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一会儿,姜瑶月差不多已经快睡熟了,却感觉有一双干燥温暖的双手试探着过来摸摸她的脚背。
姜瑶月又将脚往上蜷了蜷。
然后这双手也跟着往上。
捏了一下姜瑶月圆润的脚趾,接着紧紧将她的双脚捧在了手中。
那双手中不断有源源热气儿传来,姜瑶月冰冷的脚很快便有了热度。
又暖又干燥,很是舒服。
绿檀拾掇得再舒服的被褥,被褥里又总有热乎乎的汤婆子,都没这会儿惬意。
这双手骨节分明,且显见得比王姑姑和绿檀她们几个的要大得多。
即便姜瑶月半睡半醒,她这会儿也已猜到了。
不是虞容璧还会有谁。
一直到姜瑶月的双脚被彻底捂热,姜瑶月自然而然将腿往下伸去,虞容璧这才作罢,收回了双手。
一夜好眠。
**
袁妙嫣被禁足后的第十日,天上降了初冬时节的第一场雪。
因着是初雪,天也并未到九寒天那般的严寒,是以这场雪并不大,飘了零星几片雪花,只来得及积了极薄一层雪,便立刻停下了。
姜瑶月抱着珐琅鎏金手炉站在银红色窗纱前,绿檀一边将窗子放下紧闭,一边少见地嘀咕了一句:“娘娘说要看雪,这会子天还不够冷,哪有什么雪可看,才零零星星几点子。”
转过三扇琉璃屏,杏檀将姜瑶月扶到黄花梨嵌螺钿罗汉塌上坐下,姜瑶月悠悠叹了口气,道:“本宫倒是想起去年初雪时收的那坛子雪水了,原本还想取那雪水点了茶汤给行钰尝的。”
柳芽儿听了正笑着上前要来回话,却听姜瑶月话锋一转,问道:“外头说了什么?”
“哪有什么?”柳芽儿脑子转得快,立刻就接了上去这一茬,“都在说今年初雪的事儿呢!眼巴巴盼着看雪,结果......”
“本宫是问外头在说本宫什么?”姜瑶月舀了一口酥酪吃下,脸上淡淡得,看不出什么感情,“别以为你们不说,本宫在承乾宫就不知道。”
宫里的流言蜚语反而随着袁妙嫣的禁足而甚嚣尘上,传了几天,倒撇开了袁妙嫣和方姣婉,竟直指姜瑶月不贤。
姜瑶月光知道个开头,就能想出来后头那些话。
和妃一入宫就露了锋芒,与各宫妃嫔不睦已久,本该是由姜瑶月这个皇后出面好生劝诫教导的,结果姜瑶月却借着身孕不大理事,放任其胡作非为,以致一发不可收拾,毁了方才人容貌。
她是六宫之主,若不是有人真的活腻了,等闲不会有宫人去多这个嘴,说没有人特意筹谋过,姜瑶月不信。
姜瑶月冷笑一声,太后都故意纵着袁妙嫣,她如何能管?
暗处更有风声暗语,和妃被虞容璧亲自出面罚了,方才人毁容,正是姜瑶月一石二鸟之计,连根手指都不用抬,只需装聋作哑,时辰到了几乎轻易就废去了两位妃嫔。
姜瑶月想了一会儿,这话倒也不是无端端没有道理的,人心难测,如此揣测实属正常。
只是也稍稍将姜瑶月想得没有出息了些,袁妙嫣和方姣婉虽身份天差地别,性格也南辕北辙,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皆不受宠,她又何必费这个心去动她们两个,难道仅仅是暗恨袁妙嫣这个前准太子妃,还有嫉妒方姣婉的容貌?
怎么看都是景仁宫的贵妃和钟粹宫的淑妃在她心里拉的仇恨会多一些。
至于和妃和方才人么,将话说得难听一些,姜瑶月盯着她们两个才是没出息。
将姜瑶月沉思不语,王姑姑忧心她心里憋着气,便道:“娘娘也不必挂在心上,有那起子别有用心之人罢了。”
姜瑶月当然知道有人在背后搞鬼,她唇角勾了勾,又问:“是不是还有人说,本宫自怀孕之后便有些恃宠生娇,竟与先前大不一样。”
王姑姑狠狠瞪了一眼柳芽儿,只以为是她多嘴多舌,一不小心就让姜瑶月听见了。
“不怪芽儿,”姜瑶月道,“本宫坐在这里猜就能猜到。”
“娘娘......”王姑姑一时语塞,不知是该劝解还是夸姜瑶月料事如神。
“王姑姑瞒着本宫倒也是担心本宫动气,不过,”姜瑶月顿了顿,才继续道,“本宫是皇后,既已有人埋怨本宫不管事,那么这事本宫就须得如了他们的意,好生管上一管。”
王姑姑叹了口气,思虑片刻后,终于缓缓开了口:“昨日姜家老夫人让人带了一封信给奴婢,这本也不用娘娘知道,但娘娘是后宫之主,要整饬后宫,奴婢没有拦着娘娘的道理。”
姜瑶月了然,挑了一下眉,问:“祖母说了什么?”
“老夫人托奴婢看顾好皇后娘娘,悉心照料娘娘肚子里的龙胎,还有,”王姑姑沉了眉眼,“此事千万要劝着皇后娘娘,暂时不要出面。”
姜瑶月听后竟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末了才道:“原来都传到宫外了。”
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宫里宫外纷纷有流言,更无疑是有人处心积虑为之。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安国公府,更了解姜老夫人。
若不是将姜家的规矩刻在心里入木三分,若不是将姜老夫人的性情摸透,姜瑶月十几年来何以在姜家立足,又何以从众姐妹中来到后宫。
姜老夫人最重底下儿孙们的教养,安国公府至此已有百余年,不能在她的手里失了体统。
不用王姑姑细说,姜瑶月立刻就能明白姜老夫人的心思。
宫里宫外传出姜瑶月不贤的风声,最后无疑也会对安国公府造成影响。
姜老夫人势必是让王姑姑看住姜瑶月,让她安生一段日子,做出往日那般贤良不计较的样子,慢慢让谣言平息下去。
若姜瑶月忍不住先出手整治,难保不会再度落人口实,说她变本加厉。
这想来也是姜老夫人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姜瑶月想起祖母素日为人,不自觉抱紧了手炉,寒意从心底漫上来,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按下心中怯意,看着王姑姑道:“祖母的意思我懂,王姑姑的为难之处我也懂。宫外的话暂且不理,光这宫里,若本宫放任流言四散,岂不恰好未尽皇后之责。”
姜瑶月说得光明正大,让人挑不出一丝能反驳的机会,王姑姑在宫中日久,也明白理确实是这个理,于是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一旁的绿檀却小声道:“娘娘三思,老夫人既是这般说了,就不能容人有二话啊。”
也难怪绿檀会这么说,姜瑶月并无丝毫气恼,她尚且对祖母余威犹恐,更何况绿檀一个下人。
姜瑶月从出生到出嫁,在安国公府看似过得极风光的,从来只见其他人挨训,姜瑶月只有被夸的份。
一切就像是她天生就如此一般。
只有姜瑶月自己才知道,这种将谨慎刻入发肤的滋味,只是时日长了,成了习惯,她便也麻木了。
她日复一日地看着家中那些姐妹因各种不合乎规则的举动而动辄受罚。
同时将恐惧深深埋于心底。
大伯父的长女要长她许多岁,姜瑶月记得自己四岁那年,大姐姐不过是顶撞了祖母一句,便被祖母停了两日的饭食,连带着她最亲近的大丫鬟,竟被发落去院中跪了一天一夜。
也是这样的雪天,那个丫鬟没跪到结束,人就已经不行了。
姜瑶月那时还对死亡似懂非懂,只知道惹了祖母不快是非常严重的事,夜里她抱膝轻声对同样年幼的绿檀道:“在祖母面前千万要小心,不然我怕是难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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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姜瑶月很想直接告诉绿檀,她们如今已经离开了安国公府,她也几乎成为了整个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又何必再惧怕姜老夫人?
看着绿檀眼中压抑着的恐惧,姜瑶月突然有些不自信,是否自己的眼中也有同样情绪?
她终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劝绿檀。
“老夫人的话通常不会错,娘娘何妨再等上一些时日,过去了也就好了。”绿檀又道。
姜瑶月沉思片刻,倒是因绿檀的话动摇了一霎,而后到底不想姑息,也不想太过于委屈了自己。
“让底下都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不传到本宫耳中来也就罢了,若再给本宫听见,无论先前多能干多有头脸,全都发落到掖庭局去。”
虽没有完全置下不管,但也算是轻轻放下,与姜瑶月先前所想的要相去甚远。
算是一个折中的法子,并没有罚得狠了。
如此,远在安国公府的姜老夫人也不至于太生气。
姜瑶月突然觉得室内有些憋闷,便让绿檀去将窗子开了一丝缝儿,又轻轻地按着额角。
人的一生原是一点行差踏错也不该有的,若按着她原本的路去走,便最是稳妥安定,不会有今日的风波。
可是人清醒之后,又真的能再回头吗?
还是说自己以为的清醒,其实也是步入另一片混沌之中。
姜瑶月染得鲜亮浓艳的指甲轻轻敲着手炉上的鎏金花纹,清脆悦耳。
若要那般死水无波地活到头,她宁可活在自认为的清醒之中。
这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方是对得起父母和孩子,对得起自己。
**
许是心情不顺畅,姜瑶月晚膳用得并不多,只举起筷子装了装样子,便懒得再动口。
王姑姑以为她是为着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而难受,便劝了一句:“虽说宫规森严,可这宫里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又不被人说。娘娘还年轻,奴婢在宫中待的时间长了,这些话便由着他们去说又何妨?终归娘娘肚子里怀着小皇子,皇上和太后也没有听信流言而来责怪娘娘,娘娘又何必挂于心上,流言终是流言,没几日便会烟消云散。”
姜瑶月莞尔一笑,王姑姑这话虽没点中她心中症结所在,但却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则她是皇后,几句没有确凿证据的流言并不会撼动她的地位;二则虞容璧才是这个宫里、这个天下的主人,哪怕姜瑶月被千夫所指,只要他不在意,姜瑶月就永远不会有事。
如此姜瑶月便又想透了一些,颇有些了然,所以做个贤后有什么好,还不得是日日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便会吃力不讨好,皇帝有些良心的倒念上点往日的情分,若是那冷心冷肺的,功劳和苦劳一概不会论,只当妻子是个管家。
不过她倒不是为着外头那些话难受,这是其次,首要其实是她看在姜老夫人的份上没有罚得尽兴。
见姜瑶月不语,王姑姑也猜不透面前这位皇后的心思,只得道:“夜里空着肚子睡倒是不好,奴婢去熬一碗粥来,娘娘喝上几口也好早些安歇。”
虞容璧进来的时候,姜瑶月正被绿檀哄着喝王姑姑熬的燕窝粥,原本姜瑶月已肯吃上几口了,谁知她知道虞容璧要来,眼珠子转了一转,又不肯吃了。
绿檀关切姜瑶月的身子,自家主子从小连喝药都是一滴不剩,连个眉都不会皱,更不会喊一声苦,如今也是越活越回去,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了。
“娘娘饶了奴婢,再吃几口罢,王姑姑亲自去熬的,奴婢闻着可是香极了。”绿檀连声道。
姜瑶月见虞容璧走近,别开头去不肯张嘴,独留绿檀端着碗在那里犯愁。
虞容璧斜眼看了看那碗燕窝粥,先坐到了姜瑶月身边,这才问了一句:“不爱吃这个?”
姜瑶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趴在桌案上数着正摊出来玩的金瓜子,神情却有些恹恹。
绿檀冲姜瑶月眨了眨眼睛,也不知她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依旧不为所动,没有搭理虞容璧。
虞容璧没想到自己一来就冷了场,一时有些尴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绞了绞,想了半天之后,竟是略显小心翼翼地冒出来一句:“不想吃就别吃了。”
一旁的绿檀差点气哭,本来哄着姜瑶月她都不肯吃,被皇上再这么一说,自家娘娘今晚要饿着肚子睡觉了。
姜瑶月置若罔闻,专心致志玩着金瓜子,右手中指和拇指指尖相抵,圈成一个圆,轻轻弹了近处的一颗金瓜子一下,金瓜子在桌案上打了两个圈击到另一颗金瓜子上,另一颗便飞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姜瑶月这才拍了拍手,看向面前的虞容璧。
“不吃也行,”姜瑶月淡淡道,“但是臣妾要是饿死了,皇上是不是又可以新立一位皇后了?”
虞容璧霎时愣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姜瑶月在说什么,反而愣怔着问:“什么?”
姜瑶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挥了挥手让绿檀下去,又亲自将摊了一桌的金瓜子收进秋香绿的绣蝙蝠荷包里,才细声道:“臣妾逗皇上玩儿呢!”
她将荷包的带子缠在手指上转了转,便要放入锦绣龙凤纹雕填漆百宝箱中,虞容璧见那只荷包鼓鼓囊囊,比她方才放进去的一把金瓜子似是要多上许多,便随口问道:“里头放了什么,看起来怪沉的。”
姜瑶月将荷包口子打开,擎到虞容璧面前给他看了看,原来里面不止有金瓜子,还有一个小箭矢。
是上回虞容璧送给她的。
虞容璧心中泛起了莫名情绪,竟是有些得意,他也不知道为何,在面对姜瑶月的时候,总是有那么几次觉得自己还怪厉害的。
而他的皇后,也不像以前那么难以让人亲近了。
姜瑶月重又把荷包收好,嘀咕了一句:“天寒地冻的没趣儿,什么都玩腻了。”
虞容璧差点脱口而出,朕来教你转小箭矢啊,不过很快转念一想,那毕竟是利器,他皮糙肉厚没关系,要是伤到姜瑶月就不好了。
姜瑶月的手细白幼滑,岂是能被刀剑利刃伤到的?
他到底把持住了自己,沉声问:“皇后想玩什么?”
姜瑶月认真想了一下,继而笑道:“金瓜子太小,不如造几颗金丸来玩。”
“让尚功局去做便是。”虞容璧想了一下,又道,“得依着皇后的手来造,太大太沉了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