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的口红和眉笔,化在魏姐脸上,有几分滑稽和俗气,但她脸上的笑容真切热情。
程安好一愣,第一反应对她礼貌地颔首后,摇了摇头。
“大姐,不好意思,我不买盒饭。”
魏姐听了,张嘴大笑,不拘小节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我看你也不是吃盒饭的人啊,放心,我不跟你卖盒饭。”
“孩子别打了,我看你已经来医院第三次了,每次要死要活地进去,还是完完整整地出来。”
“你是不是在租房子?我一个人住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我看你也不是乱来的人,不如就住我那去吧,我也是一个人生活。”
“放心,房租不贵,你把孩子生下来,我给你每个月减两百。”
“.…..”
就这样,她总算在C城有了安稳的住处。
九个多月,孩子要出生了,都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所以她用新号码给重要的人打电话报了平安。
打到岑英子手机上,那个女人哽着嗓子,在那边默了一分钟,之后,是熟悉的破口大骂。
“程安好,我觉得你脑子就是进水了,你都要跟他离婚了,你还留着这个孩子干嘛!”
“你一高学历高智商的新时代女性,以后带个拖油瓶,还怎么生活。”
“程安好,你他妈就是一见他许箴言误终身!”
“.…..”
程安好没说话,她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但不为其他人,是她自己不舍得不要这个孩子。
岑英子骂累了,低头喝了一口水,挂完电话后马上给她打了一万块钱过来。
“我不知道你那破地方有没有好的月子中心,但既然决定要生,就跟孩子一起过好点。”
“养孩子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这钱你必须收。”
“孩子干妈我定了,这算是他出生的红包。”
“.…..”
岑英子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性格,程安好看着她最后发的那几条微信,心里一暖。
给陆真真打电话的时候,她听到她声音就在那边哭了,哭声惊天动魄。
擦掉眼泪,她还是絮絮叨叨跟她说着学校的事,最后有意无意提到那个名字:“程老师,许箴言……”
没等她说完,她冷声打断她,语调出奇地平静。
“真真,我不想听他的事。”
陆真真无奈地叹气,只好保持沉默。
三天之后,程安好意外接到来自新疆的小艾的电话。
不用想也明白,一定是他哭求沈老师,而陆真真在沈老师那读研,在老板的威逼利诱下,电话号码就到了小艾那里。
程安好是真心把小艾当朋友,寒暄几句,两人一切如常。
结果她没想到,一周后小艾背着行李,只身来到了杨城。
程安好无力地叹气,问他怎么找过来了。
他对她笑得白牙晃晃。
“你别忘了,我本科专业是计算机,根据电话号码查一个具体IP,稍微用点心就不算难。”
程安好颇为无奈地劝他回去。他在大学里继续干下去转了正,未来前途无量。
他咬牙,坚持不肯。
“学计算机是我爸逼的,说这个专业赚钱。这些年我在公司上过班,在学校工作过,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喜欢做饭,从小就想开一家餐馆,做我们新疆的特色美食。”
“大城市地皮费那么贵,我连门店都租不起,这儿挺好,我就决定在这开馆子了!”
他眼神晶亮,说的话不像瞎编,程安好也不好继续阻止。
最后,小艾还是留下来,租了魏姐她爸留给她的店面,开了一家新疆特色餐馆。他做事勤恳,物美价廉,很快在当地打响名声,加上离这里的几所大学很近,一到饭点,绝对爆满。
那年八月,盛夏最热的天,程安好生了,七斤五两的男孩。
她这一路颠沛,但孩子争气地长得很好。
他半岁之前,日夜颠倒,一到晚上就精神,哭个不停,程安好没睡过一个好觉,多亏魏姐一直在帮衬她。
别的孩子取名字多少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意味。在程安好这里,她实用地取给他取名“程知眠”,只想他晚上能睡个好觉。
魏姐笑她,说这名字乍一听不咋地,仔细看,又觉得还行。
孩子一岁的时候,程安好就出去工作了。
她大学好友温穗是霍氏集团霍总的太太,霍氏是医药界的业内标杆。温穗之前听说她跟学校辞职后,一直想挖她去霍氏做研发,刚好,霍氏在杨城建了一个分工厂,虽然没有完备的研发机构,但她也算在另一个领域找到自己职业的栖身地。
所以,程知眠小朋友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乖巧可爱,哪哪都招人喜欢。但他魏姨和艾叔叔,是照顾他最多的人。
他从小生得好看,精致漂亮得像捏出来的瓷娃娃。程安好之前有幸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眠眠简直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她这个十月怀胎的母亲,他只继承了她白净的肤色。
程安好之前带他去商场,他穿着魏姨给他淘的廉价T恤,小男孩眉眼里自带的贵气与矜骄硬生生把地摊货穿出高档童装的感觉,还被市电视台的人看中,邀他去上节目。
她婉拒了。
第一,孩子太小,看不出兴趣在哪,她不想过早定下他以后的道路。
第二,她不想让孩子曝光,有哪怕一点被他们发现的可能。
这几年,身边不乏有人给她做介绍,提得最多的,就是小艾。
不论对她还是眠眠,他一直多有照拂。但程安好私心一直把他当朋友,特意介绍过身边合适的姑娘给他,他也不拒绝,规规矩矩跟人见面,就是没有真正成过。
眠眠比普通孩子心思细腻,思想成熟些,他有跟她说过,艾叔叔带他出去玩,经常被问是不是他的爸爸。
问的人多有疑惑。小艾是土生土长的维族人,五官更加深邃,跟眠眠完全不像,但他对他,比真父子还真。
他当时爽朗地笑了,温柔摸摸眠眠的脑袋。
“借你吉言,我倒希望这小子以后是我名正言顺的儿子。”
程安好听了,一时愣住。
怀里的眠眠用小脑袋顶她。
“妈妈,我爸爸是在很远的地方吗?他不想我吗?为什么不来看眠眠。”
程安好噎住,黑暗中,她只能仓促地避开孩子澄明的眼。
察觉到她的不自然,眠眠赶紧凑上去,亲了亲她的脸。
“妈妈,我喜欢艾叔叔,如果你也喜欢他,眠眠愿意他当我的爸爸。”
程安好心一震,没多久,怀里的人疲累地打了个哈欠,小孩子进入梦乡总是容易。
她知道,眠眠一直羡慕邻居家的孩子能坐在巷口等爸爸下班回家,伸出小手,爸爸就能托起他在天上飞。
他有艾叔叔带他飞,但他,还是想被爸爸抱起。
那个晚上,眠眠做梦时几声呓语,都在叫爸爸。
程安好捂着胸口,无力地闭上眼睛,失眠了整晚。
***
今天是眠眠第一天上幼儿园,魏姐负责接送他,但程安好不放心,今天下班没住在员工宿舍,赶了回来。
牵着眠眠回到家里,厨房传来熟悉的饭菜香,魏姐已经在做晚饭了。
程安好打开电视,允许眠眠看一会动画片,自己撸起袖子,走进厨房帮忙。
魏姐看到是她,手里炒菜的动作不停,熏人的油烟气中,她咧嘴笑了。
“我跟你说,今天我去接眠眠,幼儿园老师不停跟我表扬他。”
程安好拿起刀开始切菜,也笑。
“说他什么呢?”
“说他聪明,人长得乖小嘴巴也会说话,在幼儿园里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
“他嫌小班的课太简单太无聊,自己偷偷跑去大班听课了,结果他的汉字和数学,做得比大班的孩子还好。”
魏姐说到这语气也带了几分骄傲。
“老师说他完全可以跳级,去读大班也没问题。”
程安好笑着点头,关于这点,她不意外。
眠眠本来就聪明,上幼儿园前她也一直重视他的早教,提前教了很多。
“跳级还是再说吧,他还小,还是按部就班跟同龄孩子在一起比较好。”
魏姐点头,觉得在理。
过了几分钟,厨房的门被一只小手咚咚地敲响,她们转过头去,就看到程知眠捧着一朵小红花,大眼睛薄嘴唇,笑得像朵小葵花。
他朝她招手。
“妈妈,你蹲下来。”
程安好弯弯唇角,照做了,只见他小心地把小红花别在她鬓角。
“这是老师奖给我的小红花,只有最乖的孩子才有哦。”
“妈妈戴上真好看!”
她笑了,劣质塑料花磨着她耳后细嫩的皮肤,不太舒服,但她没取,温柔地揉他脑袋。
“谢谢眠眠!”
魏姐看完全程,在一边哼口气,瞪了眼程知眠。
“小没良心,魏姨的呢?我好心接送你,你就只记得你妈。”
眠眠弯着大眼睛,讨好地对魏姐笑。
“下次的小红花一定给魏姨!”
“.…..”
不大的厨房,一室温馨。
饭做好后,程安好去客厅叫他,发现他窝在沙发上睡着了,还很乖地给自己盖上了毯子。
程安好叹气,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准备把电视暂时关了时,动作顿住了。
眠眠比较早熟,不喜欢看同龄人喜欢的幼稚动画片,她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把电视调到了电竞体育频道,里面正在放一部纪录片。
纪录片里的人,她很熟悉。
转头再看向沙发上熟睡的眠眠时,程安好心情复杂。
血缘,有时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评论区的问题,问得最多的是男主为什么不在苏温尔冒充他老婆时否认。
我以我写的角度回答一下:开始,男主是想否认,被苏温尔抢先说了。如果只是她一人还好,两家是世交,他多少得顾忌苏家夫妇的颜面,当着人家面揭穿他们女儿,都是上流圈的人,不太好,也是他妈的生日宴,他们不想他闹大,所以男主他父母沉默,也喝止男主。第二次,真的是还没来得及阻止啊,谁会在别人刚说一句话,递一杯酒的时候,把别人的话堵死,多少得让人做完动作,而女主刚刚好就出现,男主没来得及。
我单纯说我写的时候的观点,不是开脱男主完全没错,他没错安好也不会跑。
最后,十五章已修,等管理员通过吧。
看文愉快!
第二十三章
四年时间, 对于许箴言而言,如白驹过隙,眨眼, 就过去了。
第二年带领Z.W再拿一个冠军之后,他退居二线, 不再在赛场上出现。
但他开拓的电竞蓝图,一直未停。
Z.W创立三个分部, 在其他比赛项目中大放异彩。
他眼光长远地投资了一款市面上没有出现过的新型网游, 一经发布, 用户破亿,迅速打开市场。
而Z.W作为为数不多的原始股东,是这款游戏设计、开发、盈利的主力,他因此成立一家专业的游戏公司,维持这款游戏的日常运营。
城南他买下的那块地皮,他正在跟房产公司合作,想打造成电竞体验度假村。在电竞已经纳入正式体育比赛项目,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的当下。他想让更多有志青年或是单纯的电竞爱好者, 以不高的租金租赁在这里,真正体验竞技的魅力。
他的这四年,马不停蹄。在外人眼里事业有成,充实美满。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不想让自己有片刻闲歇。
他依旧只有丽水一个住处,但更多时候,他带着密斯不是住在俱乐部就是公司。
因为一回去, 空落冰冷的房子,极尽的空虚,细想记忆里那个人,瞬间就有哽喉的窒息感。
这几年不论再忙,他都会空出两个月的假期,去一个地方找她。
从她家乡,到临近的城市,再到她上大学的B市,还有最近的C城。
他四处张贴寻人启事,不喜欢在媒体上过度曝光的他,开始尝试接受一些媒体的邀约,就想,她能看见。
但每一年,都是失望而归。
时间久了,有人问他这样有什么意义,找人犹如大海捞针,可能到死,也没有结果。
他苦笑,指着自己胸口。
“这里感觉缺了一块,我不找,怎么填满?”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常常做噩梦,梦里的她依旧温柔腼腆,却是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牵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孩子,对他笑。
她说:“许箴言,我要感谢那时候义无反顾离开你的我,我现在很幸福。”
惊醒时,一头冷汗。
他坐在床头,点了根烟,压抑住眼底的愠意和脑海里胡思乱想的苗头。
他也无数次想过,她是不是早就摆脱了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即使有一天他找到她,也只能默然离开。
但是,他欠她太多。等她找她的过程,就像是给过去的程安好交代,也是给他自己的惩罚。是他活该,即使没有结果,他会心痛但不会后悔。
手机收到航空公司的短信,提示他订的去新疆的飞机明晚起飞。
他熄了屏,刚好,电话响了,是他爸打来的。
“明天有空吗?我跟你妈来C城了,一起吃顿饭。”
他没说不好。
这几年他回家回得少,他们之间处于一个尴尬的平衡。不提过去和婚姻的事,他们不多话但可以和平共处,许箴言作为独子,对他们的要求向来有求必应。
但看到儿子三十三岁,每天一心扑在事业里,许默难免担忧。
这次吃饭,他小心地提了一句:“我听朋友说,苏温尔要结婚了?”
他头都没抬,随意“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