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到季敏便心情复杂的文武百官此时齐齐施礼:“恭迎长公主殿下凯旋。”
季敏抬双手示意众人免礼。
众大臣:……诶,到底之前是谁传的这位长公主长得貌似无盐,面容丑陋的,这不是在胡说八道嘛。
不过如此品貌、做派虽然与传闻不同,但看上去也不像女子,倒似个英俊的世家少年郎。
只是她这样子,真的是武功高强?真的能排兵布阵,带军打仗?能担得起大将军和元帅之职?
百官心中如何怀疑、腹诽,季敏丝毫不关心。
她就看庄王这时从皇太子身后探出头来,微皱着眉上下打量她:“你的脸怎么弄得又痩又黑的!”
哼,这家伙,明明是关心的话,却非说得很是嫌弃。
季敏瞪了庄王一眼,不客气道:“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要那么白胖做什么?
对了,你还说我,也不看看你自己,两年未见,个头一点都没长,你吃饭都吃哪里去了!”
揭人不揭短,这话说得太扎心。
庄王看了季敏,她的身量倒是又长高了些。
不过当着百官面他也不好与妹妹再斗嘴,便气哼哼的转过脸去,不看季敏了。
皇太子忍不住笑了,弟妹两个是龙凤胎,可以说是天生的冤家,不见面时想,见了面就掐。
现在大了还好些,小时候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打闹起来都能翻了天。
“好了,快进宫吧!父皇、母后都等着呢。”
皇太子率先进了宫门,季敏和庄王紧随其后。
众大臣:……一大早被罚站了两个多时辰,瞧了一回兄妹斗嘴,这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皇太子眼角余光微扫,心中冷哼,让你们这次一个个安静如鸡,不肯上本为妹妹请功。那就多站会儿吧。
季敏之前从未来过上京,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历经六朝的古都皇城。
重檐碧瓦、金阙雕梁,朱红的宫门在她面前慢慢次第打开,仿佛在展示一幅绚丽无比又极尽恢弘的画卷。
季敏忽然便想起,两年前,羌族发兵攻打大周,父亲领周静帝之命率军北上御敌,在永州石桥县,她带头密谋策划,发动兵变,并亲手将明黄龙袍披在了父亲身上,拥立父亲为帝。
如今两年过去了,中原大地十之六、七已尽归大梁,天下统一指日可待。
“太子殿下、庄王殿下,长公主殿下,这边请。”引路的内侍低头恭敬道。
皇太子看内侍并没有把他们带到父皇的太极殿,而是直接去了母后的朝阳宫。
季敏沿着汉白玉台阶刚走到朝阳宫大殿门口,就听门里传来一道她熟悉的大嗓门:“敏儿!还不快进来。”
季敏高兴的叫了一声:“父皇!”
等进了大殿,就见父皇母后都站在殿中央等着她了。
季敏上前待要跪下,就被皇帝一把拉起:“诶,你这孩子,又没有外人,做这繁文缛礼干什么!”
季皇后看着女儿也温柔笑道:“免礼吧!”,又吩咐左右:“伺候长公主更衣。”
忙有宫女上来,给季敏卸了身上的盔甲。又有人捧来玉盆,巾帕、茶盏。
季敏净面漱口后,皇帝笑道:“都过午时了,敏儿,饿了吧,走,吃饭去。”
季敏看着外面的亮晃晃的大太阳,按理说这时候父皇应该忙着处理政务才对。
皇帝豪气挥挥手:“今日,什么事都没有陪朕的闺女重要。”
季敏笑着揽上父皇的胳膊,做贴心小棉袄:“还是父皇好!”
又明晃晃的告状:“父皇,刚才在宫外,阿菘见面就说我变丑了,又黑又痩。”
皇帝马上瞪了庄王一眼:“怎么能这么说妹妹!”
庄王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就知道他这妹妹最是狡猾和记仇。
他们两个相差一刻钟出生,季敏从懂事后,就说接生婆搞错了,她才是姐姐,就此没叫过他哥哥,而且惯会熊他。
还有别人家重男轻女,到他们家这里,是重女轻男,父皇的心都偏得没边了。
不过庄王的脑子转得也快,立刻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向皇太子,希望大哥能替他说一句公道话。
皇太子慢条斯理的低头端起茶杯,专心品茶。
庄王悲愤,他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演了。
不过这种事他也经历多了,随即就怂眉耷眼的讨饶:“父皇,我就是和她闹着玩呢,不是真心话。”
皇太子和季敏看了庄王憋屈的样子,都哈哈笑了起来。
说笑间到了东侧殿的饭厅,季敏看厅内没有放置方桌,而是按原来家里习惯用是的一张黄梨木中间嵌白玉的圆桌,坐着更显亲近。
内侍们轻手轻脚的上菜,皇帝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梓潼啊,你看,今天敏儿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是不是得拿些酒来表示庆祝庆祝。”
季皇后端庄一笑:“皇上,您这段日子旧伤发作,太医让您忌酒,您忘了?”
语气很温柔,拒绝的态度却是十分明确。
皇帝讨好一笑:“今天不是高兴嘛,喝一点应该无妨吧。”
说着眼睛瞟向季敏,意思让季敏帮着说说情。
季敏抬头看天。
在家里,这等大事小情原就是母后说得算,她可不会没成算的站在父皇这边。
皇帝:……说好的小棉袄呢。
皇太子笑着打圆场,转移话题:“阿敏,今日这饭菜都是母后吩咐御膳房特意做的,你多吃些。”
季敏看桌上的菜肴和甜点都是她喜欢吃的,忙对季皇后笑道:“谢谢母后。”
季皇后微笑:“嗯,那就用膳吧。”
说着亲自执箸给皇帝夹了一块糟鹅掌,软语道:“这道菜是臣妾做的,皇上尝尝味道。
皇上刚才不是说,有几位内阁大臣,还在御书房里等着回话呢。”
皇帝心中冷哼,那几个世家大臣,弄什么“文死谏”,以为脑袋出点血,就想以此挟持,他们愿意跪着就跪吧。
不过,不喝酒也对,省得又让这些人得了说话的由头。
季敏看母后几句话就安抚了父皇,心中感慨。
父皇草根出身,家境贫穷,少时便离家四处游历,还曾在少林寺研习武功,后来从军打仗多年,为人粗犷豪放,爱交朋友,最是不拘小节。
可母后则是出生于王侯贵族之家,少有慧名,曾经是上京第一才女,精通琴棋书画,同时又以端庄娴雅著称,行走礼仪就像用尺子量过一般,从未有过分毫差池,是京中闺秀的标杆典范。
这样两个经历、性格完全不相同的人,却一见钟情,重规守矩的母后为了父皇,突破层层阻碍一意下嫁,这桩婚事当年轰动了整个上京城。
母后与父皇成婚后,堪称是父皇的贤内助和好帮手。
而父皇呢,对母后也是一心一意,恩爱有加,从来都洁身自好,不近声色,即便当了皇帝,身边也只有母后一人。
为人子女,看到父母感情好,当然是高兴的。
只是一点,季敏觉得有点受不了,就是母后为人太过端方,讲究礼数,她在母后面前总要规矩很多,实在是不得自在。
今日季敏回来,季皇后没有提什么“食不言”。
季敏就一边吃,一边讲了她这次征讨南诏国的事情。
南诏国矿质丰富,盛产宝石,当皇帝听季敏讲到她将南诏国库一洗而空,各种珠宝,玛瑙、猫眼钻石、黄金白银等全部运回了上京,心中甚至高兴痛快。
如今国库空虚,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和金银正解燃眉之急。
诶,自家女儿这般好,那帮大臣们还敢这么诋毁于她,这一次他一定要封女儿为东南兵马大元帅。
“对了,父皇,我回来,住哪里啊?”
“这么多房子,你想住哪就住哪。”
后宫除季皇后也无其他嫔妃,宫殿都空着呢,就看女儿喜欢了。
季敏喜水,倒听说过皇城御花园旁有一处鸿池,碧波千顷。景色极美。
“我想住鸿池附近。”
……鸿池?
桌上静默了一下
嗯?有什么问题吗?季敏奇怪。
皇太子开了口:“鸿池边上的闻水殿,如今是唐太妃住在那里。”
……谁?
唐太妃,前朝大周的皇太后!
前大周静帝禅让皇位后,被封为安留王,原太后,也就变成了安留王太妃。
只是改朝换代,她一个太妃没有搬去大周废帝的安留王府,居然还住在皇城里。
这简直是太不符合规矩了。
这件事,怎么之前没人和她说起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梓潼”是皇帝对皇后的爱称,相当于是“媳妇”,皇帝与皇后是草根与白富美,也是有故事的。
第3章 重见
季敏与家人两年未见,今日回宫是存着彩衣娱亲的念头。
所以说说笑笑间,做出些小女儿的姿态来。
但她是大梁的第一位女将军,已经带兵打仗六年,早就不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天真少女。
季敏惊诧过后,心里就有了些计较。
铲草除根的道理谁都懂,但她明白父皇没有杀唐太妃和安留王,是有各种原因的。
不过,这些原因在她看来,说到底,是因为大梁只建国两年,江山还未稳。
除有“五胡、八王”等军事强敌外,朝堂上世家大族为了继续把持三百年来享有的泼天特权,与皇权在不断角力。
如此局面,父皇做起事情当然来还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哼,不过这唐太妃也够嚣张。
不杀她,能保住命,就应该不声不响的躲得远远,怎么还敢住在皇宫里。
季皇后看季敏脸上露出不虞之色,心中叹息。
当年女儿出生后便体弱多病,找了高人来看,说龙凤胎金贵不易养活,两个孩子最好不要同姓。
于是,女儿就没有跟丈夫姓韩,而随了她的季姓。
女儿三岁之前,在她身边,养得是聪明可爱,懂礼识规。
但后来因种种原因,她不得不带两个儿子回京,与丈夫女儿分开了五年。
等五年后,她再回到幽州的家中。
一进院子,就看见八岁的季敏骑在一头猪身上,满院疯跑,美其名曰是在“驯猪”。
她气得差点仰倒,是狠狠的打了丈夫两巴掌。
怎能把她好好一个乖巧、文静的女儿弄成这般模样。
可是季敏已经被丈夫溺爱的无法无天,成了幽州地界有名的小混世魔王。
她虽然想好好管教,让季敏学些女孩家的规矩。
但用力过猛,季敏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总是溜得飞快。
后来,季敏从了军,母女更是很少见面,所以女儿从来都是和丈夫更亲昵些,与她这个做母后的相处起来反而显得拘束。
就像唐太妃留在宫中之事,若是皇帝的决定,以季敏的性格必会大声说出自己的反对意见。
但这个决定是她做的,季敏猜出来,虽不高兴,却也不肯说出来。
只是季敏领兵作战,虽也要统领全局,运用兵法计谋,但都属阳谋,讲得是热血奋战,一往无前。
但朝堂之上更多的平衡之术,于无声处合纵连横,沟壑博弈,与行军打仗是根本不同的。
皇帝和皇太子当然也明白,季敏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喜欢快刀斩乱麻,这政事上的云谲波诡,权谋手段,她必是不耐与不屑的。
皇太子不想母后为难,温言对季敏道:“唐太妃这两年身体不好,太医说不宜移动,母后便留她在宫中调养,等过段时间,她身体好了,自然就出宫去安留王王府了。”
皇帝挑眉示意女儿,不许惹母后不开心。
季敏听话,对季皇后笑道:“那就让唐太妃继续住闻水殿吧,等用完膳,我再到宫里四处转转,找一个喜欢的地。”
皇帝知道妻子的心思:“也不用太着急,你这两天就先住在你母后这里,陪陪你母后。”
为人子女当然是要尽忠尽孝的,季敏忙点头应了。
皇帝高兴:“明天,父皇在御花园摆庆功宴,为你接风洗尘。”
季敏可不耐烦与一帮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头子们喝酒,遂八字个眉头:“父皇,不用了吧。”
庄王挑事:“你真的不去啊,明天可是除了文武大臣,命妇女眷,还有~”
说着故意拉长声音,掉季敏胃口。
皇太子拆台,笑着接口:“还有你在幽州的那些兄弟们,他们可是都急着见你呢。另外明日也是新科宴,今科的进士都会到场。”
……哦!
父兄从建国伊始,就推行的选拔清流的科举考试,如今花开蒂落了。
她季敏自然得去看看大梁朝的首位状元郎,更何况还有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
………………
出席宴会,需得盛装打扮一番。
不过季敏看着宫女捧来的粉嫩的低胸宫装,华丽的头饰环珮,不禁以手扶额,向季皇后讨饶道:“母后,女儿已经几年没有穿过女装了,今日我穿这个,恐怕连路都不会走了,想来我那些兄弟看到我这样子,非得以为我病了不可。”
季皇后被女儿的话逗笑了,不过她也早有其它准备。
一挥手,宫女用玉盘又捧来一套红色窄袖四幅的胡式骑马裙、金步摇冠和红色缎面小靴。
……嘿,母后也是颇有计谋啊。
知道拿出任何第一套女装,她都会否定,但这第二套,她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不过这骑马裙样式简洁,季敏也就勉为其难了。
等季敏换好衣妆,就见伺候她的那些宫女,一个个低着头,却都眨着眼睛,拿眼角余光瞟她。
“嗯?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季敏笑着问一名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