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宁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被闵劭拿在手中的手链,然后把那个盒子收了起来。
这意思便是这手链暂时先借给闵劭了。
闵劭拿到手链之后却没有立即查看,而是和毓宁一起在桌边坐下,然后轻声带着几分试探性的问她,“毓宁还记得清平公主吗?”
应该是在太子身上的手链却出现在了隔壁的那间废宅里,按道理闵劭更应该去怀疑太子才对,但就在刚才毓宁说完话的一瞬间他又骤然反应过来太子做这一切的动机实在是太不充足了。
先不说被庆元帝发现他刺杀锦衣卫佥事和郡主是什么罪行,就凭刚才毓宁的那一句“别人”也知道太子目前对毓宁的感情恐怕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实在是没理由要把毓宁一起杀死。
想明白了这些后闵劭更怀疑这一切是有人故意陷害太子的,而且那人也没留下什么真正能表明太子身份的东西,反而留下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铃铛,若是闵劭不深想,真的会觉得这铃铛是太子不小心留下的。
不过这种一对的手链太子定然十分珍视,能拿到铃铛上的手链的人必然也是太子的亲近之人。
这人应该是宫中之人。
宫中之人,宫中之人……
闵劭想到了毓宁在皇宫中住的这几年,已经她这副无端便变得虚弱的身体。
前世因为没有他站在郡主门前求娶这件事,所以现在的很多事在前世都没有发生,但如今再一想,似乎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前世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比如清平公主的那副画,比如徐贺,又比如驸马之死,以及前世并没有的毓宁虚弱的身体。
有些事情不注意的时候不会发现,一旦留意之后便会发现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联系。
闵劭怕引起毓宁的伤心事,所以没有问驸马,而是问了毓宁不久前还提起过的清平公主。
毓宁听到“清平公主”这几个字后愣了愣,然后仿佛呢喃似的说道,“娘。”
闵劭见状便又继续问道,“对,是毓宁的娘,毓宁还记得公主吗?”
清平公主在毓宁三岁时去世,闵劭实在是不觉得毓宁能记得什么了,他只是想看看毓宁对清平公主的态度而已。
但毓宁听到闵劭的话后却点了点头道,“娘,唱歌给我听。”
毓宁说着说着突然脸上露出有点伤心的神色道,“娘说她要走了,以后不回来了。”
她说完看着闵劭,眼神满是委屈,“我听话的,娘为什么不回家,我一直等她回家,爹,打我好疼好疼,但我不走,我要等娘回家。”
清平公主已经过世了,她怎么会回家呢,闵劭不知道清平公主当初是怎么跟毓宁说的,但她看见毓宁这样子只剩下了心疼。
他将毓宁抱进自己怀里安慰道,“公主其实一直都有回来看毓宁,只是毓宁没有发现而已。”
毓宁听到闵劭这话从他怀里抬起头有点怀疑的问道,“真的回来了吗,为什么我没看见过?”
闵劭并不适合安慰人,毓宁这话一问出口他就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他只能伸出一只手摸摸毓宁的头发温声说道,“肯定回来过的。”
他说着想到毓宁刚才那句话里的后半段,声音又低了几分,“驸马在公主去世后打毓宁了吗?”
他原本还顾忌着没有提驸马的事,没想到毓宁那句话却提起了他。
只是话中的含义……
毓宁那时几岁,三岁?四岁?
是什么样的打法居然让一个小孩子记到了现在?
闵劭觉得自己不敢想下去,因为光是这样一想他便觉得驸马简直死有余辜,而且这样一来驸马的死因也值得商榷了。
庆元帝知道这件事吗,驸马的死因会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他一边脑子在飞速的转着,一边轻轻摸着毓宁的头,用安抚的声音说道,“没关系,毓宁只管跟我说,不用害怕。”
他感觉到了怀里的人身子似乎有些发抖,又开始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才继续道,“如果真的不想说就不说了。”
当年的事总有人会知道。
毓宁如果真的这么害怕的话他也不会强逼着她。
毓宁却慢慢被闵劭的动作安抚了下来。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爹打我,不让我叫爹,我不叫也打我。”
这些事对毓宁来说明显是很不好的回忆,她刚说了两句,声音就变得越来越低,闵劭甚至感觉到胸口仿佛已经湿了一片。
他将人紧紧的搂到怀里低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说了,我都知道了。”
母亲刚过世,父亲又整日对她非打即骂,闵劭都可以想象当时那个也许还没有他小腿高的小毓宁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不想让毓宁再回忆那段充满折磨的时光了,他拍着毓宁的背轻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毓宁在闵劭怀里点了点头,“皇舅舅接我去了皇宫。”
毓宁的意思大概就是说庆元帝将她接入皇宫后就没有再发生过这些事了。
所以毓宁的身体,包括她背上那些细碎的疤痕都是在公主府留下的吗?
一切都是驸马所为吗?
闵劭脑中将毓宁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过了一遍,然后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毓宁说驸马不让她叫他爹。
所以这就是理由吗?
毓宁不是驸马亲生的?
闵劭觉得似乎短短时间事情的发展就变得越发不可控制起来。
一位公主她生下的孩子,驸马却不许那个孩子叫自己爹,还在公主去世后虐待那个孩子,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位刚刚痛失爱妻的父亲能做出来的事。
但是毓宁真的不是亲生的吗,若如此,那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呢?
闵劭想起了毓宁曾拿给自己看的那副画。
清平公主亲手所画的含椒殿外的风景,那风景里还有一个锦衣卫的身影。
闵劭想到这里突然听到毓宁叫道,“疼。”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刚才一不小心没控制住抱着毓宁的手太用力了。
他松开了些许,对毓宁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毓宁摇摇头,他学着闵劭刚才的样子也抬起手摸摸毓宁的头道,“没事,我原谅你啦,不要不开心了。”
刚刚明明还十分不开心的人现在却又开始笑着安慰闵劭了。
闵劭难以想象毓宁以前到底在驸马手下遭受过什么,因为此时的毓宁看起来非但完全不记恨,甚至她的性情看起来也没受那些事情的影响。
但是毓宁可以不在意,闵劭却不得不在意,尤其是驸马对毓宁这奇怪的态度再加上那副很有蹊跷的画。
闵劭刚才之所以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就是因为他那一瞬间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个十分荒唐的猜测,他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性,所以又迅速的否定了这种猜测。
清平公主和驸马那边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其中或许还有庆元帝的手笔,这些都不好调查,但是徐贺那边却不能再耽误了。
闵劭觉得哪怕他如今身体还没恢复,也该回去镇抚司了,有些事只有他亲自调查才是最放心的。
第33章 微服
第二日一早, 陪着毓宁喝完药后闵劭就去了镇抚司。
一到那里他就把这些年和徐贺可能有关系的卷宗都调了出来。
那副画的时间不详, 闵劭只能一点一点调查徐贺曾经在宫中当值的经历。
锦衣卫出现在宫中的时间并不少, 但却极少有人出现在后宫。
闵劭知道这样翻卷宗是不可能翻出徐贺在后宫的那段经历的,但是他却可以凭徐贺在宫中当值的那段时间推测那副画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还有徐贺死的时间和毓宁的年纪。
闵劭这么一对才发现徐贺死亡的年数竟正好可以和毓宁的年纪对上,只是月份似乎有所差别。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差别让闵劭打消了心里那个荒唐的猜测。
他又一次将吴慎行找过来吩咐道, “查查二十年前左右徐贺都与哪些女子接触过。”
既然徐贺有可能是自己的生父,闵劭便打算从自己的身世查起了。
等吩咐完这句他又问, “那两个失踪的人有线索了吗?”
“已经有了大概方向, 这两天应该就能找到了。”吴慎行答道。
但是大家也明白估计到时候找到的也是尸体了, 至于尸体上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那只能看凶手有多谨慎了。
大家对此都不乐观。
这件事也引起了皇帝的震怒, 所有人都在查,但线索却很难找,这足以见得背后之人到底藏的有多深。
闵劭想到什么,将昨日发现的那只铃铛拿了出来道, “这是我昨日沿着府中的血迹找到的, 和太子送给郡主的一件首饰一模一样, 你到时候如实交给指挥使大人。”
闵劭虽然来了镇抚司, 但他却不负责这件案子,所以这件东西还是交给指挥使为好。
即使他知道这很可能是背后凶手陷害太子的一个手段, 但他这条鱼要是不咬钩, 背后钓鱼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呢,何况也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一点一点消除皇帝对太子的信任。
闵劭说着话控制不住的咳了两声。
吴慎行接过那只铃铛,有几分担心的问道, “大人身体怎么样了,指挥使大人让您先好好休养,不必着急过来。”
闵劭道,“我没事,凶手必然要尽早找到。”
吴慎行点头,“大人放心,指挥使大人现在已经派了好几个人在负责这件事了。”
敢犯到他们锦衣卫头上的想必也没几个人,所以他们的排查范围其实并不算大,只是一两天之内还不能确定而已。
闵劭自然是知道锦衣卫的办事效率的,他只是莫名觉得这件事背后极有可能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所以才一刻都不能等了。
他正欲再说什么,突然有人在外面敲门道,“千户大人,你府上有人过来了。”
闵劭出来前吩咐了府里的人毓宁要是有什么事就过来找他,所以他一听到府里的人来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毓宁,他赶紧道,“让他进来。”
等看见人进来不等对方行礼他就立即问道,“是不是郡主有什么事?”
那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知道该说有事还是没事便干脆直接说道,“皇上到我们府上了。”
皇上怎么会过来?
秦延东心内疑惑,对着旁边的吴慎行道,“我先回府,交给你的事情尽快解决。”
说完他就半点不耽误的跟着来人回了府里。
他刚一回府就看见张妈一脸着急的等在门口。
闵劭如今府上加起来伺候的不超过五个人,张妈在门口等着他那毓宁那里就只剩了红豆在身边。
想到这里他也来不及多问张妈什么,赶紧加快脚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一进院子,远远的便能看见里面待客的房间门大开着,门口站了两个身形直挺的人守着。
只一眼闵劭就认出了这是宫里的侍卫,他又看向房间里的人。
毓宁和庆元帝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两人旁边都立了一个伺候的人,隔得太远,闵劭看不清两人脸上的表情,只能继续加快脚步往里面走去。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两个侍卫还拦了闵劭一下,直到庆元帝在里面说,“让他进来。”他们才把闵劭放了进来。
庆元帝看见闵劭脸色并不好看,他问道,“你就是这么待毓宁的?府里连个伺候的都找不出来?”
闵劭低头道,“是卑职的错,但此事源于府上下人,所以卑职便将所有人都收监了。”
疑一抓一这种行事作风还是庆元帝默认下形成的,所以他对此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道,“哪怕这样你不能找一批新的过来吗,让内务府给你调,内务府直接调过来的还能有问题不成?”
内务府留下的基本都是还没跟过主子的,这样的宫人有二心的可能性极小,但闵劭既然知道此事有可能和宫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就不会再相信宫里的人了。
他对庆元帝说道,“毓宁有些认生,我怕突然一下子多出来一堆陌生人毓宁不习惯。”
毓宁听明白了闵劭这句话赞同的点点头道,“不习惯。”
毓宁不是需要一堆人跟前跟后伺候的那种人,所以只要红豆还在身边,其他的少了多少伺候的人对她来说是没什么影响的。
曾经也有一个人整天都说自己不需要有很多人伺候。
庆元帝闻言看向毓宁帝,仿佛从她的脸上找到了当年那个人的影子。
他说了一遍曾经说过的话,“你的身份在这里,自然不能失了规格。”
身份,正是因为身份他才不能将她迎娶成为自己的皇后,也是因为身份她从不肯给自己一个好脸色。
庆元帝恨透了“身份”这两个字,可此时他又对闵劭强调了这种事,只因为他不希望毓宁受任何委屈。
他的女儿,他不能给她一个真正属于她的身份,却不能再让她失了应有的待遇。
庆元帝看着闵劭沉着脸说道,“你要记得你当初是如何求娶毓宁的,我不希望毓宁嫁给你后反而过得还不如她没嫁人之前。”
虽说外界一直传言庆元帝对毓宁郡主如何宠爱,但就闵劭所接触的几次看来,宠爱是有的,可没有外界传言这么厉害,但此时庆元帝微服来看毓宁,又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对毓宁表现出了可能连他亲生女儿都没有的重视。
闵劭低头应“是。”他开口道,“当初我求娶毓宁时是什么感情,现在比那时只多不少。”
庆元帝的脸色并没有因为闵劭这句话变好,他问道,“既如此,毓宁身体还没好,你不在家照看着她,出去做什么?这次的案子我已派了人调查,不必你再管,你只需要照顾好毓宁。”
庆元帝既然如此说了,闵劭也只能应“是。”
毓宁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扯了扯庆元帝的袖子道,“仪宾,好,皇舅舅不凶。”
庆元帝转过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也不管闵劭就在场,问毓宁,“仪宾对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