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说的其实已经再直白不过了。
短短数语,孟漪便已然了解了二人当年分道扬镳的原因,甚至参透了他们感情无法立足的彻底根源。
“那这位新晋影后也挺不容易的。”
“先不说她,继续说回萧禾吧……萧禾这个人呢,表面和气,对谁都礼貌客气,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对他赞赏有加,似乎很难从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中寻出他的什么错处。但在这样不显山漏水的聪明下,我唯一一次看见他神色有着掩盖不住的失落时,便是今年正月初三接他去剧组的那夜。那天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是不对的,眼神也是黯淡无光,仿佛是弄丢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就算形容是失魂落魄,我觉得也不为过。可我后来想了想,那个时间,他本来是应该在哥德堡和你度假的,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老家了呢?”
“那次是我家里临时出了点急事……”回想起了维贞号上改变多人命运的那一场意外风波,孟漪的神态下意识地变得有些戒备,“我怕影响他,怕他受牵涉,所以我没法和他解释得太清楚,就匆忙让他提前回来了,不过他原本确实是想留下来陪我的。”
“危急关头下,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不想挡在自己女人身前。”眸光交错间,陶然目光明锐,似乎很快回到了工作中那种强大的气场,“那倒是也说得通了,或许是觉得无力,或许是觉得挫败,所以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应该有些受伤了。”
孟漪有些焦虑地回忆起了在船上的情形。
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的深海之夜,从叶宸的电话到柯源的帮助,在突如其来的满腔急切中,她芒刺在背,坐立难安,更是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力挽狂澜。或许是和叶宸的私语,也或许是在情急下对柯源的低头求助,甚至是在落锤决策前让他先行离去……这些点点滴滴,她都确实忽略了萧禾的感受。
可她从头到尾,真的不是对他有意设防。
事关宁霄言霆,必然涉及到后期的肃清封口,她并不担心自己深明的父母,但却无法拿捏准向来下手痛绝的大伯。
然而这些,自然和世人只字不能提!
忧伤这种东西,就像是低落的热情。孟漪豁然开朗地苦笑着,口舌间还充斥着冰咖啡沁凉而醇香的味道,“或许是我做的欠妥,但我在当下的确没有更安全的选择……现在想想,他在离别时分给我的那个亲吻,确实都像是在和我告别。”
“萧禾虽然圆融,但也并不是个怯懦的人。十八/九岁时他就敢坚持自我原则,和业内大拿彻底站在了对立面。尔后也不乏有人觊觎美色想要为他解约,为他铺平阳关道力捧他,但他也都不曾点头首肯。可就算内心再是强大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心理包袱,或许他的软肋,就是在你面前的那一份力不从心吧。”
“等等……”孟漪瞬间直起了腰背,仿佛从中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信息,“所以说,我并不是第一个想替他解约的人?”
这一瞬间,她的眼眸晶晶亮。
像是急切地在向陶然确认着,也像是事先在心内准备好了欢庆礼炮。
“是啊。”陶然郑重其事地颔首,“这个圈子里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这样的恩惠其实就像思允的选择一样,是要拿出某些东西来换的……他不想相信别人,宁可默默无闻地在井底中仰望着微光,也不愿意付出与之交换的东西。但他相信你,或者说,他从一开始也不怕你对他别有用心。”
电石火光间,孟漪大喜过望,心中的百炼钢登时全然化成了细水流。
一直以来,她都欣喜地觉着自己是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一颗犹无人识的蚌中之珠,将其采撷,浸在松节油的软皮上打磨,用硅藻粉研磨,再用橄榄油和熟皮打光,最终令他在世人面前展露出光彩夺目的华光。
然而她却从不曾料到,这颗旷世明珠,竟是心甘情愿地落入了她的碗中。
爱是平等的。
原来他对自己的爱,也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和给予。
这下的孟漪可算是彻底活过来了,她把先前的沉闷全然抛诸脑后,继而她神色雀跃地俯身上前,对着陶然那素莹莹的脸蛋便是吧唧一下。
——我的婚礼他也会来,希望到时候,能够看到你们和好如初。
陶然在离去前的这一席话,彻底点燃了孟漪心中的希望之光。
于是她愉悦地在绿植丛生的会客厅中跳起了不大考究的华尔兹舞步,在脚步回旋中,她在心内暗下决心,这次陶然在澳洲北部的婚礼,自己一定要备上一份厚礼。
孟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然而在她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就为爱情而忘乎所以这么一回,说不定也是段不错的经历。
随即她心怀欣喜地踱步到了挂镜前,双手托腮,心怀憧憬地望向镜中的自己。
近几个月来她工作频繁,又出了两趟国,时差颠来又倒去,作息怎么也调整不规律。此刻照着镜子,只觉得自己下巴上的痘痘和眼下发青的黑眼圈怎么看都碍眼到不行,伸手捏一捏腰上的肉,觉得手感似乎也有些泛软,不复先前的紧致弹性。
尽管心内确定了他的爱意是不假……
可这样的素颜,这样的身材,还怎么将人迷到不行呢?
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天资禀赋,但再好的先天条件,也离不开后天的悉心维护。先前心下阴云难散,难免对自己有些疏于管理,从而此刻,斗志满血复活的她那颗力求完美的心已止不住开始作祟。
孟漪的确太想让他眼前一亮了。
最好是闪亮到一辈子都记忆深刻,想到就会不禁心痒痒,然后一辈子忘不了她的那种!
距离请柬之上陶然的婚礼日期还有一个月。
那么她就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于是将面子工程排在第一位的孟二小姐,义无反顾地开始了魔鬼式的美容与健身。
其实美容倒还好,皮肤管理,左右那都是别人替她操心的事,而健身就有些一言难尽了。汪丹本还一时兴起答应要做她的陪练,没想到就陪练了那么一次,便彻底体力不支地摆了摆手。
“孟漪,你这哪里还是强身健体啊?你这简直就是惩罚肉/体!”
“我可没工夫惩罚自己……我这是等着他对我欲罢不能呢。”
“嘿,别的不说,就冲你这个年轻的心态,我觉得还是挺可歌可泣的!”
“汪丹,劝你说话注意点儿啊,我怎么就不年轻了?况且人类对美的追求,本来就应是无极限的。还有你,就算已婚了也不能丧失生活质量啊,仔细瞧瞧你小腹上的肉,真的是不能再放开吃了……”
这一席恳恳切切的肺腑之言,果然令孟漪成功地动摇了自己那位本就已犹豫到不行的陪练。汪丹气鼓鼓地丢给她了个大白眼,当即便彻底跑路到不见踪迹。
然而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此刻周围的景致变得生动,花园的鸟鸣变得悦耳,天空的色彩流转变得浪漫,就连清风的爱抚都能令她喜笑颜开。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的阳光,她的热忱,还有她最为珍视的爱人,都将要丰满充实地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陶姐比心心,转场澳洲见:)
第41章
孟漪没有想到自己在出发凯恩斯的前一夜, 正在公寓客厅内欢快地打包行李时, 竟遇上了前来突袭查岗的母亲汪旻芝。
她连忙按下遥控键。
将客厅内的环绕音响中警察乐队节奏动感的《Every Breath You Take》一连调低了三个度。
汪旻芝刚刚结束了下午的集团月度会议, 从而今日打扮得颇为正式,一身行头很是考究,尤其是脖子上那串闪耀夺目的澳白珍珠项链, 足矣孟漪赞助十来个青年艺术家的全年度制作费了。
眼下素面朝天只着真丝睡裙的孟漪,有些娇憨地笑望着与自己反差极大的母亲。
然而此刻的汪旻芝却没有心思嘲弄女儿那皱巴巴的芥末色睡裙。
她今天之所以会来, 便是近日耳旁刮过了不少风声, 说自己女儿出手阔绰, 在经济低潮期慷慨出手相援,光辉地拯救了不少奢侈品门店的业绩。光光昨日那么一晚, 就差点都要将CHANEL和CELINE的门店里能过眼的物件全搬空了,惹得两家业绩飙升的店长直接领着各自员工在商场旁的凯宾斯基开了场庆祝PARTY,好不羡煞商场内的其余高奢品牌。
据知情人士透露,孟二小姐最近购物的架势, 活像是人生第一次发了笔横财的暴发户, 一点儿也懒得遮掩, 但凡见到个不错的便直接点头拿下。
所以汪旻芝对此很不满意。
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客厅地上装着种类纷呈物件的行李箱中。俯首定睛一数, 数量竟有十一箱之多。
“怎么了这是?我们家二小姐这阵仗,是要避开父母迁徙到澳洲开小家了?”
“哪有的事?”孟漪摸着脑袋老实交代, “我就是过去参加个朋友婚礼而已!”
“孟漪, 凭良心说,你觉得新娘的行李会比你多吗?”汪旻芝的腰杆挺直,仪态端方, 可眼神却仍在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中颇具深意地扫视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改行去追随你的前男友拍戏了呢……”
“妈妈,虽然你的消息一直很灵通,但请注意一下你的措辞。”孟漪飞快地变了神色,双手悠哉地支在沙发靠背上,就连眼底都染上一丝狡黠,“这个前男友,很快就要把前字去掉了!”
汪旻芝轻哼一声,一时不予置否。
她定睛一望,忽而在客厅最左边的某个银色箱子里发现了件式样可疑的布料。于是好奇地走过身去,径直用右手食指勾起了那块少得可怜的蕾丝布料。
继而,对着窗外这座城市车水马龙的恢弘夜景,光辉亮丽的女企业家面色揶揄地举起了自己女儿的情/趣内衣。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是吗?没看出来啊,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已经得靠这个了?”
虽然孟漪和母亲在很多方面一直要好如挚友,但这种事情,却还是不那么好分享的。
“哎呀你放下放下,快别看了,怪不好意思的……”孟漪在情急之下开始满口胡邹,“这是汪丹硬塞给我的,我还从来没用上过呢!”
的确,这内衣是汪丹给她推荐她去试一试的。
但买,却是她自己货真价实在网上买的。
可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若连锅都不能甩给朋友,那么这朋友结交的意义又有何在?
“真的假的?汪丹平时看起来挺正经的一个小姑娘啊……”汪旻芝不自觉地皱起眉,“哎,真是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对了妈,你晚上吃过了吗?”孟漪瞬间语气乖巧,开始别有用心地转移话题,“我厨房里做了点吃的,你要不要在我这儿随便应付点?”
汪旻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哟,你还能做出什么东西来招待我?“
从而当自己女儿洋洋自得地端上黑醋拌芝麻菜和水煮羽衣甘蓝虾仁时,汪旻芝才觉得,刚才那“应付”这二字,用得还确实挺贴切的。
“小小年纪,一点油水不沾,小心今后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孟漪咽下口中的菜叶,泛着水光的嘴唇当即弯成了一道弧。
她其实还挺喜欢母亲的开明中又时不时掺一点专属于中年人的迂腐,让她觉得分外可爱又真实,更是与在外面的雷厉风行有着翻天覆地的反差萌。
“瞧你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在数落我,还是在拐着弯骂我今后的老公呢……妈,总之这就别替我操心了,反正孟辙都把孙子孙女给你们凑齐全了,你们也就别再给我身上寄予着这份厚望了行不行?”
“孟辙的那是孟辙的,有你爸疼着呢!”汪旻芝不紧不慢道,“我从小在家里最宝贝谁,你还能不知道?今后啊,我也准是最喜欢你的孩子!”
“哎呀,妈妈,我就喜欢你这种不做声色的偏心,我准是百分百遗传到你了!”
汪旻芝淡然一笑,随即从盘中叉起一块虾仁放入口中。
即使菜品摆盘不容恭维,盘中餐的滋味更是寡淡无奇,但气场强大的魅力女性还是将这顿晚餐吃出了米其林三星的姿态。
“他的父亲是当地派出所所长,母亲在当地大学的中文系里从教近三十年,虽然绝非理想,但确实也算是本本分分的人家。况且他从前拼力救过你,这些好我也是记得的……所以孟漪,你要真的喜欢,觉得放不下,觉得没有人家不行,妈妈也肯定不会来反对你。”
骤然听到母亲这样的一席话,听到她竟已正式到将萧禾家的背景都调查的如此清楚。孟漪心底五味杂陈,仿佛在感怀中又带着羞赧,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母亲的包容理解而感动。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有他在身边,我会特别容易满足,就连快乐也变得简单纯粹。”
汪旻芝莞尔颔首,眸光一时蕴满了笑意与疼爱。
“你是我这辈子最心爱的宝贝,是我生命的延续,比这一生我所拥有的财富与地位都重要得多。我并不盼望着你去做声名显赫、顶天立地的女强人,我只希望你不要和宁宁一样那么冲动,遇到不顺便要剑走偏锋。所以,无论你这一生想要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寻找什么样的伴侣,只要你快乐平安,妈妈也就心满意足了。”
孟漪一时被感化到泪盈于睫,甩下手中的刀叉便冲到对面,搂住了她那此刻知性到闪闪发光的母亲,并一不留神地将自己唇角上的黑醋汁儿沾到了母亲那刺绣针织衫的领子上。
然而这一份令人潸然泪下的母女情深的后续,便是这一回去澳大利亚,除了得要吴叔跟着,汪旻芝又贴心地为她多安排了两位年轻保镖一同随行。
一想到自己软磨硬泡求复合的时候,难以察觉的角落可能还有人正在津津有味地观看,平日里最为珍视自己高冷形象的孟漪顿时觉得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于是在翱翔于平流层的飞机上,她便喜笑盈盈地和吴叔老实交代起了真实状况。
“吴叔,我这次去一来要参加朋友婚礼,这你们跟着确实是没什么……但我二来还要去和男朋友求复合,这个你们要是也跟着看,可是会影响到我正常发挥的!所以到了度假酒店以后我们就分头行动,你带着那两个男孩儿安安心心好吃好喝,就当是来纯粹度个假,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