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没有在宫道上骑马,或许待会儿会骑,也或许不会。姜瑶月下午那个“马车望幸”的主意早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虞容璧觉得有趣。
但是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他再骑马又觉得有些奇怪。
有趣倒也不是说对于就要产生的行为感到有趣,而是对这个主意本身感到有趣。
或许那些宫殿里面住的不是妃嫔,而是其他什么好玩的物事,虞容璧会觉得更有趣。
有趣到虞容璧当时想立刻来承乾宫问一问姜瑶月,她是怎么想到的。
然而他平素冷淡漠然惯了,只对姜瑶月淡淡道:“皇后与朕说一说,‘马匹望幸’怎么来的?”
语气就像是来质问或者兴师问罪的。
姜瑶月不慌不乱,说辞她早就想好,虽则在她看来,男人表面上装得再正经,说着“不妥不妥”“有辱斯文”“有失体统”,但大多都怕是对这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感兴趣得很,一个个都在心里偷着乐。
只消想想那宫殿里都贮着一个又一个美人,各有风情,哪个男人不愿意。
除非是断袖。
但很显然虞容璧不是断袖,再不济他在喜欢男人的同时肯定也喜欢女人。
选秀填充后宫的那些且先不论,至少贵妃和淑妃他肯定是喜欢的,特别是贵妃。
特别是贵妃,说不喜欢谁信啊!
姜瑶月又慢慢坐下,虽然虞容璧还立在那里,但她现在不一样,而且不想陪虞容璧站着。
然后她才慢悠悠开了口:“臣妾如今有孕,便愈发为皇上的子嗣挂心起来。想着不能只臣妾一人得了龙子,宫里面须得多些孩子才好,让皇上子嗣繁盛,抚育众皇子公主,本也都是臣妾作为大梁皇后的职责所在。”
虞容璧本也只是认真问一问姜瑶月的想法,还是比较纯粹的,没想到姜瑶月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主旨大概就是她为了他的子嗣着想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说了等于白说。
虞容璧再一想,这说辞仿佛是他在怪她似的,他也不想让自己的皇后误解自己,让人误解多难受,便赶紧道:“朕不是怪你。”
姜瑶月作出一副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的样子,是不是在怪她她也没多在意,反正看虞容璧这个样子,想来也是接受她的这套说辞了。
没想到虞容璧又接着道:“朕只是想知道皇后怎么想出来的?”
语气依旧是有些冷然生硬,却明显比方才诚恳许多,还隐隐有些莫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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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过眼神,是脑回路对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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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姜瑶月这才有些诧异,这般的虞容璧不是她记忆中常规的样子。
怎么想到的?
姜瑶月脸上露出点娇柔可人的笑容,许是刚泡过澡,她的嘴唇不点而红,娇艳动人。
“不过是闲下多看了几本闲书,”姜瑶月实话实说,“想着皇上爱在内宫骑马,如此便可美人与骑马兼得。”
虞容璧点点头,又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她:“皇后还看闲书?”
姜瑶月掩嘴一笑,嫣红的唇在薄纱掩映下愈发娇美,是虞容璧为数不多与姜瑶月的接触中从没见过的样子。
“看,这有谁不爱的?”
这倒更是一等一的大实话,宫闱间人多,几个宫的主子娘娘们,内侍省五局的太监宫人们,殿内省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宫女们,看着是热闹至极的,但说寂寞也是寂寞。
娘娘们闲坐的时候多,见到虞容璧的时间少,怎不想着找点乐子来打发时间。
姜瑶月在家时是从不许看这些杂书闲书的,连听戏都不大让她们听,长到大能听一两回戏已是长辈们的恩典。
倒是姜瑶月进宫之后听说宫里这些妃嫔们闲时爱看个话本子,于是也让杏檀找了几本来看打发时间。
做了皇后了也没人管她看不看闲书。
“都讲些什么?”虞容璧又随口问。
姜瑶月嫣然一笑,道:“你猜。”
虞容璧既不生气也没猜下去,话到此处他原本也就是随便问问,他没多大兴趣知道他的皇后在看什么闲书,也没这个功夫去看闲书。
只不过虞容璧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因从小际遇所致,他向来敏感,人的神态、话语,即便接触得不多他也能留意下来,今日他就发现姜瑶月和以前不同了。
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人还是这个人,这决计是不会变的,哪怕姜瑶月真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也没人有本事从宫里把人换出去。
虞容璧的心动了动,他做皇帝倒没几天,无聊却是许久了。
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了一下,明明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姜瑶月的目光却依旧冷冷清清。
虽说虞容璧的目光中不带丝毫感情,但被人这样盯着总有些不好意思,姜瑶月的脸差点被他盯得红了。
幸好姜瑶月自小就在姜家被训练得无比得体,持重持重,遇到如此场合才是要持重的,否则便是轻浮与小家子气。
如今的姜瑶月对这些个说法自然是不以为然,但她靠着这一身本领好歹在虞容璧的目光下把持住了。
她不仅把持住了,她还回望了过去,眼神中不见胆怯,只余探究。
而后,姜瑶月也觉得自己看得够了,这才故意低侧下头,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又掩着嘴笑了。
十指尖尖纤纤,新染的蔻丹艳红欲滴,更衬姜瑶月手指莹润白嫩。
虞容璧耳朵一热,竟败下阵来,不由自主地咳了一声,终于将目光移开。
谁知这回竟是姜瑶月不肯放过他,笑问道:“皇上看着臣妾做什么?是臣妾脸上有东西,御前失仪?”
“自然不是。”虞容璧回答得倒是不假思索,却也没有再多说一点儿,惜字如金。
姜瑶月微微一哂,无端端有些同情葛采薇,真不知道这样的人她是怎么陪着他玩到大的。
她家中也有年龄相仿的哥哥弟弟们,姜家从来不会把他们教得这么冷漠古怪。
且他这冷冰冰中还有那么点隐隐的稚气。
姜瑶月说不清楚,但若让她来形容,虞容璧像极了一只蛰伏在狼窝一角,冷冷看着外边的小狼崽子。
“今晚我......朕就歇在承乾宫吧。”虞容璧突然道,他倒想看看姜瑶月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瑶月不慌不乱也没见多开心,平平静静地起身,朝着虞容璧盈盈一福,道:“臣妾身子不方便。”
虞容璧正在四处打量这承乾宫,他总以为自己要留下,姜瑶月怎会有不应之理,冷不丁听见她这么一句,到底也是年纪还轻些,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虞容璧转过头来,愣了,“这么多宫女太监,我又不要你伺候。”
姜瑶月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只好无奈解释道:“臣妾不能服侍皇上。”
然后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能让他自己意会了。
虞容璧这次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地“哦”来一声,又不假思索道:“直接睡觉吧。”
姜瑶月:“......”
当然她也不能把人往外面撵,姜瑶月倒是想说:“这承乾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那也得承受自己可能滚去冷宫的后果。
于是就真的成了一起睡觉了。
绣了榴花的被子这么往上一盖,大被同眠。
两人呼吸清浅,安安静静。
想聊个天又不知道聊什么。
姜瑶月无聊之中便开始胡思乱想,两个人好像第一次这样相处,究其原因嘛......例行公事不用说话,完了之后又很累,她通常都是迷迷糊糊就睡去了。
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事,这回姜瑶月的脸颊是真的有些泛红。
她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远离了虞容璧。
虞容璧当然也没睡着,但是他不像姜瑶月那样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相反,他的双眼紧紧闭着。
身边轻微的动静他立刻就察觉到了。
虞容璧要亮些才能睡觉,这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昏昏暗暗的灯光皇上睡不踏实。
虞容璧一般从睡下开始就会赶紧闭上眼睛,一刻都不耽搁。此时却忍不住将眼睛咧开条缝,见烛光明亮,微微松了口气。
再转头去看姜瑶月,见她果然没睡,正呆呆地望着帐顶,于是终于彻底将眼睛睁开。
虞容璧如释重负。
“你怎么不睡?”虞容璧马上开口问道。
姜瑶月冷不丁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嘟囔了一句“大晚上的吓死人”,便回道:“皇上不也没睡。”
“睡不着。”
“......”
姜瑶月摇了摇头,何苦互相折磨,大家连个觉都睡不好。
想着她便道:“皇上有些时候不来承乾宫了,想来是认床。”
她就不信虞容璧在贵妃和淑妃那里还能认床。
贵妃是惯来懂他的,淑妃又柔情似水。
“那倒没有,”虞容璧道,“我不认床。”
其实还有后半句话,虞容璧没好意思说,他入睡向来不快,今日便更慢了。
姜瑶月眨巴眨巴眼睛,转头面对着虞容璧,认真道:“那难不成是臣妾的问题,影响皇上睡觉了?”
天可怜见,她一声儿都没出过。
虞容璧只好道:“不是,朕一向是这样。”
姜瑶月长长地“哦”了一声,才道:“太医看了怎么说?皇上切不可仗着年轻就不放心上,身体的事拖不得。”
这倒是真心话,自从做完那个梦回来,姜瑶月对这方面是很上心的,毕竟自己也不想早早就因身子垮掉去了,于是连带着也关心了一小下虞容璧。
问完之后她又想,如果是虞容璧英年早逝了,她提早上位做太后,那倒也不赖。
崽啊,姜瑶月摸摸平坦的小腹,你要争气啊!你父皇没了,母后就靠你带飞啦!
听了姜瑶月的话,按着虞容璧一贯的性子,他是懒得多说什么的。
然而人到了天暗下来总是有几分真心与倾诉欲的。
虞容璧想了想之后才道:“自小这样,太医早看过了,药也喝了,如今还好一些了。”
再往下,虞容璧又闭紧了嘴巴,不肯再说了。
姜瑶月一听便奇怪,什么叫如今好一些,难不成以前虞容璧失眠得还要严重?
奈何看虞容璧的样子是不会再说了,姜瑶月也不再继续问,免得自找没趣。
她又看了看虞容璧,此刻他华服褪去,周身上下便柔和了些许,不见平日高高在上的冷然之态,倒是又现出几分稚嫩少年气。
姜瑶月有个亲弟弟,比她小三两岁,当日她还在家时也偶有能看见弟弟那股子稚气的时候。
于是她一时没忍住,伸手过去给虞容璧合上双眼,叹了口气道:“睡吧。”
虞容璧没有抗争,乖乖地闭上了眼。
帷帐中再度没有了说话声。
姜瑶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孕中嗜睡,一睡便没了时辰,醒来的时候不仅虞容璧早已去上朝,连日头都升了老高。
绿檀一边和其他几个宫女服侍姜瑶月,一边向她汇报着事情:“皇上早起去上朝的时候还特意吩咐了不要惊动娘娘。”
姜瑶月点点头,继续挑选着今日要穿的衣裳。
如今肚子还没出来,姜瑶月倒不管什么要穿些宽松些的衣裳,反而偏好束腰修身的,与她往日的穿着打扮也全然不同。
“来请安的主子娘娘们早都回去了,听娘娘的话王姑姑和奴婢也没让她们跪。”绿檀继续道,“太后娘娘身边的包嬷嬷过来了一趟承乾宫,说是太后娘娘让娘娘去寿康宫用午膳。”
等姜瑶月这边收拾停当,也差不多快中午了,到底是太后请人,姜瑶月不敢耽搁,赶紧带着人就往寿康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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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姜瑶月到了寿康宫的时候,发现虞容璧也在。
不过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郑太后与虞容璧是亲母子,一起吃个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太后一见到姜瑶月,原本便慈和的脸上笑容更盛,也不怪责姜瑶月来得有点迟了,直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自姜瑶月入宫以来,郑太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少见她身影,起先姜瑶月还以为她是对自己有些不满,后来各方打听之后才知道郑太后一向如此,便是做先帝宫妃时也是沉静之人。
倒是难见到她如此热络的模样。
“夜里歇得可好?”太后轻声问姜瑶月,“可有什么爱吃的?”
姜瑶月只道:“臣妾一切都好。”
太后点点头,也不去看坐在一边的虞容璧,反而继续对姜瑶月道:“那日听闻你晕厥,哀家倒是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是有喜了,竟是喜事。原该去看你的,但哀家这几日头疼犯了,懒得动弹。”
姜瑶月当然不能说太后您不来看我我不开心,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不来就不来,毕竟众所周知太后与皇帝这对亲生母子都生分得很,更不用说她肚子里还没什么影子的孙子了。
于是姜瑶月乖乖巧巧道:“母后可有好一些了?身子上的事可马虎不得,这也是臣妾的错,明明日日在承乾宫,竟一点都不知道。”
这也是客套话,姜瑶月自然是信手拈来的,太后的日常起居自有一大堆人照应着,她便是想马虎,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也不敢马虎。
郑太后闻言竟叹了口气,似是想说什么,终是拉着姜瑶月的手拍了拍,只道:“还是皎皎贴心,令琼还未出嫁时也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