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月想了想, 也不急,反而慢悠悠道:“她们又不是生不出儿子。”
虞容璧的笑容慢慢漾开来,看着姜瑶月暧昧不明。
施家需要一个小皇子,而小皇子的母亲其实却并不很重要,是施氏女所出自然更加名正言顺,但姜瑶月生的勉勉强强也行,反正到时虞容璧是要死的,姜瑶月也是要死的。
“你弟弟看到的信只有施家写给安国公府的那一部分,但也够了。”虞容璧道,“其实倒是安国公府热络得多,施家只需稳住他们。”
这也不难想到,总归姜家和施家自姜瑶月一事起便有些被捆住了,手中其实各自有对方的把柄。后头的事姜老夫人或许还真不一定会知晓,但三房却多半是自己主动往前凑的。
施家没了姜家也自要做这一番事,姜家却不行。
“施家的信里怎么说?”姜瑶月问。
“ 两宫并立。”
姜瑶月“ 哼”了一声,凉凉道:“ 没了本宫,哪里来的两宫?谁是圣母皇太后?谁是母后皇太后?”
接着又笑道:“ 如此看来倒也是施家大善人,还要便宜姜家这些蠢货。”
她说完便没有响动了,虞容璧温香软玉在怀,抱了一会儿又觉她不说话自己无聊得很,低头看看她,却发现她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察觉到虞容璧在看她,指尖便戳了戳他,软着声音道:“ 回去之后你可别真和她们生孩子去。”
虞容璧没有出声。
姜瑶月本以为自己会因为他的不语而生气,但出乎自己意料的,她竟有些许胆怯了。
她又轻轻戳了虞容璧一下,巴巴地看着他。
虞容璧这回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男人不能惯。
姜瑶月把虞容璧手臂一推,自己翻身下了床,她心里不知怎的怕得很,嘴上却道:“ 你去吧,好歹我儿子不用做傀儡了。”
虞容璧这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瑶月知道自己又被他戏弄了一回,但也不好就此停下,于是仍是硬着头皮去开门往外走。
手还没摸到门闩,果不其然,人就被后面的人拖了回去。
姜瑶月自然不服气,她挣了挣,道:“ 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 不放。”虞容璧按住了她的双手,攻城略地便愈发胡作非为。
姜瑶月思及颜向明等人就在隔壁几个房间,又担心客栈的隔音效果不好,便扭了头怎么都不肯继续。
虞容璧倒也不急,伏了头到她枕边,问:“ 怎么了?”
这一问,姜瑶月也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好。
“ 反正你不能和她们生孩子……”
又道:“ ……现在我也不想……”
虞容璧听了,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停留片刻,便哄小孩一般哄她:“ 到时候依你便是。”
不过他下一句话就是:“ 现在的事可依不了你。”
接下来的事,自不必说。
……
如此行了大约四天左右,一行人便来到了淮阴所处地界。
淮阴是施氏郡望,随意一打听便可知晓施家所在。
施家在此盘踞几百年,绵延不绝,为一方门阀贵胄久矣。
虞容璧当然不会带着姜瑶月直奔施家祖宅,而是先带着姜瑶月到处逛了逛。
今年气候不错,正是作物抽穗的时候,淮阴地处平原,一眼望去一片广袤无垠。
姜瑶月从未见过这些,只觉新奇,倒也没有辜负这一趟出来。
虞容璧却指了指面前的田野,问:“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吗?”
姜瑶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说:“我怎么知道。”
“全是施家的,”虞容璧却是耐心同她解释,“淮阴之地十有其九,都姓施了。”
姜瑶月听了倒也不奇怪,安国公府也有许多土地与佃农,便连她的父母手下也有不少庄子农田。
她还打趣道:“公子随意一指便说姓施,若不是施家可要喊冤了。”
虞容璧也不和她辩驳,反而继续道:“不仅是淮阴,还有其他地方。”
他这么一说,姜瑶月便已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神色有片刻凝重。
这时颜向明也在一旁轻声道:“前些日子淮阴有流寇作乱,等平了乱拿了他们的头领一问,才知道这些流寇本就是淮阴人士。”
姜瑶月皱了皱眉,问:“施家抢了他们的土地?”
施家作为豪强世族,本就有不少佃农带着土地归附,甚至连王朝更替也未能动摇,几百年来显然也是侵吞了不少田地的。
对于那些农户来说,其实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青黄不接的时候勉强度日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来了天灾人祸,那就不得不去投靠施家了。
虞容璧道:“也不能说是抢。”
姜瑶月心知,不是抢那便是巧取了。
“那些流寇原本多半也是良民,”颜向明低声道,“总有不得已的时候,施家却将他们逼上绝路。”
姜瑶月听得心惊,多少祸患由此而始,今日只是流寇,来日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姜瑶月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路边走来了一对母女,穿着的是粗布麻衣,洗得发白,打了补丁倒也不破旧,女儿十二三的模样,年纪尚幼,大声地哭着,一旁的母亲也在跟着抹眼泪。
“她们似是有什么难事,”姜瑶月对着虞容璧低声道,“给她们一些钱。”
“你怎么知道她们缺的是钱。”虞容璧一边说着,一边却还是将自己的钱袋子拿出来给了姜瑶月,还道,“都给你了。”
早有侍从上前询问,那对母女吓得连连往后退,眼中带着深深的警惕,几乎就要拔腿向后而逃。
虞容璧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看着世间疾苦,连眼角都没有动一动,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姜瑶月心里暗骂了一句狗皇帝,然后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作为皇后的良心。
她上前几步,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对母女见姜瑶月是个长得颇为温柔和善又貌美的年轻女子,便稍稍卸了点戒心,嘴上却仍只道:“没钱看病。”
姜瑶月回头朝虞容璧眨了眨眼睛,以示自己猜对了。
她也没多想什么,从钱袋中取了两块碎银便递到了那个母亲手中。这些钱对她来说不值一提,远远没她在宫里玩的金瓜子金丸值钱,但对于这些穷苦人来说,已够一家吃用上很长一段时日。
母女俩走投无路之际,平白在路上遇到了善人,还给了钱,自是千恩万谢,甚至要跪下来给姜瑶月磕几个头。
颜向明上前拦了她们,还道:“拿了钱便快些回去治病吧。”
两人连连点头,又是一番道谢,便依旧往前走了,谁知走了几步,那母亲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而便又拉着女儿回头朝姜瑶月他们走来。
她哭得比方才还要厉害,和女儿突然在姜瑶月面前跪下,道:“这位夫人,能不能再发发善心,把这丫头带走,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已给了钱,尽管去治病便是,哪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姜瑶月不解。
颜向明看了姜瑶月一眼,也道:“方才也未问清到底是何事便给了钱,二位不能得寸进尺。”
姜瑶月很快在那对母女的哭诉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才说了半天施家的事,原来此时竟得来不费功夫。
这户人家如今正是施氏的佃农,之前的日子倒也勉强能过活,只是前两个月这家父亲害了痨病,这便一下子不行了。
“一开始去问大老爷借钱,那时还是肯的,”那个母亲哭道,“但是后来却发现这钱怎么都还不完了,而且大老爷那头也不肯再借了。这也没其他办法,只能先卖了田地给大老爷,可是这又要治病又要还欠下的钱......”
她说完又呜呜哭了起来。
姜瑶月这才细细去看那丫头,方才没注意看,这会儿却发现她长得倒是不错,心里便更明白了几分。
“大老爷手下有个很得用的管事,那管事有个傻儿子,便要我这女儿去抵债。”
姜瑶月张了张嘴,却听后面的虞容璧先开口说了话,仍旧是原先冷冷淡淡的语气。
“说了这么多,不亲眼看看,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第81章
虞容璧等人皆是心知肚明,那妇人口中所说的大老爷, 只怕也只是施家底下一个管事的, 这样的大老爷还不知有多少,平日帮着施家鱼肉乡里, 欺男霸女。
那个妇人也是无法,既是虞容璧提出来要去亲眼看一看, 也只能心一横领着他们到了家中。左右先给她钱的也不会来害他们,且家里这幅光景, 也轮不到穿得光鲜亮丽的来害。
上来同她们说话的那位夫人长得这样好看, 她旁边的男子也是英挺非常, 往那里一站就是璧人,至于再后面些的那个冷冷立着的男人, 母女俩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姜瑶月一到这家的屋子前就惊呆了,她幼时曾经有一回去过安国公府后头的屋子, 那些屋子是一些家仆平时所居, 简陋却略有杂乱。
这家不是杂乱可以形容了, 而是破旧。院门的门板裂成了几块, 推门而入便是一地的黄泥土,房屋周边倒是垒着一圈墙, 但一看便知没什么用,墙砖都破了,墙也像是随时要倒下来。
透过破了的窗户往里看,屋子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是姜瑶月从未见过的破旧。颜向明有没有见过她不知道, 但她可以肯定虞容璧肯定也没见过。
母女俩也有些不好意思把人往里面迎,又笨嘴拙舌地不会说好听话,只能僵立在一边,嘴里念叨着:“ 公子和夫人先在外面坐一坐,里头暗,又没有蜡烛。”
一边又忙招呼女儿去拿水过来。
姜瑶月总觉这话哪里不对,愣怔片刻才发现这话竟然是对着她和颜向明说的。
她耳朵红了红,又不好特特去解释一番,反倒像是越抹越黑。
还不如装作没听出来。
姜瑶月侧过头去望了望走在后面的虞容璧,他应该也没这么机灵,或许都没听见。
隔了许久,那个女孩儿才提了一壶水来,给他们倒了几碗水──显见这家是连吃茶的茶杯都凑不出来。
倒的自然也不是茶水,只是刚煮开的井水罢了。
一碗水热腾腾地冒着白气,碗和水倒是干净得很。
这会儿天正是热的时候,谁也没有去动热水。
偏偏女儿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声音倒不大,对姜瑶月和颜向明说:“ 二位先喝口茶,我娘去扶我爹出来见客了。”
她年纪小,眨了眨眼睛,到底忍不住,又多嘴说了一句:“ 夫人长得真好看,比大老爷的那些姨娘们还要好看得多。”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末了还笑着对颜向明道:“ 公子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妻子真是福气。”
饶是虞容璧在后面,这回也该听见看见了。
再要不知道,那便是傻子了。
虞容璧横眉一挑,嘴角泛出一丝冷意。
其实方才那妇人说的时候,他也听见了。
虞容璧看见姜瑶月耳朵红了红,欲言又止之后却也没再解释什么。
而颜向明神态与正常无异,也不知听没听出来。
他当时就心里一动。
很快他就等来了第二次。
虞容璧等着看姜瑶月怎么应对。
这话比方才那句要直白得多,姜瑶月也不好再躲,她正要解释,却听一旁的颜向明突然开口道:“ 我不是什么公子,她也不是我的夫人,更不要把她和那些女人去比。”
女孩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闹不明白这些人的规矩,只知道看姜瑶月的穿戴确已是妇人的打扮。
好在此时那妇人扶着丈夫出来了,也缓和了一些若有似无的尴尬。
出来的人年约四十上下,或许还要比看起来再年轻些,瘦得不成样子,仿佛只剩下一张皮与一具骨架。
他妻子已同他说过在路人遇到好心人的事,于是他又是好一番道谢。
这回虞容璧竟然没有冷着脸不说话,反而问了他一些事情。
自他的话语中,姜瑶月才知道这家姓许,夫妻俩生了大概有六七个孩子,刚刚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是许家最小的女儿,大老爷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嫁给自己底下人的傻儿子,要么拉去卖了抵债还钱。
姜瑶月听后暗自忖度,这家倒还算疼小女儿,只是这事实非一点钱就能解决的,且不说病能不能治好,那大老爷盯上了他们,即便还上了钱,仍旧还有下一回。
后头大约又说了些关于大老爷如何,施氏如何的话,他们依附着施氏过日子,本也磕磕绊绊地不愿意多说,还是被虞容璧略套了几句才套出来的,不过倒还是对大老爷熟些,施氏要更陌生些。
他们口中的大老爷做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次,佃农家里略有姿色的媳妇女儿差不多都逃不过他和他手下那帮子人,许家还算好些,有个借钱看病的借口,有些人家便是直接去强占,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些都还是轻的,有些佃农原本也不是施家的佃农,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大老爷便使法子巧取豪夺了他们的田地,让他们过不下去只得给施氏做佃农。
总之大老爷就代表着施氏,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
佃农又没自己的地,平时连盼着施家少收租子都难盼,更谈何反抗,拖家带口逃出去也只是做流民。也有那无牵无挂的,有些血性的便做了颜向明口中的流寇,最后被朝廷轻易镇压。
田地赋税一事,姜瑶月倒是知之甚少,可也不是全然不知,她一边听着一边也知这事极不妥,施氏本就是一方豪强,所拥土地数不胜数,还如此贪心不足,眼前倒还只是弊端初现,几个流寇镇了也就是了,但长此以往下去,总有一朝是要国库亏空,百姓落草为寇的。
到时候内忧外患一起,大梁也就气数尽了。
后面的事姜瑶月也管不了,总之她活不了那么久,但她至少要保证自己儿子日后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