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他这回入院,承了她的人情债,想要还回去,适逢她遇上困难,多少还是该帮一帮。她家欠下的是高利|贷,这年头借高利|贷的,最是反复无常,程昶没想着要直接帮她直接把窟窿填上。若真给她三十万,既能还了人情,又能了断感情,反倒简单。
  到底怎么做,他还要想想。
  廖卓此刻终于听明白程昶话里的意思了。
  感情是感情,人情是人情。
  他嘴上说着让她不用勉强,其实是他自己不想勉强。
  他是……真的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廖卓心里很难过,连眼里都泛起隐隐水光,这么好的人,她怎么就错过了呢?
  半晌,她抬手揩了揩眼角,一扫眼看见茶几上还摆着没收拾的碗筷,哑着声说:“我帮你把这收了再走吧。”
  程昶又说不用,拿过手机按了几下:“给你约好了车,送你下楼吧,这里我回来会收。”
  廖卓把碗筷堆放在一起,默然点了点头,正要走,目光在茶几上掠过,忽然瞧见那一枚被程昶用茶杯压着的平安符。
  她“咦”了声,挪开杯子,拿起平安符仔细看了看,问:“你怎么有这个?”
  这一整晚,程昶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廖卓拿起平安符,他心中才莫名一沉,大脑的反应甚至跟不上动作,已然一抄手把那平安符从她手里夺了回来。
  廖卓愣了下,看着程昶眉心微蹙,十分珍视这枚平安符的样子,不由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有点奇怪。你怎么有这个符,是拖人帮你从老家那边带的吗?”
  他们俩的老家都在杭州,程昶是市区的,廖卓则在市郊。
  程昶原没在意廖卓的话,只顾着将平安符收好,直到听到她后半句,他脸色变了:“你见过这种平安符?”
  “嗯。”廖卓点头,“就在我老家那边的一个山里。山上有个观音庙,给的就是这种平安符。”
  她想了想:“听说这平安符挺灵的,但庙里的那个老和尚有点古怪,加上他要的功德太高,交通又闭塞,所以香火不是很旺。”
  程昶问:“你知道怎么过去吗?”
  “只知道大概位子。”廖卓看他一眼,“具体地址我问问。”
  她打了个电话,说的是家乡话,程昶给她找来纸笔,廖卓一边听一边记,但记下的并不是确切地址,只是路线。
  外间的风雨比之前更大了,雷鸣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廖卓的话语几回被这雷声打断。
  期间,网约车到了,程昶让司机稍等一会儿,钱照算,司机却说台风来了,外头的天象太恐怖,想收工了,取消了他的单。程昶无奈,只好另叫了一辆。
  廖卓花了近二十分钟,才把路线确认下来。
  她把纸笔递回给程昶,说:“你要去求平安符?你从前不是不大信这个吗?”
  程昶没答,取了外套,送廖卓下楼。
  新叫的网约车也已经到了,廖卓临上车前,像是不放心,又和程昶说:“最近天气太不好了,那边都是山路,不好走,你如果要过去,就稍微等几天,起码等台风过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程昶依然没答这话。
  送走廖卓,他上了楼,把桌上的碗碟堆去碗槽里,拿出平安符,出神的看着。
  电视上的武侠剧循环放着,侠女一身朱衣执剑,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落寞地立在人群当中。
  程昶想起云浠退婚那天,一个人站在裴府的厅堂里,手心受伤出了血。
  侠女被人逼迫,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来。
  程昶又想起那日雨水绵延,云浠跪在宫门前,举着父亲和兄长的牌位,要为云洛鸣冤。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的炸响,早已把电视的声音遮了过去,程昶甚至不知道这一段情节究竟在演什么,但这都不重要。
  他摩挲着手里的平安符。
  整个世界与他疏离交错,将他遗弃于红尘之外,唯这一枚与他一起横跨千百年光阴的平安符,是他与这个人世间仅存的纽带。
  是他,所能握住的,唯一的真实。
  程昶步去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望着外头风雨交加的天,一道直灌而下的闪电几乎要将夜空撕成两半。
  廖卓说,这几天天气不好,让他等台风过了再去那座老庙。
  可是他等不及了。
  游离着的感觉很可怕,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向何处去。
  在大绥的时候,他想着回二十一世纪,而今回来了,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交叉口,无人至,无人往。无人明白。
  程昶取出行李箱,把一身换洗衣服、术后的利尿剂、还有一些常规药物塞了进去,冲了个澡睡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开车往杭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到穿回去的,双更失败了,明天再双。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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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章 
  廖卓说的老庙在杭州城郊百八十里的山区里, 离得最近的村子叫知贤村。
  程昶出发得早,到知贤村的时候, 还不到九点。
  天气尚好, 风收了一些,雨也不似昨晚那么急, 但乌云仍悬着头顶,程昶把车停在山路边,找了个村里的老阿姨打听去老庙的路。
  老阿姨一听程昶要上山, 眼瞪得老大,说:“不要去啦,昨天台风一来,树都倒啦,晚上没电, 到处墨墨黑的, 吓死人了。”
  程昶说:“没事, 我就上山求个符,很快下来。”
  老阿姨见劝不住,只好给他指了路。
  当地人把老庙称作观音庙, 听说年代很久了,祖上那一辈就在, 如今已十分残破。
  眼下守庙的是个老和尚跟他的小徒弟, 老和尚人很古怪,还有点势利,逢着上山求平安的人了, 可劲儿地讹钱,但还真别说,这庙里求来的平安符是挺灵,老和尚偶尔帮人算命,也能说得□□不离十,因此就没断了香火。
  江浙一带少有真正的高山,所谓的山,大都一两百米高,其实就是丘陵,但上山的路蜿蜒陡峭,五米一个小弯,十米一个大弯,很不好走。
  程昶又花了近两个小时才看到观音庙的飞檐,在一个平缓的土坡上停了车,撑着伞徒步过去。
  雨比刚才大了,伴着隐隐的雷声,正午时分,天反而没有早上的澄亮,庙前有个穿着斗笠的小和尚正在清扫台阶,见来了人,将扫帚往庙门前一支,双手合十:“施主。”
  程昶一瞬失神。
  这样古韵未尽的地方,古韵未尽的人,让他想起大绥。
  半晌,他才问:“庙里的主持在吗?我过来打听个事。”
  小和尚点点头,让开一步:“施主里面请。”
  这座观音庙确实残破,百年的风侵雨蚀,墙体斑驳不堪。
  小和尚把程昶引到观音殿,对着大殿左侧长案上打瞌睡的人喊了声“师父”就走了。
  “师父”是个干瘦的老和尚,听是来了人,掀开眼皮,问:“求平安还是算命啊?”
  程昶说:“我想跟您打听桩事。”
  “哦,算命啊。”老和尚耸了耸鼻子,他刚从酣睡里醒来,人似乎还不大精神,说,“我这庙里算命看机缘,老衲观你今日无缘。”
  又合上眼,打了个呵欠:“有事多看新闻,科学信佛,才能幸福人生。”
  程昶:“……”
  “那我先求个平安符吧。”
  “哦。”老和尚缓了会儿神,说,“我这里的平安符,分上中下三等,你要求哪一种啊?先跟你说明啊,下等的八十八,中等的一八八,上等的,六八八。”
  程昶:“……”
  还真有点讹钱的意思
  “我能先看看您这里的平安符吗?”
  “不能。”老和尚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当是挑货买货呢?这符被凡人的眼瞧过,就不灵验了。”
  程昶:“……那就上中下等平安符,各来一枚吧。”
  “嘿!”老和尚眼神亮了,“爽快!”
  程昶掏出钱包:“一共九百六十四,我付现金给您。”
  老和尚将他一拦,从长案前取出两张塑胶封着的二维码,说:“扫码吧,微信支付宝都行。现金懒得数,麻烦。”
  程昶:“……”
  看您这深山老林的,科技倒是不落后。
  程昶取出手机扫了码,跪在蒲团上,朝着观音大士像认真磕了三个头。
  他不知该为谁求平安,想了想,从零零落落的此生过往里挑了三个人,何笕、段明成、和……云浠。
  “好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老和尚又昏昏欲睡,见程昶回到长案前,从兜里取出三个平安符摆在桌上。
  总得来说,三枚平安符长得都一样,若真要论有什么不同,上等的纸色古朴一点,朱砂符印老旧一点,下等的纸色最鲜艳,符印就像是用红墨水刚写成的。
  老和尚看程昶立在长案前一动不动,以为他觉得自己被讹钱了,理直气壮地解释:“你别看这三枚平安符样子都差不多,其中玄机大有不同。上等的这个,是我师父写的,放着有二三十年了,受尽香火,下等的这个,是我那小徒弟写的,虽然承的是我师门古法,但他底蕴不足,写出来的东西菩萨不很受用,不是那么灵的。”
  他被香客质疑惯了,脸皮已练得很厚,说完这一番话,将平安符往程昶身前推了推:“钱你付了,货我给了,概不退换啊。”
  程昶注视着平安符,仍旧沉默。
  不为什么,只因这平安符,的的确确与他在白云寺观音庙里求来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
  他拿起其中一枚,仔细看了看:“您这里的平安符,没有一端开口的那种吗?就是……里面可以放一张纸笺,上头写所佑之人的姓名。”
  老和尚听了他这话,不由瞪大眼:“你怎么知道还有这种?”
  程昶没答。
  过了会儿,他从怀里取出曾经在白云寺为云浠求来的符,递给老和尚:“大师您看看,这种平安符,您见过吗?”
  老和尚手里握着程昶给的平安符,翻来覆去瞧了两眼,又取出老花镜带上,仔细研究上头的符文。
  远天闷雷阵阵,不期然间,雨水已成滂沱之势,山中风声呜咽,吹得观音殿的木门啪啦作响。
  没过一会儿,老和尚的脸色变了,问:“你、你是从哪里求来的这种符?”
  程昶没说话,在他案前的长凳上坐了,盯着他。
  那意思很明显,大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老和尚说:“你这种符,我只在我师门传下来的古书上见过,包括符文的写法,已经失传很久了。我师父从前说过,持有这种符的,都不是一般人,是……”
  他咽了口唾沫,没把后半截话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对程昶道:“我帮你算个命吧?”
  刚才说今日无机缘,这会儿又有了。
  程昶没多说什么,只点头:“好。”
  老和尚递给他一张纸,一支圆珠笔,“把你的姓名,籍贯,出生年月日还有具体时间写在上面。”
  程昶依言写了,老和尚拿过来,取出一本线装书,对照着翻看,喃喃说开:“你……是不是,从小无父无母,或者父母早亡,亲缘寡薄,克亲克友?”
  程昶没吭声。
  老和尚又说:“你是不是……命里多灾多难,从小疾病缠身?”
  程昶仍旧没吭声。
  老和尚下结论道:“你这是天煞孤星的命啊!而且还——”
  “而且什么?”程昶看老和尚说到一半又打住,追问。
  他的确父母早亡,说他克亲克友也不是空穴来风,老院长收养他,待他好,却在他上初中时意外出车祸离世。
  他亲缘寡薄,有好友,无至交,一生至今,从没有人走进过他的生命。
  至于疾病,他患有先天的、严重的心脏病。
  外头的雷接连炸响,风声比方才更劲了。
  老和尚似有点骇然,一咬牙,把手中书推给他:“你自己看。”
  书是竖行排版,上头的字是繁体字,程昶扫了一眼,老和尚指着的那一处写着一行:“天煞孤星,三世善人,一命双轨。”
  一命双轨……
  老和尚支吾道:“我学艺不精,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我师父曾说,最后四个字,是前面的解。他还说……”
  他顿了顿,“这样的人,阳寿看似短,实则长,等闲死不了,有时候看着凶险,之后也会柳暗花明,如果……真在阳寿未尽时死了,也会死而复生。”
  程昶沉默许久,问:“死而复生的定义是什么?”
  是在濒临绝境时,在另一个时空的另一具身体里醒来吗?
  老和尚摇头说不知,他这会儿已全然没有程昶初来时那股招摇撞骗劲儿了。
  他把书收了,神色十分复杂,说:“不过我瞧着书上那行字的字面意思,大概是说,你三世行善,无奈撞上了个多灾多难的天煞孤星命,上天看不过去,所以用‘一命双轨’的方式补偿你吧,至于什么是一命双轨,什么是死而复生,我……”
  话未说完,整个观音殿忽然被一道闪电照得闪了闪,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响,疾风撞开高窗灌进来,几乎要吹熄佛堂两侧燃着的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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