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惊讶的也不止其他人,连姜瑶月自己都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有了身孕。
王姑姑满脸喜色地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姜瑶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王姑姑竟说的是她有喜了。
“是奴婢们大意了,这等大事都没有立刻察觉。”王姑姑想起白日里姜瑶月在外面晕倒便心有余悸,一点防备都没有,这要是不小心真伤了哪里,他们这些人万死难辞其咎。
姜瑶月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这阵子总是疲乏得紧,稍稍一动便累得慌,只想倒在枕上睡觉。
前几日开始连胃口都不好,绿檀她们变着法儿做她爱吃的东西,她都懒得动一下筷子,倒是只心心念念想着酸梅汤喝。
杏檀端了一碗热气滚滚的药上来,绿檀还在忙着上下指挥,王姑姑变亲自端了药来喂姜瑶月。
王姑姑已是四十上下的年纪,是当年是姜瑶月姑祖母昭熹皇后身边的人,昭熹皇后姜氏靠着贤德忠言将太后做到了老,稳稳当当寿终正寝。
儿子没招一位姜氏女进宫算是老太后最大的遗憾,但得用的人却早早备下了,为着万一有朝一日姜家女儿再入后宫而未雨绸缪。
这不果然姜瑶月就入了宫,姜家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继续延续姜氏女为贤后的神话。
姜家可算是大梁的后族,光开国德惠皇后便是姜家闻名鼎盛的根基,当年高祖甫一登基,便封了德惠皇后母家姜家为安国公府,并直言皇后与他患难与共,蕙心贤淑,是他安身立命之本,而安国公府的“安”,其意自然也不言而喻。
此后姜氏也陆续出了几位贤后贤妃,皆各有长处,便是连嫁去其他人家的女儿,也常有贤淑之名。
虽则德惠皇后一开始只是一位乡野秀才的女儿,但到了如今,姜氏教养出来的女儿莫不被交口称赞。
姜瑶月乖乖将药喝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其实年轻女孩儿哪有不怕苦的,只不过打小起便习惯了,喝个药龇牙咧嘴的像什么样子,长辈们该说她不端庄秀雅了。
王姑姑看她喝药喝得如此爽快,很是欣慰,暗自点点头,不愧是姜家出来的姑娘,可准备好要劝姜瑶月喝药的话也没有浪费,仍旧略微改上几句说给她听。
“喝了药才好,这是太医令开的安胎药,娘娘得喝下。”王姑姑年纪也大了,话自然少不了,“之前就疏忽了,更该小心才是,娘娘的胎才刚两个月都不到,正是不稳的时候,事事都要妥妥贴贴,如今知道了便不能有一丝一毫出差错的可能。”
姜瑶月自己伸手去一旁小碟子上捻了颗糖渍梅子含着,嘴里的苦涩这才消下去。
糖渍梅子倒让她很受用,一颗吃完她肚子也有些饿了,只是喝了两口虫草参鸡汤便嫌油腻不喝了。
“娘娘再喝几口,一会儿熬好了燕窝粥再吃上一些。”王姑姑劝道,“为的就是怕娘娘害喜嫌腻,这鸡汤的油来来回回潎了好几遍,与清汤都差不离了,一点油星子都不见的。”
若是往常,姜瑶月必定是听这为她好的规劝的,凡事可不能只凭着自己喜好随心所欲,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眼下她一来是实在喝不了,二来是想起那个梦,梦里她有三个孩子,直到她快死了,长子才被立为太子。
胃里泛着酸有些恶心,心里也涌上一阵阵烦闷,便愈发看着鸡汤不顺眼了。
于是她把碗微微往外推了推,道:“姑姑,我想喝酸梅汤。”
有孕之人喜食酸是情理之中,王姑姑连声应了,正要吩咐下去,却听外面来报,皇上往这边来了。
承乾宫众人一时都欣喜不已,姜瑶月靠在大红缠枝花卉引枕上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准备,她也本该是为着虞容璧的到来而着心的,这也是她的分内之事,然而今日她心中却压不住异样之感。
她为着处理后宫之事而晕倒,怀的也是虞容璧的孩子,他来看看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王姑姑伸手给姜瑶月理了理头发,正想说什么,却已见一人快步从外面走来。
少年玉冠高束,薄唇微抿,还未到弱冠之年,却英挺不羁尽现,一身玄色束袖衣衫更衬得他俊朗的面容下透着冷然,似乎是极不近人的。只那一双凤眼细长斜飞,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子,倒是难得地显出些稚气来。
姜瑶月看着虞容璧走到自己近旁来,他走路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在别处如何姜瑶月不甚清楚,但来自己这儿向来是来去都步履匆匆。
姜瑶月作势要起来给虞容璧行礼,这回倒是被他按住了。
虞容璧只同往常一般淡淡看了姜瑶月一眼,也并不同她说话,更不用说嘘寒问暖,而是转头问王姑姑:“怎么回事?”
王姑姑要说的话早就在肚里翻来覆去好几遍,就等着虞容璧来问,当即一五一十地与虞容璧说了,只是她在宫中浸淫多年,到底乖觉,葛贵妃和淑妃在宫中并不是毫无依仗,牵了她们进来反而不美,若让虞容璧多想搞不好会弄巧成拙,于是便省去了姜瑶月处理猫狗之争的结果和后续之事,只说姜瑶月得知那里有了争执,过去之后体力不支晕倒了。
这足以让虞容璧对姜瑶月怜爱几分。
王姑姑把话说完,见虞容璧面上依旧淡淡,连忙给姜瑶月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己也说几句话。
姜瑶月想了想,虽有些不愿,可自己总也是皇后,不能虞容璧不同她说话,她就真的不理他,正要开口,就听虞容璧道:“让太医署仔细照顾着,不能再有这样的闪失。”
王姑姑赶忙应了,又噙着笑脸道:“娘娘正害喜得厉害,醒来便说想喝酸梅汤,奴婢这便下去做了再给娘娘端上来。”
说完便带着宫人们离开了,留下姜瑶月和虞容璧单独留在殿中。
就和每回初一十五虞容璧来承乾宫时一样。
姜瑶月的手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身上被褥,又很快松开,床帐上绣着百子千孙,寓意兆头倒是好,这才没几次便应验了。
两人相对无言,从她进宫做皇后那日起便是如此,她累虞容璧也累,没话找话说最是烦人。
姜瑶月正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些什么,就听虞容璧先开了口:“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同他们说。”
姜瑶月的心颤了颤,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这话怕也不是只为着她,她肚子里的是宫里面头一个孩子,又是嫡子,想来虞容璧更关心的是孩子才是。
算来虞容璧的年纪其实还要比她小上小半年,于龙嗣一事上倒也不急,只是有当然是比没有要好。
姜瑶月闻言微微低了低头,恭恭敬敬地轻声说道:“皇上有心了,今日也是臣妾自己的不是,原也是怕耽误了事儿,只是实在不该去逞这个英雄。”
虞容璧点点头,也没有再细问她事情的经过结果,不知是已心里有数还是没兴趣知道。
姜瑶月看他这样子,心里也没什么期盼,她本也没有什么告状的心思,她是皇后不是宠妃,无论是告贵妃还是淑妃的状,在她看来都没有意义,一来是虞容璧未必吃她这套,二来是她作为后宫之主若连这点子事都厘不清要让虞容璧插手,那她还是趁早退位让贤。
“有了多久了?”虞容璧又问。
姜瑶月愣了片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而后才答道:“一个月多一点。”
“这样,”虞容璧又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狭长的凤目倒是柔和了些许,“皇后好好休息,朕这便走了。”
才说了没几句话就要走,但这本也是姜瑶月意料之中,两人这不尴不尬的关系放在这儿,要因为一个孩子就突飞猛进那根本不可能。
姜瑶月看着虞容璧往外走去,也不知今日的脑子是怎么回事,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去贵妃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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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虞容璧转头定定地看着姜瑶月,那双稚气未脱的眼睛难得懵了一下。
他的皇后自入宫以来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端方板正的,不可谓不贤淑柔雅,从不多说一句无谓的话。
今日倒是破天荒地打听起他要去哪儿了。
不过姜瑶月也猜得并没有错,他确实是要去贵妃那里。
虞容璧回答得也不假思索,没有丝毫要瞒着姜瑶月点的意思。
“是。”
然后又留给姜瑶月一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背影,玄色衣衫在门口轻巧一闪便消失不见。
不愧是虞容璧的正常操作。
姜瑶月慢慢地往后靠了靠,自己给自己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今日许是心情起伏太大身子又和以前不一样了,竟生出些失望之感。
她想起了那个漫长的梦境,除了死得早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她理解中的圆满。
姜家家规森严,特别是对女孩儿的教养可算得上是严苛,已然有德惠皇后这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杵在了前面,姜家的姑娘们又怎能不更加努力,再看看姜家一代又一代出的皇后妃嫔甚至王妃命妇,条条框框下的要求自然是要她们尽善尽美。
姜瑶月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到大。
她的父亲姜敬永既不是能袭爵的嫡长子,又没有靠着自己挣下来一个官职,单让安国公府养着,日子倒也过得安稳闲适。
姜瑶月从还没懂事起就知道要给自己长脸,要给父母长脸,不能让人家指着她说,看,这就是姜敬永的女儿,果然如此。
严苛之下必然生出刁钻,姜家的姑娘们守规矩还不够,不能有胆怯畏缩的样子,还要知进退有气度。
不知变通那便是粗笨,机灵过了头又嫌太狡黠。
姜瑶月是将两样平衡得最好的一个,同样她也是姜家这一辈最出挑的。
她没叫人说过她粗笨,也没叫人说过她狡黠。
姜家不要太笨的也不要太聪明绝顶的。
规矩守得要有分寸,聪明也须得显露得不多不少。
于是姜瑶月自八岁上便渐渐开始被称颂了起来,进退有度,气度非凡,敏善淑良。
及至她十二三岁,若姜家这一代能再有幸送一个进宫,那姜瑶月必定是不二人选。
进了宫做了皇后,贤后便是姜瑶月奋斗的目标。
一步步走来,挣的无非就是这个贤名罢了。
那个梦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她能感受到自己油尽灯枯之时的颓败,也能看到宫女们闲坐谈天时脸上细微的表情。
不过如此罢了。
姜瑶月一辈子有了贤后之名也不过如此罢了。
人死了,一切都是空的。
姜瑶月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这会儿还什么都感觉不到,若是真的,她只能陪他到十岁左右。
心里酸涩起来,胃里也开始泛酸,她听见宫女们进来的脚步声,终于忍不住将身子往床边一歪,“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宫人们一时都手忙脚乱,绿檀急着给她拍背,又连声喊着让人去传太医,末了还问:“姑姑人呢?快叫王姑姑来看看!”
一阵忙乱之后,姜瑶月重又躺下,王姑姑摸摸她的额头,拿温热的帕子擦了她额头上因呕吐而逼出来的冷汗,轻声安抚她道:“无碍的,娘娘别怕,谁家女人害喜都是这样的。”
王姑姑总以为虞容璧能留久一点,没想到她的酸梅汤还没熬好,人不仅走了,姜瑶月还把方才喂的汤水都吐了出来。
“娘娘闭上眼睛歇一会儿,饿着肚子睡不好,奴婢去做些松软好克化的东西,娘娘好歹吃几口再睡。”
姜瑶月疲倦地闭了眼睛,不想说话,且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随王姑姑自己出去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头上的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绿檀比姜瑶月稍长一些,是从小跟着姜瑶月一起长大又跟进宫来的,姜瑶月此刻的低落压抑她看在眼里。
而什么会让她如此难过,在绿檀看来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见她这会儿人醒着,绿檀咬了咬唇,轻声劝说道:“娘娘如今不可思虑过重,伤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小皇子才是让他们如愿以偿。”
姜瑶月看着像是没听见绿檀说话一样,侧了侧身子,依旧出神地盯着床帐一处。
绿檀坐到她身侧,静静地陪着她,隔了一会儿,才听姜瑶月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本宫是为着皇上去了葛贵妃那里才不开心。”
她只是觉得无趣至极。
当然虞容璧的离开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到她,任何人怕是都不能做到无所谓。
人心又不是那古井,能够死水无波的。
绿檀默了默,今日她有些猜不准姜瑶月的心思,又担心她的身子,于是只好道:“皇上也未必就更看重贵妃娘娘,左右她是决计越不过娘娘去的。奴婢们都看在眼里,且不说别的,最要紧的一点,后宫是在娘娘手上就由着娘娘来的。”
绿檀看了姜瑶月一眼,打量她神色也没有很难看,又继续道:“前些日子娘娘要从贵妃娘娘手里收走后宫的整治权,不仅贵妃娘娘没有什么话说,皇上也没来承乾宫兴师问罪,甚至从没有提起过。娘娘该怎样就是怎样,再平平安安生下皇子,那便更加稳当了。”
“该怎样就是怎样......”姜瑶月听到绿檀这句话,喃喃地又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蜷起了身子,“真能如此就好了。”
绿檀看见她此时模样,眼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生生叫她忍住了,不能在这会儿愈发勾出姜瑶月的伤心。
皇帝年纪是还小,姜瑶月又才嫁给他没几日,但寻常人家妻子有孕,即便丈夫再不喜她,冲着面子上过得去也得留下来好歹陪上一晚,更是为了孩子。
他可好,直接走了就算了,连去葛采薇那里都不知道掩饰一下,姜瑶月一问他就说了。
绿檀想着一时心酸一时又愤慨,看着姜瑶月便越发怜惜不忍,自家姑娘自小到大的不易她是看在眼里的,眼见着终于进了宫做了皇后,就要苦尽甘来了,没成想其实更不易的还在后头。
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姜瑶月自己倒没有困囿于绿檀所想到的这些,人生在世总有难处,她从小便知道一个道理,无论去往何处,能让她高枕无忧一世的地界儿怕是找不着的。
在家过得谨慎小心,没有道理进了宫就能安稳无虑了。
然而似她这般地一辈子活到头,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他人口中的赞扬,几个稚嫩幼小的孩子,或许还有皇帝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