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不住的是下面其他人,孙才人早就去和姑母孙太妃告状了几回袁妙嫣如何不好,剩下也有特特来见姜瑶月的,为的就是说一说袁妙嫣,让皇后娘娘管上一管。
就比如慧嫔诸晴,她本就仗着自己资格老,偶有自说自话口无遮拦的时候,如今袁妙嫣一来,她不免又想起东宫往事,袁妙嫣再带着讥讽脸往她眼前一晃悠,慧嫔怎么看怎么心里有根刺。
这会儿倒是想起承乾宫的皇后娘娘了,也不计前嫌了,不管姜瑶月压了她几回,巴巴地跑来承乾宫找皇后娘娘倾诉。
来了几次姜瑶月只推说身子不痛快不见,慧嫔也没了那会子在景仁宫门口吃完葛贵妃闭门羹的架势,只忍不住与身边的方姣婉说:“还当在以前呢,这是后宫可不是东宫,准太子妃又如何?如今她越得过谁去?”
慧嫔说的话是要打几分折扣的,但在袁妙嫣的事上头,姜瑶月觉得可能倒也不过分,大概实在是气得狠了。
每每那些妃嫔没事儿陆陆续续来找姜瑶月诉苦的时候,绿檀总是一脸纠结地进来禀报,既不想姜瑶月管又不想姜瑶月不管。
到了最后姜瑶月到底有些看不下去,但毕竟也不愿多搭手,只让杏檀去告诉慧嫔:“私下里少说几句,若一时不合先冷静几日少见面便是。就算真忍不住,说话也要有些分寸。”
听起来不痛不痒,甚至还有偏了袁妙嫣之嫌。
她也只能提点到这个地步了。
人是过了太后的眼,太后亲自做主接进宫来的,连位份和封号都是太后定下的。
虽然以那日百花宴上姜瑶月所见,太后对袁妙嫣其实也并未亲近到哪里去,但话却不是这么说的。
太后就在那寿康宫里,身体康健,年纪也不大,耳不聋眼不瞎,袁妙嫣如何,她不信太后心里没数。
既是太后依旧还放任着袁妙嫣,那就表示这些都在太后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若太后有心要纵一纵袁妙嫣,以示宽厚,那么姜瑶月管了也反倒不美,同样的,慧嫔这么口无遮拦地乱说话,万一传进太后耳朵里,吃亏的大抵也是慧嫔自己。
袁妙嫣就像一颗小石子,在原本表面上还算风平浪静的河面上击起了几圈涟漪。
对于由袁妙嫣引发的不和谐,柳芽儿是先忍不住问姜瑶月的:“娘娘打算怎么办?咱们承乾宫倒像是怕了她,总不能一直躲着不管,得让她知道点好歹。”
姜瑶月点点柳芽儿的鼻子,又笑着指了指舞于庭中的舞姬,道:“这些乐子还堵不住你的嘴?她爱得罪人就让她得罪去吧,本宫可不信永定侯府不教女儿规矩,即便不教,自个儿有心要学也该学会了,本宫才不巴巴地去教她。”
柳芽儿这才恍然大悟,刚要夸自家娘娘聪慧英明,就听她又道:“小芸的屋子自有看守的人,只是偶尔松上一松,给个机会。其余的,绿檀她们几个皆不如你走街串巷的机敏,你多盯着人,不要一个错眼放过了。”
姜瑶月说得随意,一边眼睛还认真看着舞姬如水般挥动的广袖,柳芽儿是知道她的意思的,忙正色道:“娘娘放心!”
要柳芽儿做正经活计或许她不如其他人,但要她做这些她倒是极乐意的。
姜瑶月心里也没什么底,只不过这于她来说不是赔本买卖,鱼儿能上钩最好,不能上钩也无妨。
只是依她所见,时日一久,只会吊得做贼的人更加心虚难耐,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漏子。
结果果不出姜瑶月所料,就在姜瑶月与柳芽儿这番话之后没多久,人就抓着了。
小芸的屋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封着的,姜瑶月当时放了话出去要再查,承乾宫上上下下一时对那里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走得近了惹上是非。
傍晚时分承乾宫会换一回值夜的太监,人就是找准这个空隙想要从窗户里爬进去的,实则早被盯上,自然抓了个正着。
用柳芽儿的话来说就是:“奴婢早就看出那个小太监不太对劲儿,一个个都避着走,就他有意无意往那里过,眼睛还总盯着里面瞧,这不是有鬼是什么?就算不拿个正着奴婢都能肯定他与这事有牵扯!”
既是拿到了人,那么再百般辩解都是清白不了的。
姜瑶月原本也是随便试一试,没想到真有坐不住的。
姜瑶月正用晚膳用得嘴里没味儿,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听到人被抓住的消息,将筷子轻轻一放,道:“把人压上来,本宫亲自问。”
来的小太监叫丁七,才十三四的模样,年纪还小得很,姜瑶月素日不爱用太监,是以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也无怪乎如此,原是年纪还小,做事不老道,自个儿也稳不住。
丁七一见到皇后,哪还能站得住,人还没走近跟前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若不是有人压着还要跪得更彻底,竟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姜瑶月看着抖如筛糠的丁七被人拖着到了自家面前,心里先是叹了口气,宫里面没有人是容易的,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懂什么,还不是别人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姑姑立在姜瑶月身边,道:“在娘娘面前不用再狡辩,你如今只消说是谁指使的你,还有那小芸姑侄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小太监连连磕了几个头,知道事情已不好,眼泪早糊了一脸,哀求道:“奴才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你去那里做什么?”柳芽儿斥道。
小太监抖着手摸了一把眼泪,不肯再说话了。
“不说也无妨,”姜瑶月开了口,“便打五十大板再扔出去。若是肯说,本宫念你年纪小,打二十板子去掖庭局罢。”
二十板子是伤筋动骨,五十板子熬不到扔出去,人早就没了。
即便是在皇后面前,丁七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姜瑶月等他哭完,便听他终于道:“皇后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也是没法子,奴才怕□□爹打......”
大梁不准阉人和宫女对食,德惠皇后留下来的规矩是宫女若年满二十五自己想要出宫,仍旧赏了银子放她们回家,不必白白耗在宫里。但这些阉人之间要认个亲结个拜,却是从来没有制止过的,宫女还能出宫,阉人不是全人,除了宫里哪里都容不下,认亲总也能有些慰藉。
姜瑶月不是不知道这些大太监小太监的关系,认了爹哪还有不事事听话的道理,不认个爹又怕被其他人欺负得更狠。
又听他继续道:“那日实在匆忙,奴才都没来得及反应,磕磕绊绊的......怕在那里落下什么东西被发现......”
“是你干爹叫你做的?”姜瑶月问。
丁七猛地点点头,又哭道:“干爹知道了饶不了我......”
王姑姑这时上前对姜瑶月道:“他的干爹是内仆局掌事的,叫贾甘,可要叫上来?”
“不必,先押起来。”姜瑶月说完想了想,竟对丁七道,“好了,这下你干爹寻不了你麻烦了。”
丁七早就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听了姜瑶月话又是点头,接着还是带着哭腔道:“干爹叫奴才做什么,奴才也不敢问,奴才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小芸和马司簿是怎么一回事,奴才也不知道,干爹只叫奴才把东西偷偷放过去。”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既然贾甘这条大鱼被丁七扯了上来,倒也不必再揪着这个小太监。
丁七被带下去之后,王姑姑问:“娘娘,接下来如何?要不要去禀报皇上?”
姜瑶月想了一会儿,皱了皱眉,道:“先查贾甘再说,记住要悄悄的,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还有小芸那边,先让她和她姑母再在掖庭局留一段时间,等贾甘那边查清楚,她们若果真是被栽赃陷害的,依旧将她们放回来。”
王姑姑低头应是,不免道:“娘娘仁慈。”
姜瑶月揉了揉自己坐久了有些酸的腰,没有再说话。
第20章
入夜时分,姜瑶月喝了牛乳正听杏檀和柳芽儿一唱一和说笑话,王姑姑却神色匆匆地进来。
姜瑶月远远看见王姑姑的脸色就知道有事,思来想去以为是贾甘那边出了什么岔子,还没等问,王姑姑就道:“娘娘,不好了,永宁宫出事了。”
听见是永宁宫,姜瑶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永宁宫是慧嫔的地盘,有慧嫔在左不过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小事不断,大事倒也不会出到哪里去。
“娘娘,”王姑姑又叫了她一声,“方才人的脸毁了。”
姜瑶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人活一张脸,面容有多重要自是不言而喻,更何况是在宫里,容貌有损者尚且不能近主子们身旁伺候,方姣婉一张脸天香国色,宫妃的脸怎可叫毁了?
“怎么回事?”
不跑一趟实在说不过去了,姜瑶月一边让绿檀和杏檀服侍自己穿着打扮,一边听着王姑姑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才人这场飞来横祸实在是殃及池鱼,原本该伤着的是慧嫔。
申时出的事情,到了这会儿都已戌时了,见实在瞒不住了才来请姜瑶月。
不过也不出姜瑶月所料,确实是慧嫔那张嘴惹出来的祸事。她如今常有与方才人说些和妃不好的话,通常是她说方才人听,偶尔方才人会巴结着附和两句。
姜瑶月先前倒好心提点过诸晴一次,但她是说过便罢,诸晴听不听,又如何做,那就是诸晴自己的事情了。
袁妙嫣更不是傻子,慧嫔在背后说她说得厉害,她怎会一点都不得知。
大抵是这日午歇完慧嫔拉着方才人出来散步,虽则两人时时凑作一处,但慧嫔还是忍不住又拉着方才人说些关于和妃的事情。
慧嫔在方才人面前更不会收敛,什么乌七八糟的话都往她这里说,丝毫不顾忌。
这些话若两人在自己的永宁宫关起门来说,那一点事儿都没有,隔墙尚且有耳,坏就坏在慧嫔到了外边来说,还不小心叫袁妙嫣听见了。
慧嫔总是爱自恃身份拿个乔,嘴里出来的话更是好听不了,什么“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宫里来了”、“还当是那时风光,眼巴巴进了宫,如今是自甘做妾”、“到头来竟也与我是一样的”等等。
她以为只有方才人与近旁伺候的人才听得见,谁能想到这地方她能来,袁妙嫣也能来,恰好就给袁妙嫣听了去了。
袁妙嫣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本就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说得难听,正苦于找不到人无凭无据,这回是慧嫔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自个儿送上来的。
和妃娘娘冷着脸往慧嫔她们身边一站,慧嫔自知理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袁妙嫣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根细细的鞭子,抬手就往慧嫔身上抽去。
慧嫔其实颇有些小机灵的,眼快心快,还没反应过来袁妙嫣是要抽她鞭子,自己就先往旁边闪了闪,等出来响亮一声“啪”之后,慧嫔自己都惊呆了。
再去看身边的方才人,左半边脸被抽得又红又重,立刻有丝丝血痕渗出。
袁妙嫣原本也没想着要照着慧嫔的脸抽,虽是听了慧嫔那些不堪的话一时冲动,但也只打算往她穿着衣服的地方抽一鞭子,不痛不痒,给个教训。
只是慧嫔自己躲开了,鞭子误打误撞甩到了慧嫔身边的方才人身上,就连袁妙嫣自己都不知道会抽到方姣婉哪里。
太医立时就被请到了永宁宫,方才人自个儿都吓傻了。
一干人以为消了肿大抵也就好了,没想到太医看了之后却道:“破了皮见了血,怕是要留疤。”
这下连一贯冷清的袁妙嫣都难得一见得有些慌了,慧嫔也怕闹出大事,连忙央着太医再治,过了一两个时辰,太医实在顶不住,破相是了不得的事,方才人的脸是好不了了,只能让慧嫔赶紧去告知皇后娘娘。
姜瑶月到永宁宫的时候,慧嫔已然哭成了泪人,坐在方才人身边连嗓子都哑了。
方才人的脸朝着里面,烛光明灭之间姜瑶月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袁妙嫣倒是一直在场的,并没有做下事情之后自己逃开再说。只是她这会儿的神情已与她往日没有什么差别,依旧冷冷淡淡站着,先前也不是不慌的,但早已平静下来。
她自幼便在父兄出征时陪在母亲身边,练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坚毅心性,不会就此乱了阵脚。
姜瑶月照例又问了太医一遍,太医的答复皆是方才人这脸治好有难度,往后只能看方才人自己的造化。
姜瑶月一时语塞,冷眼看看一旁一声不吭的袁妙嫣,又看看哭得气儿都接不上仿佛破相的是她的诸晴。
知道方才人的脸救不回来之后,慧嫔其实就改了主意,哭得好整以暇等着皇后娘娘前来。
见姜瑶月的目光扫过自己,慧嫔擦了擦眼泪,不等姜瑶月说话,自己就先跪到了她面前,又哽咽着道:“皇后娘娘罚妾吧,是妾没有看顾好方妹妹,竟累得方妹妹受此折磨。”
姜瑶月也懒得再问一遍前因后果,她怎看不出慧嫔这副架势是要告状的,于是便干脆道:“罢了,方才人这会儿不方便,你有什么话想说?”
慧嫔心尖子一抖,按捺住得意。
“其他都不论,妾只想求皇后娘娘为方妹妹伸冤,妾便是立时去死都值了。”
“什么死不死的,方才人正躺在床上,也不嫌晦气,往后不许说这些又是死又是活的话。”姜瑶月轻声训道,没再去看袁妙嫣。
姜瑶月不痛不痒地说了慧嫔一句,慧嫔自然还要接下来的话要说,只见她马上点点头,又继续道:“妾知道娘娘向来体恤咱们,事事都为着咱们着想的,娘娘来了之后,咱们这样的人在宫里竟是不知有多畅快。娘娘您也是知道的,妾与方才人常一道作伴,谁知竟飞来横祸......求娘娘为方妹妹做主!”
如泣如诉,字字血泪,还不忘给她戴高帽,姜瑶月不由感叹,慧嫔如今的话术也精进了。
姜瑶月揉揉额角,淡淡道:“好了,来龙去脉本宫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倒是方才人实在无辜,竟白白受了这等委屈,遭了这罪过。”
姜瑶月喝了口茶,待嗓子滋润之后,才继续道:“本宫不是没有告诫过你,祸从口出,但凡你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两三分,今日方才人就不至于替你受过。”
慧嫔连忙跪了下来,心里开始没底,嘴上道:“娘娘恕罪。”
“看来上回本宫罚你跟着贵妃抄佛经还是没将你的性子养好,”姜瑶月装作叹了口气,“既已抄了佛经,那便再抄一个月德惠皇后的《女诫》。不拘着抄几遍,一月之后也不必给本宫过目,首要是先照顾好方才人,你与她亲近,合该多开导她,陪她说说话,让她安心养病。只是若再有下次你管不好你这张嘴这个性子,就不单单是抄佛经抄女诫那么简单了。本宫再有一句话说与你听,这是皇宫,不是市井乡间,你的位份不低,说话做事之前要想一想体统与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