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秋甜不知道这是什么车,车厢里黑洞洞的,一丝光线也无。
车一颠簸,三个小学生就像沙包,随着车厢晃来晃去,摇得人头晕脑胀、浑身酸疼。手腕被绑在背后,坐也坐不起来,胶布贴在嘴巴上喘不过来气,很不舒服,她只听见外面一直下雨,想起姐姐,有点想哭。
不知道今天是王奶奶还是姐姐来接他俩,现在大家一定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了吧,这么想一想,心里好像就没那么慌张了。
诶,好后悔。
秋甜暗叹,她原本也没反应过来这群人是坏蛋,只看他们抱起陆放就跑,一时好奇追上两步,谁知陆放这个大傻瓜大义凛然喊一声:“你们两个别管我!赶紧回去报警!”
然后,她们就再也跑不脱了。
坏人本来都没注意到他们,准备上车了,一听声当即折回来,把她和小胖子一逮一个准,丢麻袋一样绑起来扔到车里。
姐姐说得对,好奇心害死猫、见义勇为很危险。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不会跟上来,拉着王川晨有多远跑多远。
前面几个大坏蛋在说话,秋甜竖起耳朵,还是听不大懂他们密码一般的南方方言,只隐约知道那群人是在商量怎么处置她和王川晨。她这个小身板,卖了也不值几个钱的,这群人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抓她呢,秋来不知道会多担心。
趁前面的人不注意,她重重踢了王川晨一脚,打算和他协商一下逃跑的办法,谁知这个笨蛋还是一动不动,气得她翻个身,转到和陆放面对面。
黑漆漆的夜里,正对上陆放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秋甜:看什么看,都是被你牵连的,蠢猪!
她嘴巴上贴了胶布,说不出话,只能用嗯嗯和眼神谴责。
陆放毕竟不是王川晨,没有意会她的中心思想,一脸愧疚眼神默默回她:我没事,秋甜,你不要担心我。
秋甜鸡同鸭讲,翻了个白眼放弃交流,躺平一心想着怎么把嘴巴上这块狗皮膏药弄下去,她都快闷死了。
不知道晃了多久,秋甜浑身都要散架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下来。
后车厢开了,但是秋甜发现外面和里面一样黑漆漆的,车前灯照出蒙蒙的雨雾,她们三个又一次被丢沙包一样扔进了一间灰扑扑的仓库。
这一次,王川晨终于砸醒了,他浑身都是软肉,这体型扔地上疼的要命。
车上睡了一路其实不是他心太大的原因,而是被绑上车的时候,三个人里数他体型最重,挣扎得最厉害,嗓门儿最大,差点跑脱,那绑匪恼羞成怒,本来准备给陆放的镇静剂当即扎到他胳膊上,一针就安静了好几个小时。
嘴上的胶布暂时被撕下来了一会儿,个子最矮的那个坏蛋拧开一瓶水,轮流灌给他们喝。
小胖子仰头喝水,边喝,肚子一边叽里咕噜作响,“饿……”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眼巴巴几个小时前才给过他一针的歹徒喊饿。
闭嘴!蠢货!
秋甜猛翻白眼,使劲给他使眼色,她刚刚在车上,是听见陆放给家里打电话要钱的,她们俩本来就是附带的赔钱货,尤其是她,秋来那么穷,肯定拿不出赎金的。再多事人家说不定直接把她俩剁了做饺子馅儿。
王川晨接收到她的电波,讪讪闭了嘴。
“还跑吗?还喊不?你今天不是跳得很厉害吗!”那歹徒得意地踢他一下,操着一口怪怪口音的普通话问他。
“不喊了,不敢了。”小胖子在秋甜的示意下忍气吞声,不过末了还是忍不住小声自由发挥一句:“我今天放学时候买的两根热狗一根掉在车里了,要是能拿来给我吃掉,我会更乖的,叔叔,我真的很饿。”
男人瞠目结舌,似乎是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孩子傻到这地步,把他都逗笑了,扬声对外面打了声招呼,然后有人拿着几个吃剩的饭盒进来,“吃吧,撑死你,小胖墩。”
陆放对这种冷油凝在一起,被人碰过不知道多脏的外卖敬而远之,甩头不屑,“拿开,我陆放就算饿死,也决不会吃这种东西。”
话音没落就挨了一大脚,“行,那你就饿着吧,看看你这个小臭崽子骨头有多硬。”
看陆放没了傲气,皱眉抱着肚子蜷成一团,那人顿觉神清气爽,再去看那个没骨头的小胖墩,忽然觉得他实在听话顺眼。
吃完东西,男人把撕下来的胶布重新贴上,大门一套,声音便远了,黑漆漆的仓库重新寂静下来。
秋甜用舌头不知道舔了多久,用过一次的胶布本就有点松动了,下巴在膝盖上搓了一下又一下,终于把它整片搓下来,好好喘了口气,“憋死我了。”
小胖子见状赶紧唔唔唔,秋甜一点一点把背挪到他那边,绑着的手摸到他圆溜溜的下巴,把他的胶布也撕下来。
陆放也学他唔唔唔,秋甜又如法炮制一遍。
三个孩子的嘴巴解放,终于能开启聊天模式。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和秋甜就不会被抓到这个鬼地方了!”小胖子和陆放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有没有点志气,还吃他们的残汤剩饭!”
“我吃我的关你什么事!”
“死胖子!”
“花孔雀!”
……
秋甜有点后悔把他们的胶布撕掉了,伤心地叹了口气,“我好想秋来啊。”
仓库里伸手不见五指,还冷飕飕的,这句话把小胖子的愁思也勾上来,“我也想我奶奶,秋甜,他们会不会把我俩卖到大山里做苦工,整天要我们上山砍柴种地什么的。”
“不知道,我这么聪明,还想好好上学赚钱给我姐姐花呢。”
“不怕,我爸爸交赎金,他会把我们一起救出去。”陆放安慰她。
真能那样就好了,但是秋甜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哼了一声,闭眼反驳,“要救也是我姐姐救,我姐姐可聪明了,她肯定能比警察更早找到我们。”
寂静流淌在仓库偌大的空间里,世界仿佛除了几声蝉鸣和雨水落在彩钢瓦的声音,再没别的。
三个小孩越挨越近,靠在一起取暖,各自怀念着亲人,却都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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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先生,我们江湖人也讲原则,我们只是要钱,不要你儿子的命。后天早上六点半,准备好五千万不连号现钞,等我电话。”
……
“来不及?没关系,拖延一天一根手指头,我会叫人送到你家门口的。”
“如果你报警,那对不起,买副好棺材装你儿子的尸体喽。”
……
秋来是第三十七次点开这段绑匪打来电话的录音,这群人非常狠决,话里行间都能感受到是群常年在刀尖舔血的凶徒。
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一遍遍听,仿佛这就能得到些许线索。
用过变音器处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尽管陆放的父亲尽力拖延,但谈判还是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警方甚至没来得及调人过来,将这个匿名电话定位。
这一次,陆离听着听着摘下自己的耳机,忽然抬头,“暂停一下,你把音频拖回3分5秒到4分20秒这段重听。”
许秋来倒回来反复听了两遍,只觉得隐隐有些规律的杂音,她心中一跳,抬头和陆离对视,双方都看清楚了对方眼睛里的意思。
陆离的耳机贵得要死,音效传到耳朵里还原度就很高,把变声器降低的音频稍微调回正常水平,用音频识别技术分别剥离开来,就能听到雨声、一两声喇叭和人的呼吸声,还有发动机空档怠速运转的细碎声响,声音都很低。这段录音是在车停下时候播打的。
她试图把陆离提到这一段的左声道杂音分离出来,做了一份声谱图。这世界上很多声音,人耳去听时,会觉得每个音都差不多,但只要转化成图形之后,便能十分清晰地看到每个音之间的差别。
声谱图经过简单一番处理过后,声音听上去明了了一些,像是什么旋律,却还是不大清晰。
“我来吧。”陆离开口。
许秋来咬唇起身,让开座位。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恨自己还不够聪明,不够厉害,不能立马从中找出端倪。
陆离手指在键盘轻敲几下就恢复声谱图的最初状态。他用了一种新的声谱音频识别算法,提取特征,提出主图的层次对比图,对它的特征进行数据稀疏化,音频果然更清晰地识别了出来。
听上去是最近一首大火的流行歌。
许秋来辨认出之后,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重新熄灭了,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证明附近有人在播放这首歌而已,大街小巷听这首歌的人多了去了。
但陆离并没有放弃,十几分钟之后,他甚至歌声后半段里剥离出一组信号声来。
“这是什么信号?”许秋来惊住了。
“还不知道,整理了再说。”陆离把信号声谱图输入自己从前写过的一段程序进行处理,输出了它的二进制表示,得到了一串数据。
猜了半晌,他回头,“可能是个广播电台的信号,你听听看看……”
许秋来迟疑着接过耳麦,架在耳朵上,零星只听那边传来:“……开业……广场……”
她心中大震,立刻明白了陆离的意思,立马抱着自己的电脑回到座位前:“这座城市今天有几家广场开业,这肯定能搜索到!”
许秋来很快得到答案,全市今天只有一家广场开业,是去年开发商倒闭后,刚刚换了新开发商第二次开业、四环外东辰的连福广场。
第60章
警方听完陆离处理过的录音后,决定抽一组人马去往实地查看线索。
许秋来在卫星地图上搜索了广场附近的地形,发现那片几乎都是商业大厦和写字楼,不是个适合藏匿人质的地方,绑匪的车可能只在那里暂停了一会儿,这一趟很可能无功而返。但她只有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想跟着去看看。
她收电脑背包时,王川晨爸爸也连忙跟着起身。他们小两口今天是特意回来看孩子的,怎么也没料到儿子会被卷进这种事件里,想到爱子还不知是死是活,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病急乱投医,红眼憔悴道:“我开车,我跟你们去!”
孩子就是他们的心头肉,谁都没有办法安然坐在这里,等待只会让人发狂。
“也许只是白跑一趟。”秋来摇头:“叔叔你回局里,或者回去看看王奶奶,如果查到什么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王奶奶下午接到电话直接晕过去了,人现在还在医院,只请临时找了个护工临时照管着。
临走前,陆离抓住她的手腕,“你要一个人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握得特别紧,像是要把她的手捏断了。
“你先回去吧。”许秋来拍了拍他的手,认真道:“今天谢谢你了。”
陆离怔忪地看人出门去,欲要说些什么叫停她,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乱码,茫然小声道,“我应该陪她一起去的。”
“她有警察陪着,不会至于有危险。”华哥鲜见地出声回应。心中却想,有危险陆离这个小公举去也不抵用,还要额外麻烦另外调人保护他。
“我说的不是这个。”陆离恹恹的,怎么也提不起劲儿,一种不知名的烦躁情绪蓄积在胸口。
“我明白。”华哥当然清楚他的心结,“但他们如果知道你曾经的遭遇,一定就能理解你现在的胆怯。”
陆离当年是被一个道上出名的悍匪头子在放学路上荷木仓实弹被绑架的,阵仗比这一次还要吓人,接送他的司机当场殉职。绑匪开出天价赎金,短时间没有银行能准备那么多现金,陆离的爷爷只有派公司高层到各大银行排队取现,一分不少凑够,才把他安全带回来。人虽是带回来了,但浑身都是伤和淤痕,背上肋骨骨折了三处,谁也不知道那三天两夜里他经历了些什么。
直到后来参与绑架案的绑匪们陆续被抓,根据他们交代,才陆续还原出陆离当时的遭遇。他们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关在半人高的窄柜里呆了三天,伸不开手脚,站不直也蹲不下,动弹不得整整三天。但凡他受不了一出声,拖出来就是一顿毒打,有一回差点被失手用电源线勒死。
当年的主犯早已伏法被判处死刑,尘归尘、土归土消失在天地间,但这段经历,对陆离的影响却是一生的。
其实今天晚上来之前,才听到“绑架”那两个字,华哥心里就是咯噔一跳。
他天天跟在陆离身边,知道他对那个女孩可能有点不一般,陆离对什么都淡淡的,但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在管许秋来的闲事。只是绑架在他心里留下了那样无法磨灭的阴影,华哥猜,陆离就算过来,也应该会打电话再多叫几个保镖的,可是,他居然忘了这回事,直接就来了!
别人或许没觉得什么,但在看他长大的华哥看来,简直已经不可思议至极。
陆离可是身上哪里破道口子都会怀疑自己可能流血而亡、一下泳池就觉得自己会溺水的胆小鬼,但凡有危险的活动他向来都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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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时候,许秋来正撞上隔壁专案组的一行领导返回警局,他们与她擦肩而过。
秋来的眼神落在打头那男子身上,楼道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分明。他面黑干瘦,正是当年侦办她父亲案件的警察之一路南峥,看肩章,如今已经升职了。
那人似乎也若有所感,目光敏锐回头看了她一眼,但他显然已经认不出来她了,被手下提醒是被绑儿童家属后,才转头快步下楼去,几辆警车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
前往连福广场的路上,同组的女警察把手搭在秋来的肩膀上搂着,试图给她一些力量安抚,十八九岁的姑娘,这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害怕多担心。
如果放在平时,许秋来一定不吝表现出一个普通女孩无助的样子博人同情。
但现在,她什么心情也没有,只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瞧着被雨水模糊的窗外,亮着灯的路灯和建筑物渐次闪过,不知在想什么。
抵达东辰的时候,广场已经临近歇业时间,小组的警察们穿着便衣到处走访排查。
她跟着女警,从广场周边的商铺店主那里得知,白天广场为了庆祝开业剪彩,是搭了舞台请歌舞团来表演的,还请了个歌手和两个三线演员站台。