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惊刚要弯腰行礼,却被猛的箍住脖颈。
“......大人,大人饶命。”
“胆子很大,”他右手搭在剑上,左手突然发力隔着她的衣领将她掐起,而后扯出抹古怪的笑意来,“这宫里还没有我不能杀的人,你尽管喊。”
巧淑双脚离了地,额上青筋都出来了。跟她一道的宫女们都吓得跪倒在地上,她只能嘶哑着喉咙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却见眼前的男人面容冷肃,双目泛着红,透着阴翳。
他道:“对朝华长公主放尊重些,我可不管你是哪个宫里的人,再让我瞧见你惹了她......”他哼笑一声,松手,而后大步离开。
衣袍飘过,深紫色的袍角处分明一片鲜红,带着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惹得跪在地上的宫女捂着嘴匆忙低下头。
巧淑脱力的跪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不甘可是却又碍于他的权势,她往后看了一眼,却见方才满身狠厉的谢宴早已走到了朝华长公主的面前,衣袍一撩,继而跪在了地上。
“快走吧,别看了。那可是谢大人,惹怒了他娘娘也救不了咱们。”
宫女们架着瘫软在地的巧淑往前小跑着走了。
宴乐宫旁开满了牡丹花,牡丹花富贵又艳丽,瞧着美极了,魏宝亭视线一落,而后弯腰去摸身侧开的正好的牡丹花。
“臣参见殿下。”
谢之州的声音传了过来。魏宝亭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男人恭敬的站在面前,眉眼微敛,一派清冷的样子,只是紧绷的下颌泄露了丝紧张。
他今日穿着朝服,应该是刚从勤政殿出来。深紫色的圆领长袍透出几分威严,乌纱帽带在他的头上,更是将他的眉眼衬的越发冷冽。
日光照在他的脸颊上,将他本就冷白的肌肤显得越发的莹润细腻,就连上面细微的绒毛也看的清楚。
他生的精致,甚至带着些美感,只是压低的眉峰硬生生将这股美感带上了些冷意,便显得不易近人了。
魏宝亭目光闪了闪,并没有回应他,而是弯下腰将方才看到的那朵开的极好的牡丹花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放在鼻息间轻嗅了下。
“你看这花开的好看吗?”
谢之州闻言抬眸,目光落在她指尖捏着的那朵牡丹花上,花开的极美,一层层的花瓣绽放,日光洒在上面泛着浅浅的金光,将她的指尖衬的如同玉石般莹润透着淡淡的粉色。
喉咙忽然一阵发痒,他失言了片刻,而后才慢声道:“这花极美。”
魏宝亭忽然笑了一声:“......你低一低身子。”
他也不知为何,许是被她眼底的笑意给蛊惑了,亦或是她话语间的温柔。他竟然直挺着腰半跪在她的身前,仰起头来瞧着她。
这是旁人都见不到的谢大人,旁人许是见过他眉眼泛红的样子,可那样子的他必是手染鲜血满目狠厉。
可是现在的他眼底却好似盛着一汪水,那水还是被日光晒得发烫的,咕嘟咕嘟冒着小小的泡泡。
三年前,他不能留在殿下的身边,亦不能遵循心底的愿望去看她一眼,哪怕是保护她都做不到,却每次都连累的她为了自己受伤受骂。
现在他终于有了能力保护她,可是他仍然不能将心底的渴望告诉她,只这样每日能够看见她,能够听她对自己说一字半句就足够了。
殿下合该活在阳光下,而不是跟自己这样在阴沟里挣扎的人靠近。
魏宝亭弯腰,轻手将他头上带着的乌纱帽摘下来,而后将那朵牡丹花插在了他的发间。
“殿、殿下?”他仰起头,眉眼不解。
魏宝亭歪着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见他身上终于多了抹亮色,终于不再阴沉沉的了,这才满意的勾勾唇角,而后笑道:“这花开的极美,你也是看到了的,谢大人生的如此好看,配这花再好不过了。”
谢之州皱起眉头来,想要摘下来。带花的从来都是女子,哪有男子带这种东西的?难不成殿下心底里从来都把自己当成……当成女人吗?
这样想着,他难免委屈了起来,可是抬眼瞧见她的笑容,又狠不下心将花摘下来。
只闷声道:“......臣,不是女子。”
魏宝亭笑了:“好看的东西合该配好看的人,我是瞧着这花好看才给大人带上的。大人若是不喜,摘下来就是了。”说完,她再也不看谢之州,只迈着步子离开了。
裙角划过留下暗香,比这满地的牡丹花还要香上些许,全部钻进了他的鼻息里。
待人走后,他才起身,垂眸盯着手中的乌纱帽,久久未言。
“大人,谢大人?”
魏紫安刚刚跳完舞,从宴乐宫里出来就看见道路前面笔直的站着位男子,本想着绕路走过,可定眼一瞧却是多日不见的谢大人。脸上顿时冒出了丝欣喜,而后压抑着心情小步走了过去。
现在已经是春季了,她又素来爱美,早就换上了春衣。粉白色的齐胸襦裙包裹着少女曼妙的身姿,加之她惯常跳舞,纤腰袅袅一举一动透着股出尘仙气,眸子里也仿佛氤氲着水光,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怜爱。
谢之州回过神来,将乌纱帽重新带在了头上,拱手道:“长乐公主。”
话落,他身子便站到了一侧,想要她先行离开,可没想到她竟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她一靠近,一股莫名的香气便铺面而来,皱皱眉头,而后看过去。
魏紫安带上了笑意,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大袖掩盖下的纤纤手指早已紧张的勾起:“大人去了柳州多日,许久都未在宫中见到你了。”
她本来就对谢之州心生好感,不过碍于他是太监的身份不好表达。这几年他是越发的出众了,甚至坐上了镇安司统领的位置。
在朝中的地位更是无人能抵,就连外公柳尚书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的唤一声谢大人。
且他的长相也是极好的,不似宫中那些太监面相阴柔。
抬眼瞧了他一眼,脸颊瞬间就烧红了。方才她说的意思,他应该是明白的吧?他去柳州这几日,许久都未在宫中见到他了,她是想他的。
谢之州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就往后退了一步:“臣这就出宫。”
他说完,没有半点犹豫,大步离去。
“大人留步!”
魏紫安上前,不想他走,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他了,现在只想与他说上几句话,因此也忘记了要避嫌,直接伸手想要去拽他的袖子,手指刚刚碰上袖角,却见他猛然回头,那袖角被他迅速的抽回,从她还未合上的掌心滑过。
她被他脸上的厌恶刺的心尖一痛,可想起旁人传的话,想着他本来就是这样性子的一个人,那痛意就消了消,强扯出了抹笑意来:“这几年父皇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朝中也颇多烦心事,多亏了大人在父皇身边。听闻这几日大人也经常失眠,我宫中有许多安神的香料,想着大人会用的上......”
谢之州没等她说完:“公主好意臣心领了,香料倒是不必了。臣还有事情,告退了。”说完,他大步离开,不给她再说一字的机会。
宫女:“殿下好意,这人怎么这样?未免太狂傲了些。”
魏紫安打断她的话,失落道:“你且慎言,他本就跟宫里的下人们不一样。再说了,我是公主,他是臣子,本就不好过多亲近,是我越矩了,今日这事,不许跟旁人提。”
“是,殿下。”
魏宝亭回宫的时候就见小全子在宫门外探头探脑的,一见着自己来了,整张脸上都漫开了笑意。
小全子:“殿下,您快进殿瞧瞧,奴才将秋千给您搭好了,结实的很呢!”一副邀功的模样。
从宴乐宫回来的一路上,魏宝亭的心情就很好。仅仅是因为碰见了谢之州,就足够她开心上许久的了。
想着他方才是穿着官服从勤政殿的方向走来的,结合回宫后听到的话,便知道又是皇上将他留下在宫里谈论政事,虽然心底里早就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可是听到皇上如此重视他,魏宝亭的心里还是开心的冒泡。
因此现下说起话来也带着笑意:“我进去瞧瞧,若是做的好,便有赏,不合我心意的话,就等着领罚吧。”
小全子:“殿下您准满意。”
院里的那颗银杏树又粗了一圈,繁密的树叶遮盖住耀人的日光,旁边阴影处架着秋千。
比在普陀寺的还要精致些,制上了靠背,坐板上铺着一层绵软的垫子。秋千的支柱上被小全子刻上了与旁边银杏树一样的花纹,打眼望过去,就仿佛与银杏树是一体的。
“奴才上去试过了,很安全的,殿下放心坐上去就成。”
魏宝亭坐了上去,上面铺着的垫子应该是刚从殿里拿出来的,并不凉,还带着股暖意。她的手握住两边的麻绳,绳子上也很用心的包上了软布,握的时间长了也不用担心割手了。
她笑笑:“你用心了。”而后吩咐旁边的吉祥:“今日便差人去城中酒楼处,买几份红烧肉。”
小全子一听,连忙跪下谢恩,脸都快笑成花了。
吉祥走到后面轻推着她。
头顶是茂密的银杏树叶,偶尔风吹过吹落几片叶子,金黄色与绿色相间的叶子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了层金色。院子里路过的宫人望过去,险些被坐在秋千上的女子惊艳的失了声。
她虽然穿着身月白色的裙子,可是面容却妖艳惑人。尤其是领间偶尔露出的大片肌肤,被阳光一照,白的晃眼。
魏宝亭现下浑身充满懒意,侧头靠在握着绳子的手上,半垂着双眸,完全不知现下的样子有多么的美。
玉嬷嬷从殿内走出来,拿着件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将魏宝亭刚刚涌出来的困意给弄走了。她快眨了下双眼,而后抬眸看她:“我不冷,不想披外衣。”
“现下虽然是春季,可是风还是凉的,这几年在寺里又冻着了,您的身子老奴还不知晓,殿下听话,快将外衣披上。”
玉嬷嬷虽然是她身边的宫人,可是毕竟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又是为了她好。
魏宝亭不说话了,任由玉嬷嬷将外衣给她披在了身上。
玉嬷嬷又道:“过几日,殿下就要跟着皇上一道去西山的猎场上去了,猎场本来就冷的很,到时候殿下可要多捎着几件衣裳才行。”
一提起这个,魏宝亭来了精神。
当今皇上崇尚武力,每年都会去西山的猎场狩猎。今年则格外的壮大,几乎朝中有分量的臣子都会去。不仅如此,皇上还另外带上了贵妃与徐妃,连宫中及笄的公主也带了上去。
其中的意思自然不用说,去西山狩猎的都是些家中有权势的世家子,带了公主去正好可以相看一下,若是成了也好结成亲家,正好壮大皇室的势力,巩固统治。
魏宝亭这才想起来,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是能够嫁人生子的年纪了。
这样一想,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她现在完全不想嫁人,尤其是想到这里的男人娶妻后都会另外置办妾室,她心头就好似堵着一股气般。
虽然这几年在这里生活的,已经慢慢的融入了这里,可是心里对于结婚这样的概念,她是完全无法改变的,总感觉若是以后她嫁的丈夫要是纳妾,她保准会恶心。
想到这里,她问道:“小谢也会去吧?”
“他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又是镇安司的统领,不比以前的身份,如今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大臣,自然是去的。”玉嬷嬷道,而后提醒道:“殿下,如今他已被皇上赐名谢宴,旁人见了都要称呼一声谢大人,再唤他小谢有些不妥。”
回宫这几日听多了旁人对谢之州的谈论,本来玉嬷嬷对谢之州是没有怨言的,可是自三年前,他忽然离开了听雨轩而后去了皇上的身边,玉嬷嬷就把他当成了攀龙附凤之人,至今对他的印象还是不好。
尤其是听到他是如何如何把欺辱他的人折磨至死,就日日害怕殿下也遭他的毒手。
当初殿下对他极好,但是保不齐他心思不正,把当初在听雨轩当值的事情当成污点,心生怨恨就不好了。
魏宝亭想起谢之州冷冰冰的脸,又想起书中对他的描写,只闷闷道:“嗯,以后不叫了。”她还是很听玉嬷嬷的话的。
吉祥低声道:“奴婢听说,这次春猎柳府的小将军也会去,他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贵妃娘娘就是因为他平定了江南的叛乱,这才重新执掌的凤印。”
小全子也道:“如今大家私底下都传,这次春猎能拔得头筹的定是柳小将军!”
柳家本就是权臣之家,这几年因为贵妃不得盛宠,柳尚书又趋向无能,这才渐渐失了势。
可柳家的小儿子却是个有才能的,前年去带兵平定了让皇上头疼不已的叛军,柳家这才跟着好起来,就连贵妃在后宫也重新取得盛宠。
柳小将军本来就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为人张扬跋扈,近日又因着自己的功绩,眼睛更是长在了头顶上。且因为五皇子因着一个小太监被贬斥,后来那小太监又得到了皇上的青睐,甚至因着如此,连累自己的姐姐失了恩宠,他心里自然是讨厌谢宴的。
且柳家本来就是朝中老派的势力,自然与新兴的势力不和,两看相厌。
如今宫人们谈论最多的,无非就是谢宴与柳鹤鸣,不过谢之州手段狠辣凶名在外,很少有人会大肆谈论他,只不过魏宝亭在意便多听了些,对柳鹤鸣则是半分不感兴趣。
只记得曾经有人说过,柳鹤鸣曾当众说过宦官乱政理应五马分尸,虽然他未点名是谁,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着这句话,魏宝亭对他更加不喜了。
外面传的他再如何残暴无情,在她的眼里,仍然是那个躲在漆黑的小屋子里,被打的瑟瑟发抖的小可怜。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都不妨碍魏宝亭从心底里升起的爱怜。
只不过他现在成了男人了,每次魏宝亭靠近他便觉得心头闷的慌,喘不过气来似的,便下意识的想要离的他远一些,可是见着了,又忍不住想要说上几句话。
魏宝亭轻荡了几下,而后抬眸去看一旁的小全子:“他们都说柳小将军会拔得头筹,那你呢?你觉得是谁?”
小全子:“自然是柳小将军啊!殿下您不知道,宫里不少的小太监都幻想着能去小将军的麾下呢,只不过奴才这不是不行嘛。”他挠头笑笑。
魏宝亭垂眸不语,双唇却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似是不开心了。不过她没有说话,小全子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而后问道:“奴才是......是哪句话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