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言罢,略微直起身,唤道:“瑜姐儿。”
  门外顷刻有名女子领着丫鬟应声而入,她大约十五六的年纪,身着薄粉袄衫,身姿纤纤,五官虽不怎么出众,衬着雪一般白的肤色,也是灵动好看的。
  程昶万没想到府尹竟来了这么一出,他方才心里装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连听府尹说话都是心不在焉的,等反应过来,一个半大的姑娘已杵在他跟前了。
  程昶的目光在瑜姐儿脸上只停了一瞬,不自觉就朝云浠看去,云浠也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这么一撞上,云浠愣了一下,程昶也愣了一下。
  但云浠很快垂下眸,与屋中另几位侍立着的统领一样,只当是视无所见。
  其实这也没什么,三公子皇亲贵胄,身边本来就该有合乎身份的人伺候,府尹情急之下没安排好人手,于是把自己的小女身边的丫鬟拨过来也顺理成章。只是,这府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屋里一众立着的人却是心知肚明的。
  琮亲王府的三公子纵然名声不怎么样,却是亲王府的独苗,是太皇太后的眼珠子,连当今圣上都纵着他三分。谁家女儿若能入他的眼,日后便是不能封王妃,凭着府尹小姐的身份,指不定也能够上一个侧妃。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好契机,府尹一家子没道理不抓住,退一万步说,哪怕三公子没瞧上他家瑜姐儿,看在他们一家一路护送照料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搁在今上与琮亲王眼里,也是该行封赏的。
  瑜姐儿见三公子好半晌不作声,忍不住抬目看了她一眼,这一看,脸便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怔了片刻她才敛眸,低声行礼道:“三公子。”
  程昶的目光早已从云浠身上收回了。
  不知怎么,方才那些零零散散的,不可名状的心事,在他心间一片片聚拢起来,仿佛大雾褪去后,蔓草丛生的林间,慢慢竟能寻出一条路来。
  半晌,程昶开口道:“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们出去吧。”
  府尹“啊?”了一声。
  孙海平看了眼他家小王爷的脸色,顷刻斥道:“没听明白还是怎么着,我家小王爷不近女色,身边惯来不用丫鬟。”
  他这话说得露骨,府尹听了,连忙打揖赔罪,又自找台阶说:“天已晚了,三公子好生歇息。”带着瑜姐儿出去了。
  他这么一走,屋中侍立的几名禁军统领也纷纷行礼告退。
  云浠原是想与程昶说一两句话的,奈何屋中几名禁军官职都在她之上,他们告退,她自也不好多在屋中呆着,正要跟着一道出去,没留神身后传来一句,“云校尉留步。”
  云浠默了一瞬,回身拱手:“三公子有何吩咐?”
  程昶也不知道自己留下云浠是要说什么。
  他原本是这红尘方外人,于这个世界无牵无挂,眼下历经生死回来了,莫名觉得他好像就该和她说一声,交代一下似的。
  半晌,程昶才寻出一句话来:“你今日去衙门办事,顺利吗?”
  云浠道:“顺利。”过了会儿,又添补道,“今上要把父亲与哥哥的旧部召回京里,有几个等不及开春,今秋就想起行,殿前司的人让我去瞧一眼名录。”
  程昶“嗯”了声。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没过多久,两人竟又同时开口。
  “我……”
  “三公子……”
  听见彼此的声音,又同时住口。
  云浠觉得他们原本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她想问他到底是怎么遇害的,想与他说她对“贵人”身份的揣测,想理一下手里的线索,与他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但他们太久未见了,眼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恰当时机。
  何况——云浠也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三公子今日待她与以往有些不同,兴许是大梦方醒的缘故,像是有些生分,却又没觉得疏远,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云山雾罩的距离,倒叫她没由来地比从前更紧张些。
  云浠又看了程昶一眼,烛光恰好照在他身上,明明一身淡泊色泽,却在这一段火色里熠熠生辉。
  云浠垂下眼,轻声道:“三公子若没有旁的吩咐,下官先告退了。明日清早,下官亦会护送三公子回京。”
  程昶道:“好。”
  沉默一下,吩咐,“张大虎,你去送云校尉。”
  云浠仍住在四丫家,离程昶这里不过百步距离,张大虎寻思着“这有什么好相送的”,先“啊?”了一声,瞥见程昶一脸淡淡的,随即又“哦”一声,挠挠头,莫名其妙地追去了。
  云浠走后,孙海平一面打水伺候程昶洗漱,一面问道:“小王爷,您怎么待云校尉不一样了?”
  程昶半晌没吭声,披衣从卧榻上坐起,在水盆里净了手,才问:“怎么不一样了?”
  “小的说不上来,像是不如以往熟络了。”孙海平道。
  他弯下身,帮程昶脱了袜,又兀自说道,“不过这样也挺好,她费了辛苦来找您,是对您有恩情,可您大难不死,终归是您自己福泽深厚。她立了功,朝廷少不了会赏她,也算咱们已还了恩。再说了,她从前老盯着您,您尚烦她烦得厉害,近一年交情虽好了些,但她手里攥着您往日那些把柄,总叫人心里老大不痛快。她眼下升了校尉,不能再查案子,与咱们交集也该少了,少了好,少来少往的。”
  程昶光脚立在足踏上,问:“她攥着我什么把柄了?”
  “也没什么。”孙海平俯身去帮他理卧榻,“她从前不是京兆府的捕快么,早几年您常去画舫那阵,京兆府那个姓张的三不开就常派她来盯着您,怕您闹出点儿什么事。有回您夜里遛出府,为了会芊芊姑娘,爬到秦淮河畔摘星楼的房梁上去了,后来下不来,就是她把您捎下来的。”
  程昶:“……”
  程昶:“还有吗?”
  “还有。”孙海平爽快地应了声,“就去年,您瞧上桐子巷一家玉器铺子的玉器,想拿铜板跟掌柜的换,按说这间铺子的玉器能得小王爷您青眼,那是它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那掌柜的竟是个好歹不分的草包,非但不愿换,还直要将您请走,后来小的们实在看不下去,帮您帮那铺子砸了,结果就是云校尉带着田泗那几个人过来,硬把您和小的们从那铺子里拽了出来,还把这事禀了王爷,叫您赔了好些银子。”
  程昶:“……还有……吗?”
  “还有一桩您记不记得?”孙海平道,“就四年前,云校尉带着她哥哥的棺材从塞北回来那次。这事小的后来又琢磨过,有些了悟,觉得虽然是那棺材犯了晦气,冒犯咱们在先,但死者为大嘛,咱们是不该撞翻宣威将军的棺材。谁知这事被路过的陵王殿下瞧见,叫小王爷您当街得了殿下好一通申斥,后来王爷还因为这个,在朝廷卖了忠勇侯府好大一个情面,帮他们把老忠勇侯的案子都压了下来。”
  程昶:“……”
  孙海平铺好卧榻,说:“小王爷,可以歇息了。”
  一回头,却见程昶一脸沉痛地立在脚踏上,半晌没动作,于是问:“怎么着?小王爷,您还想听?那可多了去了!就说从前您常在画舫吃醉酒,十有八回都是云校尉带着她那个手下田泗来为您收拾的烂摊子,时不时还撞见您——”
  “别、别说了。”程昶道。
  他捂住胸口,深呼吸,平复了半晌,随后在卧榻上躺平,拉过被衾直接盖过脸,说:“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等了将近三个月,本来打算一直更新到生孩子再请假,但是孕晚期身体非常不适,耻骨疼,睡觉困难,有时还会呼吸困难,去医院吸过几次氧。
  因为第一次怀孕,没经验,当时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暂时的(有人说入盆了就会好,结果入盆以后,假性宫缩又开始了,每天都在炸胡当中慌张度过),所以一直没明确具体哪天能回来更新,一拖就拖到生,宝宝是10月3号出生的,现在月子已经坐完,可以顺利更新啦~
  那么咱们明天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的小天使:竹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5219530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痴情司、守护阿汀、 i天天天蓝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脚盆 3个;小娇娇、随便取、现场表演一个豹笑、菩提遇刀、龙团小雪、如何治疗颈椎病、积少成多、过年胖一圈的菜、痴情司、39836624、苏泽弈、曾小狗?、菜妈、狗神的小豆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洛萁 137瓶;36565902 99瓶;长亭一梦 56瓶;About. 50瓶;. 46瓶;灼灼太亮眼 37瓶;夏夏那么好、琳茶 30瓶;16875910 28瓶;谢槲、suezzheng 25瓶;Neuo 21瓶;看不清的脚印、小七、问衾、天涯思客、甘木某 20瓶;白梨梨 14瓶;Amy 11瓶;蓝细菌、若木、吃梨、梓冉、祁南、Dd、有个金针菇、27842197、从吾草、爱下雨的喵饼、微雨微语、39836624 10瓶;37930348 8瓶;23654827、一苇渡江、曲奇、27241659、东风恼我一衿香、sherry、18674810228、胭紫幻梦 5瓶;联盟没有控、原意、晴天、菜妈、红绯鱼、wsx、Timothée、钝刀、陪祎 2瓶;星语、※QQ★、候贝、吃糖果的柒柒、小鼹鼠 、Lemon吹、瑜珈、项姬、辞恬、buzhidao、fw1s、星星索、林碳盘不需要碳碗、游惑带着林静恒一起猜、Tommy2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八章 
  入了夜, 丰南港十分安静,琮亲王府的三公子下榻在此, 渔村周遭早已肃清, 远远的海面上飘着零星几点渔火,遥望去, 像坠下来的星子。
  张大虎刚把云浠送到四丫家门口,就见府尹带着瑜姐儿迎上来,笑着道:“张贤弟, 三公子可是已歇下了?”
  他本是五品官,却要称张大虎这样的厮役一声“贤弟”,可见是做小伏低得很了。
  张大虎愣了下,才意识到这声“贤弟”唤的是自己,应道:“不知道, 应该已歇下了。”
  “哦。”府尹又问, “那依张贤弟看, 三公子这一夜,可能歇得好了?”
  张大虎道:“这我怎么知道?”
  府尹遂自余光里瞥了瑜姐儿一眼,又重新看向张大虎, 接着问:“依张贤弟看,三公子今晚会否有什么烦心事?”
  张大虎莫名其妙, 说:“你担心小王爷睡不好?那你明早自己去问问小王爷不就成了?”
  府尹一愣, 见张大虎竟没领会自己言中深意,分外无奈,只好尴尬着笑着去看云浠。
  这也不怪, 实在是程昶挑人颇有眼光,他初来大绥那阵,因前没因后没果的,在一院儿小厮中拣选了好一阵,才择了孙海平和张大虎常跟在身边。这两人,孙海平单有脑子,动起手来练只厉害点的野猫都降不住;张大虎空有一身硬武功,脑子就是块榆木疙瘩。
  偌大的王府,既有功夫又伶俐的下人不是没有,但程昶不愿把这样的人放在近前,本事大了怕拿捏不住还是其次,最怕露出端倪。
  是以府尹这样绕着弯地想从张大虎这里探三公子的口风,明摆着是问错了人。
  云浠自然明白府尹想打听什么,她稍一回想,觉得瑜姐儿走后,程昶并无恼怒之色,想来是不多计较的意思,于是安慰道:“刘大人放心,三公子为人宽和,大人既然是因急着赶来拜见才没安排好伺候的婢子,三公子想必不会在意。”
  她这么一提点,张大虎才明白过来,点头道:“对,咱们小王爷不近女色已很久了,你日后只要让你家小女和丫鬟绕着他走,他不会和你计较今晚的事的。”
  刘府尹耷拉着眉头点头,心中仍是愁得很。
  云浠和张大虎嘴上是这么说,可谁能信呢?三公子从前流连画舫是出了名的,这一年来虽收敛了些,可说他不近女色,那是万万不能当真的。
  刘府尹心想,八成是自己或者瑜姐儿哪里得罪了三公子,才被他请出去屋去的。
  三公子失踪已久,好不容易才被找着,这一程护送三公子回京,乃是天大的功劳一桩,若自己一个不小心,没把差事办好,开罪了三公子,叫好事变成坏事,那就当真罪过了。
  这么想着,刘府尹一咬牙,拱手向张大虎深深一揖,说道:“还请张贤弟指点小官一二。”
  张大虎吓了一挑,他纵然有些跋扈,却也明白尊卑有别,方才刘府尹称自己“贤弟”他已觉得不妥,眼下这么个五品官竟对着自己一个仆从作起揖来,等闲是要折寿的。
  张大虎于是急道:“是真的,我家小王爷已戒女色很久了。就前一阵儿,王妃殿下要往小王爷房里塞通房,选了好几个水灵的丫头来伺候,结果小王爷一瞧,全给打发到别院去了。”
  刘府尹听了这话,目露诧色。他琢磨一阵,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张大虎觉得这些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就算日后传出去,他家怎么着也落个改过自新,洁身自好的美名,于是道,“当真。小王爷还说,那些丫鬟才刚及笄,年纪太小了,他都不怎么喜欢。且小王爷从前喜欢的也是姿态婀娜些的,样貌动人些的,娇花儿似的才好呢,太素净的,不打扮的,像你家小女这样的,通常入不了他的法眼。”
  大绥的女子通常及笄说亲,等出嫁,大都十六七的年纪。
  说及笄的姑娘年纪小,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刘府尹家的瑜姐儿才刚过十四,姿态尚未婷婷,又正是不招三公子待见的年纪,无怪乎今夜被他请出屋去了。
  刘府尹于是安下心来,说:“多谢张贤弟指点。”嘱了一句明早赶路早些歇息云云,带着瑜姐儿回了。
  云浠奔波了一日,已是累极,本打算回到四丫家便睡,打了水来净脸,不期然间在水里瞧见自己的倒影。一袭青丝在脑后束成个简单的马尾,鬓发不服管,编成辫,一并并入马尾里,无环钗,脸上也无脂粉,更因数日寻人疲乏不堪,眼底青晕很重,唇上没有血色,这样的她,岂止是素净,已可堪称寡淡了。
  她又垂眸看向自己身遭,一身暗朱色校尉服扎进腰封中,腰身倒是裹得窄小纤细,可腰封却是兽皮鞣制的,一点也无女子的芊盈之态。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