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孟复青盯着自己手看,又是一羞。孟复青移开视线,但仍旧握着她手不放。
他从腰间解下那枚白玉坠子,放进她掌心,声音有些哑:“定情信物。”
这么直白的话说出来,落进耳朵里,她又羞涩起来。她扣着那枚白玉坠子,飞快地缩回手,胡言乱语:“好了,你快回去吧。你伤都没好,快走吧。”
她低着头赶他,孟复青笑了笑,轻咳起来,转身往外头走。姜致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朝他背影喊了声:“说好了。”
喊完迅速转过身,对上满院子的灼灼目光,她咧嘴笑开,跑着进了房里。到底是今生第一次,尽管她已经二十三岁,还是压不住自己情绪,叫她们看了好些热闹。
她攥着那枚白玉坠子,在桌上趴下,凉凉的玉贴在脸颊上,冰得她一个激灵。她由玉坠摸到吊绳上,吊绳是红色的,下头还带着穗子,像是跟了人许多年的物件。她拎着吊绳,坠子便自己囫囵转起来,她一把握住,拿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坠子中心镂空,雕刻一只雀鸟,冥冥之中和她耳上那对呼应。她覆住坠子,轻闭上眼,有一瞬间的心烧。
这感觉不知道从何而起,只一瞬间,便如游鱼从脑中划过,落入无边的春水,再寻不得踪迹。
姜致将坠子系在腰间,起身去翻墙倒柜。世上事,纷纷扰扰,牵牵绊绊,尤其亲缘与感情,最为繁琐。她明白,刘氏也好,二房也好,三房也好,必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她们太想要了。
她弯腰从大木箱子里搬出一个小箱子,这么多年,她几乎没碰过这个箱子。这箱子像一个恶鬼,吞噬了她的青春。
箱子里其实没太多东西,都是她们家祖传下来的,出自情宗皇帝之手。一块免死金牌,一道旨意,还有些旁的东西。
她发了许久呆,直到黄茶在外敲门,“老祖宗。”
她才缓过神来,将箱子又放进大木箱子里,这回不再压箱底,只是虚虚在最上头摆着。
沉木箱子合上盖,吱呀一声,她应外头:“进来。”
黄茶推门进来,问:“外头那些箱子,要怎么办?”
姜致才意识到外头还有这么多箱子,她略瞥了眼,摆得满满当当。都是孟复青说的,聘礼。
聘礼,这二字她无意识地念出,连她自己都惊觉。原来她还有嫁出去的一日,真好。
她笑起来,说:“都抬进来吧,放侧屋里收着。”
黄茶诶了声,退出去不见,剩下她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外头的阳光,没来由地心舒。
愁心难平,今日平了,便是今日的乐子。
这事她最明白,往日里看花逗鸟,喝酒看戏,她最明白。
廊下阴着,她站在阴影里,日头像被拉远,越来越远,回到遥远的时光里。
缄默不言。
·
陆小山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天天忙着追查凶手,这日他嚷嚷着在院门口等。“姜致,祖宗,快点。”
姜致换了身行动轻便的衣服,迈过门槛,“来了,走吧。”
陆小山看她一眼,想起这两日的传言,开门见山问:“我听说,青爷和你,那什么?假的吧?”
二人起身往外走,陆小山絮絮叨叨:“她们都说这事儿可稀奇了,我不太相信,你俩也不太搭了,像两个世界的人似的。”
姜致在他说话的间隙里轻轻嗯了一声,陆小山说话愣住,“青爷是什么样的人啊,我看见他怵得慌,我爹也让我没事别招他,你说你……”
他停下脚步,看向姜致,不可置信问:“啊?”
姜致胡乱点头,“快走吧。”
陆小山跟上她的脚步,脑子跟没转过来似的,“啊?真的啊。不是,为什么呀,你们俩怎么勾搭到一块去了?那,那你要是成了亲,我找谁玩儿去啊?”
……
姜致被他问得烦,拒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推着他快走。二人出了姜家家门,没走多远,便遇上孟复青骑着马经过。
孟复青在马上,没穿官服,穿的是一身玄色常服,带个藏青色斗篷。他停了马,看着姜致,问:“姑娘要去哪儿?”
姜致一时无话,陆小山只说查真相,还没说去哪儿。孟复青又说:“某要去查案,姑娘可要跟着去玩?”
哪有人查案带着人去玩的,她刚想说不太好,陆小山抢话大声嚷嚷:“我也去!我也去!带上我!”
孟复青瞥他一眼,没给颜色,目光又转回她身上。姜致略略点头,说:“那好吧,孟大人还有伤在身,虽说我算不上武功高强,不过还可保护大人几分。”
孟复青分明忍笑,朝她伸出手,她顺势翻身上马,孟复青的斗篷瞬间便盖过她胳膊。他将手中缰绳交给她,声音落在她耳边:“某既有伤在身,只好劳烦姑娘骑马了。”
姜致攥紧了缰绳,又开始脸红心跳。
陆小山在路边看着他们一副亲昵的样子,怀疑自己是否失去了某段记忆,他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二人何时搭到一处的?
不过还是查案比较重要,陆小山疑惑片刻,十分自觉地喊尹松,然后攀上了尹松的马。尹松看着陆二少爷的手抱住自己的腰,有苦不能言,只好任他剥削。
姜致掌控马匹很稳,她马骑得还可以。孟复青的手虚虚环在她身侧,也不开口,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
她记起孟复青的伤,便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孟复青答道:“好很多了。”
“哦。”又沉默下来。
许久,孟复青叹口气,“下个月十六是个吉日,姑娘会嫌弃仓促吗?某实在等不及。”
姜致摇头,原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甚至于姜家她都没什么留恋的。到时候那些东西她们要便都给她们好了,连同那间院子一起,她都想抛开。
孟复青头略低下来些,“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突如其来他的气息喷在耳边,她差点没稳住马,孟复青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似乎带了笑意:“小心些。”
姜致又脸红,半天才想起来问:“咱们去哪儿?”
孟复青沉吟片刻,“百花楼。”
姜致略转过头看他,眨了眨眼,孟复青不急不缓解释:“柳和之有个妹妹,在百花楼。”
“哦。哪种妹妹?”姜致点头。
“情妹妹。”孟复青又解释:“我没去过。”
姜致猛地瞪他一眼,他又补充:“除了办案的时候。”
陆小山在后头看着他们一直耳侧低语,忍不住和尹松说话:“你说,青爷是不是不太对劲,他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他以前浑身跟透着股阎罗的气息似的。”
尹松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回答:“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鞠躬~
禅师说,二十九岁以前不能成亲。
因为玄学。神佛有知。
(想让你们去隔壁《美人》看前情,又怕太剧透,所以,想被剧透的可以去看一下_(:з」∠)_
一点点剧透,又似乎蛮多的……
反正想被剧透的,可以去瞅瞅,不想的,就不用了。)
第22章 春去也(3)
陆小山搂得有点紧,尹松冷冷让他松开手。陆小山讪讪松手,改为扯他衣角。
尹松:……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活像个小媳妇。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不敢对着陆小山说。故而他什么也没说。
百花楼前。
姜致停了马,咳嗽一声暗示孟复青下马,孟复青单身下马。她刚要自己下马,便被孟复青伸来的手抱下去,硬生生小鸟依人了一把。
百花楼是上京有名的花楼,人来人往耳目众多,众目睽睽之下,姜致有些不好意思。她理了理自己衣裳,站到孟复青身后去。后头的尹松他们终于到来,陆小山自己蹦哒下来,急冲冲往里走。
边走边说:“谁啊?”
尹松又冷冷看他一眼,越过他,到百花楼的老鸨面前,拿出自己令牌,说明来意。陆小山便在他身后狗腿地跟着,狐假虎威。
尹松道:“我们有些情况找素心姑娘了解,还请你配合。”
老鸨自然听说过孟复青的大名,有些战战兢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尹松又道:“无可奉告。你只要带素心姑娘出来即可。”
老鸨看了他们一眼,自然照办,差人去找素心来。
素心是百花楼的一位琴娘,卖艺不卖身,琴艺高超,因而认识她的人也不少。闻言皆是一愣,有人问:“素心姑娘犯了什么罪?”
尹松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老鸨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尹松,又看刚才差去的人,小丫头行了个礼,有些怯:“妈妈,素心姐姐说,请各位大人进去。”
老鸨挤出一个笑容,领着他们往素心房间去,边走还不忘求情:“咱们素心可是安分姑娘,大人们,你们可得做主啊。”
孟复青掀开珠帘,难得开口:“不过问问情况。”
老鸨一口气微松,也没松到底,送他们进了房间,赶忙让人去备茶水来。
帘子被掀开的一瞬,姜致见到了那位素心姑娘。她一身素衣,面容十分沉静,手指还覆在琴弦上。听见动静,袅袅起身,矮身见过诸位:“见过各位大人。”
这些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即便美人倾城,也没什么反应。进门后,几人一字排开,站在两侧。孟复青走到榻上,尹松跟在他身侧。
如今是办公事,姜致明白,她看了眼,和陆小山站在最末尾。还未站定,听见孟复青喊她:“阿致,过来。”
她有些懵,转身看着孟复青的脸。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姜致只好几步迈到他身侧,尹松自觉让开位置。
孟复青拍了拍旁边位置,示意她坐下。她乖巧坐下,接过孟复青递来的茶水。
他动作自然而然,在场之人皆目不斜视,搞得姜致还怪不好意思。
素心又跪坐回自己琴前,微低着头,听孟复青发问:“认识柳和之吗?”
素心点头。
“怎么认识的?”
素心低着头,瞧过去只见她低顺的眉眼。“从小认识。和之哥哥住在我隔壁。”
孟复青继续发问:“关系如何?”
素心答:“很好。”
孟复青问:“有多好?”
素心沉默片刻,而后声音轻柔道:“和之哥哥与我定了终生,自父亲死后,我们来到上京讨生活,相依为命。”她似乎在回忆一件遥远而幸福的事情。
孟复青沉默片刻开口,“上京繁华,他一朝出名,认识了更多红颜知己,却把你望在百花楼,你因爱生恨,便杀了他。是吗?”
他在试探。
但是素心不为所动。她柔柔弱弱跪在那儿摇头,声音很温柔,却又坚定。“不,大人说错了。和之哥哥与我海誓山盟,许诺白头,他也不曾负我。”
孟复青道:“他与众多贵妇人有染。”
这是攻心计。
素心还是那样,只摇头,她细瘦的身躯弓着,像一条柳枝般脆弱。“并没有,那都是谣言。他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他。大人问这些,是怀疑我杀了和之哥哥么?”
她抬起头来,一双似水的眸子望过来,姜致都颤抖。
孟复青不为所动,仍旧不留情面地询问:“很多人都有嫌疑,比如说,他另一个女人。”
孟复青轻转动手里扳指,一双眼满是漠然,看向地上的素心。
素心这次回答地很快:“他没有。”语气仍旧平静。
短暂的沉默过后,孟复青才继续开口:“好,那依你所言,你与他感情很好,你可知他有什么仇家?”
素心仍旧摇头:“没有。他是个很好的人,从不曾与人结仇。”
孟复青道:“那你觉得,他为何而死?”
素心摇头,“我不知道。”
话聊到死胡同,尹松征询的目光看向孟复青,孟复青给了他一个眼色。尹松从属下手里拿过件东西,正是那日的红色肚兜,他抖开来,观察素心的神情。
尹松说:“这东西是你的?”
素心目光微晃,否认道:“不是。”
尹松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他没有其他女人,却私藏了一个其他女人的肚兜。这点你作何解释?”
素心低下头去,摇头道:“我不知道。”
姜致看向素心,她单薄身躯跪坐在那儿,叫人可怜。她看了眼孟复青,明白这是他的公事,她移开视线,低下头去喝水。
·
一场谈话结束,看起来毫无进展。素心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话。她和柳和之感情很好,柳和之没有别的女人,不曾与人结仇,对柳和之的死她悲痛难当。
姜致回头问孟复青:“她有嫌疑吗?”
孟复青没有正面回答,“看起来越是没有破绽,越值得人怀疑。”
“哦。”她是感情主事的人,她看那素心的悲痛不是假的,她的话看起来也不像假话。正如她之前看李宣。
细微处的情感不会骗人,但是细微处很多,某个点不会骗人,不代表一整条线都是真诚的。
她叹口气,想起陆小山的胡言乱语,陆小山说,那肚兜是安平郡主的,安平郡主与柳和之有染。
“那个肚兜……”她咬唇,欲言又止,看向孟复青。
孟复青下巴蹭过她耳侧,实话实说:“是安乐的。”
姜致睁大眼,上京皆知,安乐郡主与夫婿感情甚好。她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安乐和柳和之……”她不忍心说出下文。
她见过安乐郡主的夫君,是个温润的读书人,可以称得上君子。安乐郡主亦是知书达礼的闺秀,她与她夫君出入皆成双成对,琴瑟和鸣。反观柳和之,柳和之戏唱得很好,人亦生得很好,虽然也是谦逊有礼,但始终比不上安乐郡主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