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渡厄的话,思思虽然有意辩驳,但只能叹气道:“大师所言不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害死空见大师嫁祸明教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成昆的故事听起来无懈可击,可是根本禁不起推敲,原本他以为空见大师会偏听偏信袒护他,不料空见大师对我们明教并无偏见,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被撕破伪装,他就一不做二不休,想办法害死空见大师做了这个粗陋的局,然后隐姓埋名投身元朝的官府以求庇佑!”
“胡言乱语!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
成昆坐在地上气势不减,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架势。
“可是你成昆,本来就是禽兽不如!”
只听得一道纤柔冰冷的女声从屏风处传来,成昆全身僵硬地转头看去,一个身着灰蓝色棉麻布长裙,包着头巾的窈窕身影款款走出。
来人正是柳芯茹,荆钗布衣难掩其秀丽姿容,只是比起当年光明顶上的教主夫人,此时的她没有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轻灵愁绪,多了一些沧桑和落寞。
“师……师妹!”
柳芯茹微微一笑,看向全身僵硬的成昆,“师兄是没想到我能从火坑里爬出来把前边那些话听得明明白白了?”
“小女子柳氏见过各位大师,”柳芯茹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作为重要的局中人,我似乎不该缺席这一场闹剧!”
几个大和尚回了礼,又互相看了看,渡厄迟疑地道:“实则我们少林对于你们师兄妹和阳教主的事情并不好奇,毕竟……毕竟我们只想找出真凶,为空见师侄讨回公道。”
思思笑道:“几位大师莫要着急,先要弄清楚圆真是谁,圆真的脾性和行事风格我们才能把事情都理顺。”
“正是如此,”柳芯茹直接就放了个大招,“敢问贵派可查明空见大师的死因?”
渡厄对空闻点了点头,空闻拈了个佛号,叹道:“阿弥陀佛,空见师兄是被打中死穴气血逆流而亡的!”
思思挑眉,“哦?空见大师的死穴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可是……空见师兄武功高强,也不是一般人能攻击到的啊!”空智犹疑地扫了一眼成昆,说实话,作为空见的亲传弟子,圆真是会接触空见功法的,按照他的天资,琢磨出功法的死穴并不困难。可是空见大师也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人啊!
“如果有,让人毫无抵抗力的迷药呢?”柳芯茹不咸不淡地问道,“出自明教毒仙王难姑之手,能让武林高手瞬间瘫软昏迷的迷药!内服比外用效果更好,我的已经被成昆偷走了,思思也有,各位大师尽管试试!”
思思看了看手上的赤金镯子,好在她养伤的时候难姑闲着没事给她把迷药又灌好了,不然就尴尬了!
空性不信邪,接过思思手里的镯子倒出一些粉末,习惯性地凑上去闻了闻,突然就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强撑了不过五息便人事不知。
“快拿解药来!”空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起空性,却只见他呼吸均匀仿佛熟睡一般。
说起来这迷药也算是难姑研制“悲酥清风”的失败品,并不能限制内力,只是让人昏迷不醒,应一时之急而已。
只见柳芯茹摇了摇头,“并无解药,这个迷药只是难姑为了让女眷们自保逃命用的,没有什么伤害,药性过了便好了!思思应该没用过,但我下山后因为容貌差点惹祸上身,若不是有这迷药在手逃出生天,我怕是坐实了成昆说的话!也因为我衣衫不整回来,为了自证清白,才告诉了他迷药的用法!自他把我卖到烟花之地并偷走了我的镯子,我便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拿来害人!”
杨逍拍着怀里的儿子,状似无意地提醒道:“这药虽然并无毒性,但若中了这迷药昏迷不醒,那便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空智愤怒至极,“成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成昆委屈地流泪道:“可这都只是明教中人的猜测不是么?又有何证据能证明弟子杀害了师父?他们明教团结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为何我们少林寺就一定要这么猜疑自己的弟子呢?在各位师叔祖和师叔心中,难道弟子就是欺师灭祖恩将仇报的人么?弟子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么?”
“是!你成昆不值得任何信任!因为你就是个恩将仇报恶贯满盈的小人!枉我叫你多年师父,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
满脸悲痛的谢逊提起他的衣领,声声质问满含血泪:“你要证据,我给你,人证物证包括你买药配药害我老丈人中风的药方!我都给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父啊师父,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无忌又在何处?!”
看着谢逊从怀里拿出的一大叠签字画押的证词和证据,成昆愣了一下,突然泄气地瘫软在地,然后哈哈大笑道:“为什么?为什么?宁我负天下人,不宁天下人负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背叛我!阳顶天就这么好么?我就是要让你们后悔!让你们后悔!”
“我不是你的师父!在光明顶你说跟我断了师徒之谊,我就发誓一定要报复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啊!杀了我你永远也找不到你的儿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空见!说什么慈悲为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知道屠龙刀的秘密却不告诉我这个唯一的徒弟!还不肯帮我对付明教!活该死在我手上!”
“你……”
看着破罐子破摔,有些疯疯癫癫的成昆,谢逊目眦欲裂,却被范遥拉开,“狮王冷静!”
三空三渡同样愤恨难当,思思见状皱眉,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大师,如今情形你们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有决断,成昆有罪三宗,一曰不仁,草菅人命,使人妻离子散;二曰不义,柳氏救他性命,不离不弃,他却弃她于不顾,陷她于险地;三曰不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杀师栽赃,手段龌蹉!此等……”
“还要加一条,”杨逍哄着怀里被成昆吓醒的招妹,从怀里甩出一个信封,直直钉在柱子上:“四曰不忠,私通元室,以明教光明顶密道投诚汝阳王王府!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恶徒!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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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下落!人牙子
四罪并重,恕无可恕,不管是明教还是少林,都不可能放过成昆,但这分歧却是,何人来处置,如何处置?
实际上只要成昆死了大伙儿都并不在意谁来处置他,但是成昆还掌握着无忌的下落,这就让明教众人不得不慎重。
“只要你们愿意饶我性命,我可以说出谢无忌的下落,但我只告诉师妹一个人!”
成昆自然知道手中唯一的筹码是什么,讨价还价这种事他极为轻车熟路。
杨逍皱眉看了一眼少林寺的众位大师,心里正盘算要如何说服他们同意时,反而是渡难抢先开口了:“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空见师侄已然圆寂,若是成昆能交代出谢小施主的下落,我们少林寺并无异议。”
“大师慈悲,小子敬佩!”杨逍倒是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原来这些大和尚迂腐归迂腐,悲天悯人确是真的,“成昆,只要你交出无忌,我们明教不取你性命,你便终身囚禁于少林后山的枯井,日日聆听佛音,圆你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愿望!”
“此话当真?”
“绝不虚言!”
“我只告诉我师妹!”
看着成昆咬紧牙关一脸无赖的样子,思思微扬下巴,故作不屑地道:“阁下已经没有跟我们谈条件的资本了,无忌的下落我们已经有了眉目,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罢了。”
成昆眼神微闪:“这不可能!”
思思放缓了声音,拉长了嗓子慢悠悠地道:“怎么不可能,我们明教势力庞大,上山出海……无所不能,既然陆上找不着,那便是出海了呗,你可能不知道,海沙帮和巨鲸帮都还跟我有点交情呢!”
成昆平日里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的角色,但今时今日山穷水尽难免慌乱,表情和肢体语言很难掩饰。聪明人都是相通的,思思作为光明顶第一聪明人的老婆真是太明白他的异常,当下心都凉了。
“你诈我!”落魄的成昆依然是个狡诈的成昆,片刻便反应过来了,惊诧的表情突然变得洋洋得意,“知道他在海外又如何,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没有我,谁也找不到那个崽子!”
眼看明教群雄都怒发冲冠,思思也觉得束手无策,投鼠忌器,杀一个成昆容易,可这是找到无忌最后的希望!
“那师兄便告诉我吧!”柳芯茹无所谓地笑了笑,推开思思阻拦的手,莲步轻移向他走去,荆钗布衣不掩大家闺秀的气质。
成昆不战斗到最后一刻他都不叫成昆,挟持柳芯茹的举动一点都不见人意外,只是他这口口声声喊着阳顶天又是几个意思?
“阳顶天!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思思无语地叹气:“这个真没有!我爹从一开始便没来!”
蹲在一旁的范遥也觉得这个操作很难理解,“再说了……你手里挟持的是你师妹,跟我们教主又有何干系?”
就连柳芯茹也觉得好笑,“吃吃”地笑了几声,从袖筒里拿出一支精致的杏花簪子扎向了成昆的手背,簪尖锋利,一下子便血流如注。
韦一笑见状可惜地“啧”了一声,白眼翻上了天,“什么鬼,这有什么用嘛!”
成昆也不甚在意这一点皮外伤,夺过簪子狠狠掷向地上,却突然觉得浑身麻痒僵直,动弹困难,他不可思议地瞪向柳芯茹,却只见她柔柔一笑,挣脱他的禁锢,捡起地上的杏花簪笑问道:“师兄,你知不知道红杏出墙……是有毒的啊?”
“你……”
柳芯茹一手握住他僵直的手,语气轻柔,目光幽怨,一手缩进袖筒紧紧捏着那簪子,似乎在怀念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我最爱的不是海棠依旧,而是雪里红梅,可是,我已经错过了花期,等不到也看不到了。师兄啊,如果我注定要死,那这一次,我选择带着你。”
“不好!”全场除了柳芯茹唯一知道这个发簪用处的只有思思,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掰开了柳芯茹的手,只见那手心已经划开了一道口子,嫣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滴滴落下。
“解药呢?”
柳芯茹摇了摇头,“不用费心了,这是宿命。解药我根本没有带出光明顶。”
“你这又何苦呢?这药什么药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难姑夫妻远在嘉兴,三天时间根本赶不过来。而这毒药是王难姑为了女眷特制的,药性极强,因为怕误伤,头三天侵蚀并不十分痛苦,只是麻痒瘫软,及时解毒并无大碍,但第三天若没有解毒,便确认是仇敌,毒发极为痛苦,死状甚惨。
“解药!解药!”成昆瘫软在一旁,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能让思思神色大变,必然不寻常。
“没解药!你等着化成一滩脓水吧!”思思狠狠啐了一口,“这个世界上现成的解药只有五份,两份在昆仑山,两份在嘉兴,还有一份找到了我也不会救你!”
“还有一份在谁那里?”范遥总归是不忍心的,柳芯茹,也曾是给他出馊主意,听他心事的教主夫人,说到底他也不忍看着她不得善终。
“胡青牛的妹妹,胡青羊!”
当年光明顶的女眷不多,难姑只做了五份,殷夫人,谢夫人,胡青羊和她们俩。
“那完了,”杨逍揉了揉额角,一脸头疼,“胡青羊和韩千叶当年离开光明顶一路向东行善,做够了一千件善事,今年前不久租船出海了,写了信给胡青牛说要去韩千叶的老家成婚,把胡青牛气得不轻!”
“救我!救我!”成昆瘫软在地,却挣扎着扯住思思的裙角,语无伦次地道,“我告诉你谢无忌在哪,谢无忌被我买给船行的人牙子了!你救我我带你去找!”
谢逊瞬间脸色惨白,这个民不聊生的时候,多的是老百姓卖儿卖女,不是卖去了富贵人家当奴仆便是被卖到了腌臜地,甚至还有专门买两脚羊吃的官家富户。总之到了人牙子手里基本上是没有好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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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前路!那又如何?(完)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少林寺比起山下的温暖总是添了一些寒意,一场超度法场更是让思思莫名惆怅。
柳芯茹死了,这辈子的她一如命定结局,为了解脱,未等毒发便自杀了。倒是成昆苟延残喘三日,不得善终。这场法事是为柳芯茹办的,按照习俗,在这里的诸位都不是她的亲眷,没有为她置办后事的权利,最终只能以素素孝徒的名义为她立碑下葬,举办丧事。
“你已经躲了这么久了,柳氏今日下葬,你不去送一送么。”
杨逍靠在树上,看着崖边远眺的阳顶天那伟岸的背影,说不出这种感觉是悲伤还是孤寂。自柳芯茹上山后阳顶天一直回避,不料命断嵩山,两个人夫妻一场,却连最后一面也未得见。
“嗯。”阳顶天并未回头,良久后突然轻道,“她生前悔入阳门,这时应是自在的吧,我又何必让她走得不安生。”
杨逍伸手按了按眉头,听柳芯茹临终前的话,想来并非如此,只是有些事情总是明白得太晚。迟到的深情也算不得深情,人都死了,他也不打算说出来徒添伤感,姑且就让阳顶天这么认为吧。
“那你收拾收拾差不多我们也要走了,这次我们跟你一起回光明顶,招妹这个臭小子这一路上就交给你了!”
阳顶天偏头看了一眼杨逍,突然笑问道:“你看这山河如何?”
杨逍伸了个懒腰,眉目流转之间风流之态尽显,挑唇随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