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宁这态度实在是让人有些无从下手。
皇后心头念头转了很多,但时间也不过眨眼而已。
她将自己手边的一碟子蜜饯往毓宁旁边推了推,笑着说道,“这蜜饯还是太子送来的,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如今离了金陵怕是就吃不到了,此刻便多吃一点吧。”
毓宁看着那碟子蜜饯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看向了闵劭。
相公不喜欢我吃太子的东西的,她都记得的。
毓宁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闵劭,仿佛在说:你看,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呢。
闵劭看着这样的毓宁嘴角不自觉的松了松,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毓宁见状就笑了起来。
相公现在是高兴的,她感觉到了,所以她也不自觉的变得高兴了。
皇后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脸上的笑意终于越来越淡。
她想到了毫不留情就将太子禁足的庆元帝,也想到了这些年庆元帝对她的不冷不热。
一个男人对你有没有感情,你很轻易就能感觉的出来。
皇后也不是没有少女怀春的时候,哪怕到现在,她对庆元帝的感情也不浅,因为这些年庆元帝对她一直不算差,她的皇后之位也无人可撼动,可庆元帝这次对太子的态度却让她骤然明白,庆元帝对她的态度也只是因为她一直以来聪明听话而已。
这本也是她在宫中的生存之道,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两位她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毓宁,自己儿子为了她闹成那样,如今她却和别人感情甚笃。
皇后声音冷了几分说道,“说起来太子病中还一直念叨着你呢,就是现在……”
她叹了一口气,“现在你们怕是不方便见面了。”
太子禁足是不允许人探视的。
皇后这也是打算借着太子和毓宁的情谊想让毓宁去庆元帝面前求个情。
谁知道毓宁听了这话之后却是皱了一下眉,然后说道,“我不要见太子,太子坏。”
皇后不太清楚太子曾做出了试图打掉毓宁孩子这样的蠢事,她闻言愣了一下,又一次看向闵劭,眸光中多了几分冷厉。
她怀疑是闵劭挑拨两人关系。
男人总是有圈领地的意识的,对于自己妻子从前的追求者,在妻子面前抹黑他也并非不可能,只是皇后想起从前对闵劭的印象,再看到他现在这样,总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里那股悔意也会时不时的冒出来一下。
若是当初顺了太子的意,也许现在太子……
不,不对,当初庆元帝分明也是极力反对太子对毓宁的心思的,反倒是自己提起闵劭后,他却没有太反对,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皇后努力将当初的情形回忆了一遍,看向闵劭的视线便一时没有收回来。
闵劭见状挑了一下眉,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视线又看向了毓宁,见她气鼓鼓的,便轻声安慰她道,“没事了,我们圆圆现在很好。”
毓宁听到闵劭提起圆圆点了点头,“对,圆圆现在可好了。”
说起自己的女儿,毓宁立刻就觉得自己离府已经很久了,于是她抬头看向皇后,十分直白的说道,“我要回家照顾宝宝了。”
皇后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怎么会轻易让毓宁离开,不过她也敏锐的察觉到似乎太子和毓宁的孩子有什么牵扯,于是她便放弃了借着太子走感情线的方式,而是顺着毓宁说道,“说起来本宫也未尝见过毓宁的孩子呢,若是待毓宁离开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了。”
她这是将话题又撤回了庆元帝匆忙让毓宁离开的事情上。
只是毓宁提起宝宝,心思立刻都放在了自己宝宝身上,她对皇后的感情也没有多深,所以只是不太在意的下意识顺着皇后的话应道,“对啊,见不到了。”
皇后,“……”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只能更直白的说道,“如今孩子还小,陛下怎的这时候让你们去封地呢,好歹也等孩子长大一些罢。”
毓宁,“不知道。”
皇后,“……”
她看着毓宁脸上的表情。
说谎与否她脸上一眼就能看出,由此可见,皇后和毓宁绕了半天竟是得了个一问三不知。
一想到皇帝此时遣人离开,背后极有可能隐含深意,而她和毓宁周旋了这么半天却什么都没问出来,皇后就有些着急。
她视线一转,看向闵劭,笑着说道,“本宫与毓宁有些女子间的私房话要说,不知闵劭大人可否去外间等候?”
皇后称闵劭一句大人,其中自然隐含压迫的意思。
闵劭脸上表情不变,他看了一眼因为这话而往身子往她这边倾斜了几分,似乎打算开口说话的毓宁,便在她之前说道,“毓宁如今不太离得开我,还请皇后娘娘体谅。”
说完这句,他便自然站起走到毓宁旁边站定。
就在皇后神情隐有怒意之时他便开口说道,“不知皇后对清平公主了解多少?”
身为后宫之主,又是王惟重的妹妹,闵劭觉得皇后哪怕对其中的事情不太清楚,但定然也有所察觉的,尤其是他记起了太子曾经所说的他和毓宁的身世不适合在一起那样的话。
虽说一切都是太子胡言乱语,但也说明他察觉到毓宁或者闵劭身世有异。
既然太子都能察觉,皇后没道理不能察觉。
闵劭想着有许多消息忌惮着庆元帝并不能正大光明去查,但是若是一切借助皇后之手就便利多了。
毕竟身为后宫之主,若是想查后宫之事,定然比他容易多了。
至于皇后若是被庆元帝察觉了,会不会引来什么祸患,这对闵劭来说反而是除去了一个隐忧。
毕竟皇后是太子的母亲。
至于毓宁的身世,闵劭明白庆元帝此时怕是已经把痕迹都掩藏掉了,皇后是不会发现的。
皇后对闵劭突然说出这句话自然是心中有所怀疑的,但她也立即明白过来,闵劭这句话倒更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难道一切竟与清平公主有关?
而在此时毓宁也看向皇后问道,“你认识我娘?”
这其实也是刚出皇后提起清平公主时她抬头看向皇后的原因,只不过被后面皇后那话一打断她就忘了,此时再次被提起,她立刻又目光灼灼的看向皇后。
毓宁对自己的娘亲一直都是很感兴趣的,只是身边的人都很少和她说起。
皇后被毓宁这样看着,神色恍惚了一下,也渐渐陷入了回忆中。
“清平公主啊……”
她想起了自己还在闺阁当中的事。
清平公主在幼时并不算是宫中多受宠的公主,在外的名声自然也不怎么显,只是等到庆元帝上位后,他的兄弟姐妹几乎都被屠戮殆尽,唯独这位清平公主不仅好好的留了下来,还十分得皇恩,于是这位便渐渐走入了大家的视线。
然后大家便发现这位从前并不怎么显眼的公主容貌姝丽,才情不凡,性子也十分好,称一句举世无双也无人会反驳。
皇城中容貌才情俱好的女子不少,可一个个都在清平公主面前黯然失色,尤其庆元帝似乎有一种炫耀自己有这么一位妹妹的意思,也没人敢于这位公主争个高下,于是清平公主这个第一美人的名头得了之后,后面根本排不出什么第二第三美人。
可以说那段时间所有金陵贵女都被掩盖在这位公主的光芒之下的。
不过这位公主性子十分和善,待人也温柔,大家也升不起什么嫉妒的心思。
倒是到后来,庆元帝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原来的貌似炫耀的状态,渐渐的又仿佛将人藏了起来一样,而清平公主也变得深居简出,这位公主的名头才渐渐小了一些。
皇后当时家世不显,她对清平公主更多的是羡慕,也隐隐有种想变成对方那种人的意思,于是行事便有几分像那位学习的意思。
直到后面,庆元帝再三被群臣要求立后,而这个后位更像个馅饼似的砸在了她的头上,她更是有几分恍惚。
刚开始对于庆元帝她几乎是满腔爱慕的,也正是因为这份爱慕,让她隐隐察觉到庆元帝对清平公主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加之宫中的一些风声,她便多留了些心眼。
不过她最后除了一些猜测外,到底还是没查出什么,只是她后来也慢慢的将自己学习的清平公主的行事作风一点点改掉了,而对于毓宁这个清平公主的孩子,她的态度也始终不冷不热。
后面这些事皇后并没有说,她只是将当年清平公主的一些盛誉说了。
毓宁听完喃喃,“娘亲这么好吗?”
可是她都不记得了。
毓宁神色突然就变得黯然起来。
皇后见状,又看着毓宁这张和清平公主相似的脸,她心里突然也有些不舒服。
知道自己恐怕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她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的盛况我如今还历历在目,只是……”
红颜薄命!
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如今想来,这薄命看来也有几分不对劲。
当年清平公主明明看起来身体强健,不像薄命之人。
对,不像薄命之人!
皇后这么一回忆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未察觉过这点。
而驸马一家当年突然暴毙……
皇后突然看向闵劭。
他和自己提起清平公主,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
闵劭却像是没察觉到皇后的视线似的,他将手轻轻搭在毓宁肩上,手指在她垂散下的发丝间穿过轻声道,“毓宁若是想念郡主,可以回府后将这些事画成画册记录下来。”
他知道毓宁的画技很好。
比起文字,想必画画对毓宁来说更能寄托感情。
至于文字,他可以替毓宁写下。
他也可以替毓宁多查一些和清平公主相关的事。
第64章 饯别宴(修)
毓宁如今已经知道了她就算每年等在门口也等不回自己娘亲了, 可是儿时那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却一直留在了她的心中, 以至于她对于清平公主的事总是分外感兴趣。
听到闵劭说可以将这一切都画下来, 毓宁的眼中突然一亮,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亮闪闪的看着闵劭说道, “相公真聪明。”
闵劭唇角也变得柔和,他低头摸了摸毓宁的头, 笑了一下, 并没有说什么。
皇后心头还想着闵劭提起清平公主到底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等她抬头看着两人甜甜蜜蜜的样子, 她脸色便冷了几分道,“这是在宫中,有些规矩还是要注意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粗犷的男声说道, “朕说过, 毓宁在宫中不必守太多规矩, 怎么, 朕的话竟是在皇后这边不起作用吗?”
庆元帝声音里还带着些笑意,听起来就像是夫妻两人间的玩笑话, 只是皇后和他多年夫妻, 她在庆元帝这话中听出了冷意。
庆元帝生气了。
皇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
她没有问为什么庆元帝过来没有人禀报,而是迅速让自己脸上换上恭顺温婉的表情道,“是臣妾的错。”
皇后没有多解释什么, 说完这句便恭顺的站在一边。
庆元帝似乎也没有计较的意思,他仅仅看了皇后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了毓宁,“毓宁进了宫怎么也不去找皇舅舅?”
他一边说着,视线一直落在毓宁的脸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毓宁和清平公主长得太像,以至于他从未想过毓宁是否还有像别人的地方。
他和清平本就是兄妹,五官也有相似之处,所以他从未想过毓宁的生父竟还有别的可能性。王惟重已死,可他那些话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消逝,反而成了死无对证,一点点的在人心中发酵着。
庆元帝并未在毓宁脸上看出什么别的痕迹,何况毓宁如今这幅与常人不同的样子说到底也有自己当年之过。
庆元帝收回了视线,努力忽视着心里那股难受的情绪。
他问毓宁这话原本也不指望毓宁回答,因此说完之后便用略显冷漠的视线扫向皇后,淡声道,“毓宁身子不好,如今又有了孩子,皇后没事还是不要把毓宁召进宫来了。”
皇后闻言,垂下头,恭敬应道,“是,是臣妾考虑不周了。”
皇后侧着头露出一小截纤细雪白的脖颈,侧脸带着几分柔顺的笑意,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点清平公主当年在冷宫中照顾他的时候的影子。
但这点影子也被她自己慢慢抹去了。
庆元帝看着如今皇后的这幅模样,却是想起了与她长得也有几分相似的王惟重,这是她的兄长,若不是因为皇后的缘故,王惟重不会有接近清平的机会。
而今日,皇后竟然还敢在毓宁身上动心思,当年的事皇后果真一点都没有参与么?
想到这里,庆元帝周身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他视线一一扫过屋里的这几个人,皇后,毓宁,还有闵劭。
当年血洗皇室宗亲的暴戾之情似乎随着王惟重的死也慢慢复苏了,但毓宁是清平唯一的孩子,不论真相如何,清平的血脉都得留下来。
而皇后和太子也不能留了。
庆元帝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没有了多少情绪,他对毓宁说道,“过些日子,我便在宫中为你办一场饯别宴吧。”
室内三人闻言齐齐看向庆元帝,最后还是懵懵懂懂的毓宁最先出声,“饯别宴?”
她对这个词语不是特别能理解。
庆元帝努力柔和了一下表情,想与毓宁解释,但他发现只要对着毓宁这张脸,他便能想起王惟重的话,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一眼闵劭,示意闵劭为她解释。
庆元帝明白不能让毓宁在金陵久留了,留的越久,他怕自己的情绪越是控制不住,而这场饯别宴便是一个好机会,既能告诉他们离开的期限,又能作为一个饵将一些东西钓出来。
待到闵劭在一旁为毓宁解释完,庆元帝复又开口道,“如此,你们便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这句话就等于把闵劭原先想要拖延一段时间的打算都打乱了,只是他此时也能感觉到庆元帝的情绪有些不同寻常,所以他什么话也没说,便带着毓宁行礼之后离开了,只在返程的路上和毓宁解释着他们近期要离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