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没有猜错真相的起承转合,走向却大相径庭。
他从不曾设想,这一切全是他爷爷出手干涉的结果。那是最疼爱他,也最放纵他,给了他关怀和所有的爷爷,任别人眼中他有千般雷霆手段,陆离也完全不能这件事与他温和慈爱的面容重合起来。
陆离怔在当场,气息久久不能平静。
他恨错了那么多年的人,到今天,却不能将这份恨意转嫁于其他,因为那是比任何人都疼爱他的爷爷,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亡魂。
“那么多年来,你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和解过,但你现在知道真相了。”
贺教授无声叹息,却也长长吐了一口,他终于将尘封心里多年的话,一股脑都扔出来了。“你欠他一句道歉,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我看得出来,你爸爸他是爱你的,只是你们都太固执,都用错了努力的方式。”
陆离的脑子浑浑噩噩,他甚至没捡完地上的纸片,便头重脚轻回出了门。
贺教授瞧孙子心神不宁,原本想将人叫住,但思来想去,只吩咐华哥把人看稳,护好孙儿的安全。
陆离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情他早晚要自己消化明白。贺教授现在只后悔自己为了尊重亡者,没有早早把真相告诉他,让他凭白误会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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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像个亡魂一样在街上打转,他巨细无遗回首着自己十年来的人生,不知道还有什么在遗漏中错事的真相。
天气转暖,傍晚的风却还是冰凉的,吹得他皮肤体表的温度即将降到冰点,才有人发现了他。
正是韩延几个,贺家本来就在Q大的教职工别墅区域,一行人刚刚结束聚餐从酒店出来,恰巧瞧见他,惊喜得不行,自从陆离毕业离开学校,微风一举成名后,见他的机会可算是越来越少了。
“陆神,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街上打转?”
“师妹没和你一起吗?”
……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讲了一通,才有人察觉,陆离的情绪似是不大好,他眉眼本来就生得冷漠,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好看,这下在寒风中温度更是骤降几度,漂亮的菱唇抿紧,已经冻到发白冰寒。
黄毛背后嘀咕:“陆神不会是跟秋来吵架了吧?”
韩延盛赞同点头,压低声音,“对对对,我记得地址,这不就是师妹家出来的路吗?”
陆离从前没谈过恋爱,几个技术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状况,但想来陆离事业春风得意,家庭多金美满,能让他如此憔悴的,恐怕也只有恋情了。曝光两个人的恋情的帖子飘红时,还是他亲手含泪加精的。小虎队一行人从头到尾反复爬了好几遍看完,一面觉得秋来不够厚道,相处这么久居然一点儿口风也不透露,一面又忍不住为这绝美爱情流泪。
最伤心的要数韩延了,他虽然是个技术宅,但也是有心的,认识秋来最早,最喜欢秋来的就是他。
一开始想着等比赛完,后来犹豫什么时候发消息请师妹吃饭不会被拒绝,他沉浸在踌躇与纠结中,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表现,看见那帖子时,简直是一道晴空霹雳,呆在寝室四五天没回魂。
跟别人在一起,还能说坐等分手,跟陆离在一起,那不是只能彻底绝望了吗?
从身家到长相,他那点能比得过人家。
还是徐景盛用“你瞧他们多般配”安慰了好久,不厌其烦给韩延分享了十来遍帖子,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带他爬楼,才算用脱敏疗法迫使这纯情的技术宅接受现实,走出情伤。
黄毛:“陆神,你感情上遇到什么事儿了,有什么想不通,给哥儿几个说说呗,我们给你分析分析,开导开导(开心开心)。”
“你恋爱过吗?”陆离眉也不抬,声音古井无波。
黄毛尴尬轻咳:“虽然没有,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啊,人生在世嘛,朋友一多,甭管什么难事总有法子的。”
陆离冷冷撇他一眼,又生无可恋收回视线。
“可我不想讲给你听。”
眼见陆离的眼神似是动了动,几个半吊子的情感咨询师心中稍定了一些。
看来是猜对了,就是感情失利的问题嘛。诶,钢铁直男的初恋,可不就是老房子着火,踩在走钢丝的边缘,危险得很呢。
一早习惯了陆神臭屁的性格,几个人倒也不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还给他买了治愈系神器巧克力奶喝。
但他今天似乎真是情绪down到低谷了,一大瓶奶见底也毫无好转迹象,徐景盛觉得应该给秋来这个罪魁祸首打个电话。他们众星拱月捧着的大佬,怎么能为情所困神伤到这个地步?
想着他就动手了,拨通之前,还故清了清嗓子,把声音稍扬一些:“我现在就给师妹打电话,女朋友不知道怎么当的,怎么能放人陆神这么可爱的男孩子一个人在街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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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秋来接到电话时候,还在凭着残存的记忆,艰难复原九州1.0的源码,头皮都要挠破了,听见师兄的指责完全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师兄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昨天还好好的呀。”
“哪里搞错了,他现在不就和我们在一块儿吗。”徐景盛义正言辞大声说完这句,又捂着话筒小声求饶,报了地址:“师妹你快点儿来,哥几个撑不住了,给陆神买一堆奶他全都喝光了,还闹着要喝酒,酒瓶子抢都抢不回来。”
秋来一听陆离心情不好,手上再忙,当即也坐不住了。
她还奇怪呢,陆离到底对酒精有什么执念,怎么会忽然想喝酒,看来是她昨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许秋来匆匆裹了大衣,出门去接人。
第143章
许秋来赶到的时候,陆离刚刚把第一口酒灌下肚,还没来得及做其它,之后就安静地把头埋在华哥肚子里酣睡,看下来比上次乖巧多了。
“真的假的,真的一口倒啊,真神了!”黄毛得目瞪口呆,之后眼睛发亮颇有兴致,“以后咱们再试验几次。”
谢天谢地!没出什么岔子。
许秋来赶到现场时候松了口气,她一边帮安静垂着睫毛睡觉的的陆·栗栗整理好大衣领子,一边劝阻,“平时也不至于一口倒的,今天可能是空腹没吃饭吧。我劝师兄您老人家还是打消这个念头,陆神仅有的两次喝醉酒,一回干了这辈子最丢脸的事情,一回被从天而降的热水壶砸到脑袋差点送命,算起来就没一回好的,就算酒灌下去了,等他醒了肯定找您算账。”
“此话当真?”徐景盛闻言大悔,“早知道我们刚刚应该拼命拉住他的。”
其实大家都没见过陆神喝醉了是什么样子,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呢,哪能拦着。
他方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秋来信以为真,蹲身轻拍了陆离两下,没把人唤醒,心里着急。
徐景盛这会儿是真有点后悔了,“不然今晚陆神就送到我们那儿睡,几个人帮忙盯着,应该没事儿的。”
“没事儿,有华哥呢,他在就行。”
华哥将人背到家,许秋来让出自己的闺房。
拿了热水袋和拧干的帕子给他擦脸升温,陆离微红的脸颊像是有点儿发烧。
又吩咐秋甜那东西,小卷毛翻箱倒柜找了温度计和药,巴巴递上来:“姐,他怎么了?病得有那么严重吗?眼睛都睁不开了。”
秋甜自从上回见了利风,有了这个人作对比后,忽然觉得陆离顺眼许多,平日也不再老跟他唱反调了。
这会儿秋来见妹妹好不容易替人担心一回,不好意思说是喝醉了,只好告诉她:“他吃了药就没事儿了,你快去洗脸刷牙,早点上床啊。”
“他睡了你的床,姐你今晚只能和我睡啦。”秋甜大眼睛眨着期待。
许秋来:“……”
“我还有些代码没写完,你先睡吧,我晚些再来找你。”
体温快到三十八度了。
针打多了对身体不好,估摸着大男人这点儿免疫力应该还是能抵抗的,许秋来犹豫了一下,也没送人去医院,把药一汤勺一汤勺灌下去,又给他换了几次冰毛巾,感觉着他体温降下去了一些,才重新回到书桌前默写自己源码。
越往后速度越慢,许秋来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中间只睡了四个小时觉,除去吃饭喝水基本就坐在电脑面前,也只堪堪默出来十四万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剩下的东西在脑海里只会越来越模糊,许秋来极少体会这种记忆使自己力不从心的感觉,她几近把自己脑子里那根弦逼到极限了。
许秋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控力,就算到了现在,她也没有放弃自己,躺下去睡一觉的打算。
出去吹了一阵风回到书桌前,神明清醒了四五十分钟,敲击的速度又重新缓下来,太阳穴里有根筋突突跳动。
给自己也拧了一把冰毛巾擦脸,热了开水泡冲剂醒神,一口气灌下去之后,重新盯着白色的屏幕断断续续往上码字、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墙上的时针转到两点钟时,她忽地听后面有脚步声出来,回头一看,果然是陆离醒了。
他皱着眉站在门口,“你怎么还没睡?”
“写点东西。”
秋来转回身,重新给他倒了杯水,递到陆离的手里,“发生什么事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喝酒,还是徐师兄他们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不高兴。”
陆离就着水杯抓紧她手掌,是冰凉的触感,却也没有松开。
他大多时候是不愿意把负面情绪带给任何人的,更别提这件事还和秋来有关,他组织着言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了半晌,还是决定押后再说,视线穿过她的肩膀朝屏幕看去,本是想看看在忙什么,谁料就是这一眼,叫陆离的目光彻底凝住了。
他在许秋来和电脑屏幕之前来回看了两遍,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掌心抓紧她的单薄的肩膀,焦急道,“这东西哪来的?”
许秋来不知陆离怎么一下就认出了这代码的出处,他的目光甚至只扫了几行,进度条都没往下滑。一时也怔在原地,小心翼翼开口:“你认出来了……”
秋来心里起先还觉得可能是亚璟与微风工作室合作,对方向合作伙伴提供的部分代码。
但她又看了一眼屏幕,只觉得不对,以这段核心代码的用途和重要性,亚璟绝对不可能向任何合作伙伴提供,更何况这代码底层跟安全系统压根儿不挂钩,她接着追问:“你怎么会知道这是亚璟的源码?”
陆离看清屏幕的瞬间,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经历今天的事情,那个姓苏的女人回到公司,肯定要把自己制作比对手册,下载源码的途径,沿着访问记录查个水落石出,不开几个替罪羊陪自己一起离开亚璟电子,她绝不会善罢甘休。陆离原本都安排好了,帮他的数据组长离开亚璟电子之后,刚好跳槽到微风,坐同样的位子,拿更高薪水,谁料秋来也拿到了代码!
左右拿到这东西的方式也就那么几种,如果秋来被那个女人抓到了小辫子,主动权就完全重新回到他们手上了!
他又气又急,看着许秋来的眼睛继续追问:“你怎么拿到的代码?”
秋来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黄靖安交待出来。
对方只是念着昔日的旧情帮她一把,她要是说了,害人丢了饭碗,从亚璟出去之后,估计也再没有大厂敢用他,踌躇两秒,还是决定自己把事情担下。
“对不起。”
许秋来低下头去,这件事到底有点儿理亏,她很早就答应过陆离不再做危险的事情,却还是生出以身犯险的念头,这会儿承认起错误来难免气短,“昨天亚璟电子实习面试,你知道的,祁岗师兄邀请我参观亚璟总部,中间去开会了,我……”
陆离仰头,手往眼睛上一蒙,明白事情全坏了。
他睡了一觉,稍微清醒的头脑又昏沉起来,几欲开口,又无奈叹气,斜倚着门框,肩膀塌下来。
看得许秋来不安至极,她恍惚有种回到十六七岁,自己一颗心悬在胸口,站书房里听父亲训话的感觉。
“是我错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骂吧,我应该尊守对你的承诺,”许秋来抓紧衣摆,“实在不行……我自首也可以。”
话一说出口,秋来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思维在什么时候已经被陆离不知不觉同化,按照他的行为标准来衡量处事了,违法犯罪第一反应是自首。
主要她也没违法啊,她明明悬崖勒马了的。
陆离自觉这辈子还从未对旁人这样上心过,他今晚先后经历双重打击,全心全意、竭尽全力只是想替她把昼夜不能忘怀的仇恨早日清了,谁知道最后岔子出在秋来自己身上。
一时只觉得浑身僵硬,疲惫不堪,抬眸瞧着她的眼睛,像是质问又似哀求:“这么久了,遇到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哪怕当时你能给我打个电话……”
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和他一起承担一切呢?
许秋来下意识觉得陆离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张口欲辩,可这口锅都已经先扛下来了,这时也不好再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只得小心翼翼去牵他的手,下意识摇头,“不是的,我……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相信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亚璟电子源码的吗?我告诉你。”
陆离轻轻挣脱开她的手,眼眸垂下来,“我姓陆,你应该知道,环亚也姓陆,亚璟电子是我父亲手下的产业,以后或许是我的——”他的嗓子完全硬了,顿了半晌才有勇气接着开口,“彗星源码交换启辰融资,这笔交易,当年是我父亲最后拍板的。”
秋来不知怎地,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觉得陆离从未离自己那么远过。天生疏淡冷漠的眉眼,无端将人与人的距离拉开。
她花了好几秒种去消化他话里的含义,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陆离的身份,不是哪个矿坑出来的煤老板儿子,也不是哪家道上的黑社会少爷,他生来含着金汤匙,出身显赫的环亚唯一继承人。那个深入简出,在媒体的狂轰滥炸中也从未爆出过照片的百亿太子。
他从前开过的玩笑,没有一句假话。
她早该想到的,两个人重合的被绑架经历,还有陆离十三岁写出攻破大江南北的军工级木马,若不是出身显赫家财无数,又怎么有能量悉数替他偿还损失,承担后果,十年来始终将Ares的身份在后续报道中瞒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