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揪住她不放?为了趁人不备,引她到无人之处,杀了她么?”
罗姝沉默许久,低声开口:“我虽与素素交好,可她一直以来,自认家世、相貌,样样皆高我一等,心底里其实是瞧不起我的。”
“她明知我对裴二哥哥……对裴二哥哥有意,还时常在我面前炫耀,甚至拿裴二哥哥从塞北写回来的信给我看。这些我都可以忍了,但是——”
罗姝抬起头,眼中泪光与恨意灼然,“但是她如今无法与裴二哥哥成亲,乃是她平日里行事太过张扬所致!但凡她收敛一些,也不会在阿汀与裴二哥哥退亲后,成为老太君的眼中钉!这一切分明都是她自作自受,眼下我家里为我与裴二哥哥议亲,她凭什么要求我去解亲?她有什么脸说出这种话?!”
“我自然恨她,所以雪团儿溜走后,我揪住了她,我就是想明白告诉她,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遂她的心意,不可能让她得偿如愿。”
“然后,”张怀鲁道,“你就杀了她。”
“我没有!”罗姝道,“然后,她就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她见与我说不通,找雪团儿去了。她还说,今日我不听她的劝,明日,她就让裴二哥哥亲自来把他的真心话说给我听,让我早日死了这条心。”
张怀鲁道:“若真如你所说,姚二小姐最后只是去找雪团儿去了,那么你今日来公堂时,为何神色慌乱?本官听云校尉说,你仿佛早已料到是姚府的二小姐出了事,你若什么都没做,何以会心虚成这样?”
“我心虚,不是因为素素,而是因为雪团儿。”
“雪团儿?”
“是。”罗姝点头,她默了一下,道,“秋节街上又挤又吵,雪团儿大概是被吓到了,并没有跑太远,我回药铺的路上,在一户人家的矮檐下找到它。”
“我……当时心中气恨素素至极,想着要报复她。对付不了她的人,对付她的猫总是可以的。”
“我不敢亲自动手,见跳丰收舞的舞队已经到朱雀南街了,那里人挤人,肩挨肩,便把雪团儿抱到了那处,把它放在人群中,盼着……盼着它或能被踩死,好叫素素大肆伤心一场。”
这话一出。
云浠、程昶、程烨同时都蹙了眉。
雪团儿不过一只猫罢了,与人无害,何其无辜?为何竟要遭此狠手?
但细一想,程昶的确是在丰收舞的舞队过来朱雀南街的当口寻到云浠的,两人挤出人群,就听到了雪团儿在街边叫嚷。
时辰也对得上。
姚素素戌正去药铺找罗姝,罗姝与姚素素起争执时,大概是戌时末。
戌时末到亥初,短则一盏茶的功夫,长则一刻。
若是雪团儿在戌末跑走,罗姝捡到它,把它带到朱雀南街的最拥挤处,差不多正是一刻。
而一刻后的亥初,程昶便在街边捡到了雪团儿。
张怀鲁问程昶:“三公子捡到雪团儿时,可在四周捡到了罗四小姐的踪影?”
程昶想了想,一摇头:“没有,当时街上到处都是人,如果不仔细找,很难辨出熟人来。”
便说云浠,他之前也是寻了好一阵才寻到她。
张怀鲁又问云浠:“云校尉也没看见罗二小姐吗?”
云浠莫名想起当夜发生的事,程昶悉心护着她出人群,那一片刻她哪有心神四处看,险些连找刀疤人的事都忘了。
“也没看见。”
张怀鲁对罗姝道:“如此说来,便无人证明你之所言是真是假。”
换言之,没有人能证明,从戌时末到亥初,罗姝究竟在何处。
她究竟是在这段时间里害了猫,还是以害猫为借口,杀害了姚素素。
这时,裴阑忍不住出声道:“张大人,昨晚金陵城中各街巷均有匪寇作乱,素……不,姚二小姐她,会不会是被贼人谋害的?”
张怀鲁道:“裴将军有所不知,昨夜的贼人均以劫掠为主,伤人已是很少,更不必提害人性命,何况今早找到姚二小姐时,她身上贵重的金银环佩均在,衣饰几乎完好,不像是贼人所为。另外时辰也对不上,姚二小姐戌时末、亥时初就失踪了,而那些贼人闹起来时,亥正已过了。”
张怀鲁其实觉得裴阑也有嫌疑,原也想审他一番,但是一来,裴阑刚到公堂时,便带来了昨夜与他一起的两位将军,纷纷都证明昨夜戌时过后,他便在朱雀台下伴驾。
自然也有一个可能,姚素素纠缠裴阑不止,裴阑雇凶杀人。
可没有证据,张怀鲁不好妄加揣测,何况裴阑堂堂三品大将军,如果真的有嫌疑,也不是他一个京兆府尹能够审问得起的,案子就该归到大理寺了。
这时,衙门里的仵作忽地来报:“禀张大人,卑职已验明姚二小姐的死因了。”
“姚二小姐尸身并未见浮肿,因是生前被人用绸带勒死,尔后推入水中。”
“死亡的时辰,正是在戌末到亥正之间。”
“且小人还在姚府二小姐的牙关里,找到了这一枚女子所用的耳珠。”
罗姝回头一看那耳珠,先是一愣,脸倏地一下白了。
她惊惶摇头,讷讷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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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章
耳珠色泽温润, 只半粒米的大小,与昨日罗姝佩戴的穿线耳链子上的珍珠如出一辙。
张怀鲁人虽有点三不开, 断案却颇有几分本事。
一枚藏在姚素素牙关里的耳珠, 并不能证明什么。
哪怕罗姝当即就承认了这耳珠是她的,也可能是旁人故意嫁祸。
张怀鲁沉声道:“本官说是你了吗?”
又问, “这枚耳珠可是你昨日所佩戴?”
罗姝点点头,磕巴道:“这是、这是我耳链子上的珠子。”
“那你且仔细回忆回忆,昨日你可曾在什么地方遗失过你的耳链子, 亦或是,有旁人碰过你的耳链子,更或者,你在与姚二小姐争执的时候,被她夺了这耳链子去?”
罗姝满目惊惶, 认真回忆了一会儿, 凄然道:“我记不清了。”
这也无怪, 昨日一日,她先是撞破姚素素与裴阑幽会,后来又被姚素素逼迫着去与裴阑解亲, 心神已乱,哪还会在意自己的耳链子?
便是真在争执的当口被素素扯坏了去, 她也不会知道。
“我只记得, 昨日我出门时,这耳链子尚是好好的,夜里回府后, 耳链子上的耳珠,便失了一枚了。”
“不过,”罗姝又想了一下,“昨日除了素素,应是无人碰过我的耳珠了。”
张怀鲁沉吟。
这厢罗姝所言,是真是假尚且不知,哪怕是真的,对案子也没多大用。
因为他不能仅凭着一枚耳珠,就断定什么。
自然,若姚素素真是罗姝所杀,那么她临终前藏这么一枚耳珠在自己的牙关里,必然是为了指认真凶。
可是,如果姚素素的死并非罗姝所为,藏耳珠的真凶另有其人,那么这个人藏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了嫁祸罗姝?不太像,耳珠又不是凶器,哪有仅凭着一枚耳珠嫁祸旁人的?
张怀鲁想不明白。
他直觉这案子没面上瞧着这么简单,看起来是情杀,大致筛查后,嫌疑人只罗姝与裴阑两个,且若是裴阑,应当就是雇凶杀人。
可是,他总觉得案子的背后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张怀鲁为官数十载的经验教他对这个烫手的山芋畏而远之。
何况,案情已审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就是该行刑审了,该私下问讯了。
罗姝贵为四品枢密直学士家的小姐,裴阑更是大将军,哪个是他用得起刑的?
更要命的是,这案子关乎姚素素生前的名声,即便里头还包含了些不为人知的枝节,姚府的人必也不肯轻易透露,他若执意追问,恐还会开罪了枢密使大人。
张怀鲁这么想着,心思便从如何结案,飘到了如何赶紧撂挑子上头。
说来也巧,正是这时,一名衙役来报:“张大人,郓王殿下与姚大人到了!”
话音落,只见公堂门口疾步行来两人,其中一人身穿紫棠色蟒袍,眉眼昳丽,带了点近乎女子的媚,却不显阴柔,反而为他英俊的五官平添几许风流,正是当今的四皇子,郓王殿下。
张怀鲁连忙起身,跟着程昶程烨一并朝郓王拜过,又看向落后郓王半步的姚杭山,劝慰道:“姚大人节哀。”
姚杭山听闻姚素素枉死的消息,已在宫中大肆伤心过一场,这会儿心神微缓,双目仍布满血丝,哑声道:“素素呢?本官……想见见她。”
张怀鲁道:“仵作刚验完尸,眼下移去了后院堂屋,方才姚夫人已过去看了。”
说着,对一旁的衙差使了个眼色,衙差领命,带着姚杭山往衙门后院去了。
张怀鲁又看向郓王,迟疑着问:“不知郓王殿下前来,所为何事啊?”
郓王道:“父皇听闻姚府的二小姐过世,案情牵连裴罗二府,兹事体大,命本王前来取相关证据与卷宗。”
郓王是辖着大理寺的,他既亲自前来取卷宗……
“今上的意思是,姚二小姐的案子,之后就由大理寺接管了?”
郓王一点头:“正是。”
张怀鲁如蒙大赦,催促着堂上的师爷与录事把一应卷宗证据整理妥当,趁着这个当口,又把案情的大致过程,证人嫌疑人几何,目下有几条线索,仔细与郓王交代了一番,总算赶在天黑前,请走了这尊大佛。
这厢案子暂告一段落,其余人等自然是走的走,散的散。
云浠心中一直记挂着自己昨夜放走刀疤人的事,想仔细与程昶解释,还未开口,一名衙差赶来,对她拱手一拜:“云捕快,张大人听闻您提了校尉,请您过去值房一趟。”
这八成是要赶在晋升的圣旨到侯府前,帮着云浠交接公差了。
张怀鲁一片好心,云浠不好弗他的意,只得点头:“好吧。”
言罢,对衙差道:“劳你去跟我阿嫂说声,让她等等我再回府。”
她回头望过去一眼,不想程昶正自公堂门口驻足,移眼来看她。
四目相对,他微朝她一点头,云浠原也想让程昶等等自己,可再一想,昨晚到现在,事出频频,三公子一夜未合眼,想必已是累极了。
罢了,大不了今晚少睡些,明日起个早,多跑一趟,赶在天亮前去御史台与三公子说刀疤人的事。
她这么想着,便就跟着衙差去了值房。
孙海平与张大虎在京兆府外候了一整日,见得程昶,迎上来道:“小王爷,您可总算出来了,咱是要回府,还是上哪儿去找点乐子去?”
程昶本想说回府,想起云浠方才的神情,顿住步子,说:“我先在这等会儿。”
“等会儿?等什么?”
程昶原想说等云浠,可不知怎么,话到了嘴边,竟没能说出口来。
孙海平见他家小王爷沉默,倒也不敢多问。
他不知是从哪儿顺来了一把蒲扇,一面给程昶扇风纳凉,一面道:“嘿,小王爷,您是出来的晚了,没撞着一场大戏!”
“什么大戏?”
“就刚才,姚府的人抬着他们家小姐的棺材出来那会儿,雪团儿不是缩在街边等着呢么?结果姚府的人一见雪团儿,一下就动了怒,说他们家小姐若不是为追这猫,昨晚也不会枉死。有几个脾气上来的,像是姚府的姨娘少爷什么的,当时就揪住雪团儿说要打死,要不是姚府的那个大人脑子尚没进水,说这猫是皇贵妃娘娘赐的,命人拦住了他们,只怕雪团儿眼下已被分尸了。”
程昶一听这话,愣了下,问:“那现在雪团儿呢?”
“趁人不备,溜了呗。”
“溜去哪里了?”
孙海平想了想,指着一旁的巷子道:“那边。”
程昶想也不想,立刻抬步过去。暮色四合,巷弄昏暗,张大虎找衙门的人讨来一盏风灯,程昶方走了没两步,便听巷子里传来几声低低的猫叫。
程昶:“雪团儿?”
猫叫声一顿,顷刻,只见一团黑影从墙角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程昶提着风灯,蹲下身一看,竟真的是雪团儿。
它一只腿被打瘸了,身上好几处伤口都渗着血,所幸它跑得快,伤势不算太重。
程昶又向它伸出手,温声道:“雪团儿,过来。”
雪团儿走近,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长长的,轻轻的“喵呜——”一声,像是十分伤心。
雪团儿有灵性,想必姚素素生前待它十分好,今早程昶抱它来到京兆府后,它似感念到主人亡去,一直不吃不喝蹲在街口等着,直到姚素素的棺材被抬出衙门才冲出来,不想却遭如此对待。
程昶觉得荒唐。
这都什么事?斯人已去,人事已矣,如何竟要把内心的不甘与苦痛迁怒到一只与人无害猫身上?
程昶将风灯递给张大虎,抱起雪团儿。
张大虎问:“小王爷,您要养这猫?”
孙海平也问:“咋的啦,小王爷,咱不养狗了?改养猫了?”
程昶默了一会儿,“嗯”一声。
刚出巷弄,迎面见云浠疾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