎你。
倘若住不下，陆铮把他们安排进锦衣卫的卫所，交给锦衣卫严惩。
毕竟此处府城设锦衣卫的卫所。
乡绅地位比官差高，对府城官员可以贿赂银子，但是他们面对锦衣卫，比鹌鹑还老实。
至于贿赂冠世侯？
别开玩笑了。
冠绝当世的封号是白给的？
而且陆铮从头到脚都透着不缺钱的气息。
陆铮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没有任何例外。
管你什么出身，横竖没陆铮高贵。
管你有多少银子，横竖没陆铮有钱。
这两句被陆铮霸道得印进所有人的脑子中。
在府城，陆铮说得话就是圣旨，不遵的人就给你扣上有意谋反，祸害百姓的罪名。
陆铮以极为强硬无情的手段压下府城的反对意见，顾瑾又用周到细致的安排逐渐缓解紧绷的百姓情绪。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强硬果决，一个细心务实，使得本有可能泛滥的时疫很快控制下来，虽然也死了一些人，但比往年爆发瘟疫死亡少得多。
陆铮并不在意这些虚名，无论是赞美，还是骂名，他都不在乎。
他废了这么大力气只是不想输给顾瑾，让瑶瑶安心罢了。
毕竟对安王的监视处置都是陆铮在安排。
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打扰他一生一次的渡蜜月，可想而之陆铮心中有多窝火了。
随着隆庆帝病情稳定，身体渐渐康复，奏折送到他面前，恭请圣裁。
有本地府城的，也有从京城转来的。
隆庆帝不想太劳累，本想让顾湛诵读后，有顾湛代笔批奏的。
然而顾四爷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陛下别害臣啊，臣就想着吃喝玩乐，代替您批奏折您想让百官把臣祖坟骂冒烟？臣的父亲是个老实人，教导臣安守本分，他故去多年，臣不敢说给他增光添彩，可也不能让他被人骂。”
顾四爷把折子放到隆庆帝面前，“您还是自己批奏吧，大不了臣在您身边喝茶吃点心，陪着您好了。”
说完，顾四爷坐在椅子上，悠然品尝新出炉的点心。
隆庆帝：“……”
顾湛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权利？
这是他对顾湛多大的信任？
天地良心，隆庆帝方才做出让顾湛带批折子的决定，他没存一丝一毫的试探。
他是……真不想顾湛吃喝玩乐，他这个病情刚好转的人劳心劳力的批折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国政要紧，国政要紧，隆庆帝在内心深处重复几遍之后。
他先打开府城送进来的折子，仔细一看，他不由得火气往上冒，扔到一旁，在拿起何大人同恒亲王快马送过来的折子，隆庆帝看过之后，直接将折子砸在吃点心的顾湛头上。
“太欺负人了！”
“……”
顾湛被折子砸也不是第一次，不过这次优点莫名其妙，“臣最近没事惹，应该不是弹劾臣的，臣这么老实，欺负人的话，都挑软柿子，捏，从来不碰打不过的硬茬。”
顾四爷捡起地上的折子，小心翼翼再次捧到隆庆帝面前，他一张口一股香甜的点心味，隆庆帝又见到他嘴角残留的点心渣滓，越发心疼自己同陆铮了。
“顾瑾是不是你儿子？！他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他在府城百姓中多大的名声，你不清楚？”
隆庆帝抄起折子不轻不重敲打顾湛的脑袋，“他可倒好，仗着是恒亲王的女婿，一封书信，让恒亲王调过来数车的粮食，安抚府城百姓，又上书让何爱卿给他分派不少的官员，好处都让他占了去，朕的铮儿什么都没得到，不，铮儿只留下冷酷无情的名声。”
“可是你摸着你良心说说，没有铮儿的铁腕，府城百姓能这么太平？不是铮儿，你儿子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